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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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官曾会衔的奏折中和折差所谈,京中知道了当时克复江宁的详情。自龙膊子掘地道,轰出太平门二十余丈的倒口,是李臣典的倡议,而且就由他在“地保城”与江宁城上,清军与洪军炮火互轰、昼夜不绝的苦战中,加紧开挖。到六月十五,地道完工,随即填上六百多袋火药。这天早晨“忠王”李秀成,还调了一批死士,出城猛扑,湘军几乎支持不住,功败垂成。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六,在直的烈
之下,引发了药线。事先由曾国荃召集部下诸将,征询志愿,排定冲锋的序列。原籍贵州黎平的朱洪章打头阵,第一队从倒口冲上去“忠王”李秀成亲自领兵拦截,四百多人,全数阵亡。等前仆后继的第二队两千多人,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才算站住脚,于是后队续上,分成三路,中路猛冲,左右两路绕城抄袭后路,洪军始有崩溃之势。
血战到夜,只见各处伪王府,纷纷起火,据说“幼主”洪福瑱阖门自焚,而“忠王”李秀成却是被擒了。
曾国藩所开的立功将领名单,李臣典第一,他不在“先登九将”之列,只以挖掘地道成功,为大胜的关键所在,因而论功居首。其次是萧孚泗,因为李秀成是他部下抓住的。至于首先登城,首先入“天王府”并擒获洪秀全次兄洪仁达的朱洪章,列名第四。
这个捷报一传,又一次震撼了九城。不但江宁尽归掌握,洪福瑱焚死,李秀成被擒,大江南北的洪军虽多,失却凭依,不战自溃,是这样才可以说一句洪杨已平,必无后患。
于是许多寄寓京师,有家难归的江南人,记起陆游“家祭毋忘告乃翁”的诗,特为设祭,焚香祝告。内也是如此,当捷奏递到的那一刻,两
太后所决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醇王奕譞,恭诣文宗陵寝,申告其事。
第二天七月初一,王公亲贵,一品以上的大臣,进叩贺,各递如意。然后就要论功行赏了。恭王与军机大臣已经密议了好几次,用本朝从无文臣封王封公的先例为理由,封曾国藩为一等侯,锡以佳名,号为“毅勇”这却又不象文臣的称号了。
曾国荃的爵位次一等,封为威毅伯,李臣典是一等子爵,萧孚泗是一等男爵。此一役中,获“五等封”的,就只这侯、伯、子、男四个人。曾国藩的侯爵“世袭罔替”其余的都是及身而止。李臣典甚至一天的“爵爷”都没有当过,恩封诏旨到,他已经在七月初二病故了。
此外东南各路统兵大帅及封疆大臣,普加异数,官文和李鸿章也封了伯爵,独独浙江巡抚左宗棠和江西巡抚沈葆桢,不在其内,因为浙赣两地,尚未敉平,封赏不能不缓。但有江宁克复的煌煌恩典在,左宗棠和沈葆桢自然会格外奋勉。这是朝廷一番策励的深心。自然,京内军机大臣,军机章京,各衙门有功的人员,亦都论功行赏。大致说来,赏得其平,人心大悦。但朱洪章仅得五等封外的一个骑都尉,颇有人为他不平,认为曾国荃因为他不是湘军将领而有意歧视,李臣典的那个子爵,得来未免容易。
过不多久,曾国藩从安庆到江宁亲自视察以后,奏报络绎,详情愈明,同时也有许多人从前方到京,细谈起来,连萧孚泗的那个男爵,封得也叫人不服。他的得膺上赏,是为了生擒李秀成的缘故,但不是力战屈人,只不过李秀成逃到山上破庙里,为乡民掩护藏匿,他以随身所携珠宝作酬谢,不料另有一批乡民,见利相争,结果李秀成倒霉,被捆送到官军营里,这一营正是萧孚泗的部下。所谓“生擒”的真相是如此。
另有许多人相信这一个说法,曾国荃的厚萧孚泗,别有缘故。当城破之时,首先冲入的朱洪章,由中路直攻“天王府”生擒洪仁达,其时已将黄昏,朱洪章进府搜杀,封闭府库,紧闭辕门,派两营兵守护,等待曾国荃来处理。随后,萧孚泗便来接防,这一夜工夫,把“天王府”中所积聚的财货,搜劫一空,到了第二天中午,不知如何,一把火起“天王府”烧得干干净净。因为萧孚泗对曾九帅有这番大功劳,所以借生擒伪“忠王”为名,奏报时列名在第二,恰好轮到一个男爵。
这些话虽言之凿凿,到底是道路传闻,可能出于妒嫉曾国荃勋业的有意中伤,但不久有曾国藩的一个奏折,似乎证实了道听途说,不为虚言。
他的奏折上说:“历年以来,中外纷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巨,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营,皆善后之大端。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欣喜之余,翻增焦灼。”恭王看到这个奏折,大为不悦,而且也象曾国藩那样“翻增焦灼”慈禧太后曾经提醒他过,大
一平,百废俱举,要早早准备款项,而他想用接收而得的财货,用于办理善后的打算,如今是完全落空了!
不过,恭王在眼前还没有工夫去追究这一层。在同一个折子中,曾国藩奏报了“洪秀全、李秀成二贼酋分别处治”的情形。洪秀全的尸体,在“天王府”的一个假山中发现,经曾国藩亲自检验后焚毁,李秀成,则在七月初六黄昏处决。上谕原命戮洪秀全的尸“传首东南”李秀成则解到京城行“献俘礼”曾国藩都未照办。还有“伪幼主洪福瑱查无实在下落”尤其不能令人安心,不得不拿曾国藩抄送军机处的,李秀成的供词来好好研究一下。
为了天气太热,也为了格外保密,恭王把军机大臣们邀到他的别墅“鉴园”去小饮,传观李秀成的供词,一共一百三十页,两万八千多字,颇花了一些时间,可是这还不是供词的全部。
曾国藩到江宁,曾亲自提审李秀成一次,随后便委他的幕僚主审。而实际上所谓审问,只是让李秀成在“站笼”中书写亲供,从六月二十七写到七月初六,也不知写了多少字?写完就送了命。因为李秀成几乎是洪军中唯一能得到百姓同情的一个人,为了他的被俘,江宁乡民甚至于捉了萧孚泗的一个亲兵去杀掉,仿佛是要为他报仇似的。同时,李秀成虽然已成“笼”中之囚,而洪军将领见了他,依然长跪请安,曾国藩“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
羽之尚坚”怕解到京师的迢迢长途,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未遵朝命,就地正法。
就因为如此,李秀成的供词,便显得特别重要,洪福瑱的逃,在供词中就有详细的透
。城破之
,李秀成奉“幼主”储诸王眷属,在数千死士护卫之下,准备突围。由于江宁九门都有湘军把守,不得已暂且隐藏,到了夜半,剥下阵亡清军的制服,全体改装,由太平门倒口冲出。李秀成以他的一匹骏马,供“幼主”乘骑,自己骑了一匹不良于行的劣马,竟致落后被俘。
这当然情真事确,但此外可信的有多少呢?供词的抄本,曾经曾国藩删节,特别是最后一段,李秀成自言,他可以只手收齐长江南北两岸,数十万洪军投降清朝。收齐部众后,正蔓延于中原的捻匪,可以举手而平。又说“招降事宜有十要”洪秀全有“十误”这“十要”和“十误”是什么?鉴园的主宾都不知道,因为已“全归删节”了。
“何必如此?”恭王摇着头说:“莫非有什么碍语?”
“诸公请听此一段。”宝鋆大声念着李秀成的供词:“‘李巡抚有上海,关税重、钱多,故招鬼兵与我战。’”这是指李鸿章用上海的关税,招募洋人戈登·华尔的“常胜军”而言。在座的人都隐约听说过,上海的关税是李鸿章的一大利薮,现在从敌人口中得到证实。由此来看,李秀成的供词,另有一种可借以考察东南统兵大臣的作用,便越发需要阅看全文了。
于是在席间商定,用谕旨饬知曾国藩两事,一是补送李秀成原供删节的部分,再是查询洪福瑱的实在下落。
“李秀成既已伏法,洪福瑱一个臭小儿,不足为患。”文祥的思考,一向比较深远,此时提出了一个极现实的顾虑:“大
将次戡平,用不了这么多兵力,湘军如果不裁,不但坐縻粮饷,而且各处散兵游勇,势将
扰地方,须早自为计。”在座的人,都以他的话为然,唯有李棠阶例外“不要紧!”他说“我料定不必朝廷有何指示,曾涤生自己就会有处置。”
“啊,啊!”恭王象是被提醒了什么,双目灼灼地看着李棠阶说:“你早年跟曾涤生是讲学的朋友,对于曾氏弟兄,知之甚深。曾老九这个人,到底怎么样?”话题就这样轻轻一转,到了曾国荃身上。李棠阶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徐徐答道:“曾沅甫那时只有十八、九岁,在他老兄京寓中住了不到两年,功名之士的底子,与他老兄的方正谨饬,本是两路。不过曾涤生的品鉴人物,确有独到的眼光。我记得他送沅甫回湖南,有两句诗:‘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辰君、午君是指他另外两个兄弟,国潢和国华,沅甫如今建此殊勋,真是他曾家的‘白眉’。不过,可惜了!”
“怎么呢?”李棠阶摇头叹息:“百世勋名,都为伪‘天王府’一把火烧得大打折扣了!”这一说,正触及恭王不曾国荃的地方,顿时把一双长眉皱紧了。
大家都不作声,论人的守,发言要慎重含蓄,只有宝鋆是个欠深沉的人,大声说道:“是啊,这些
子南方有人来,说得可热闹啦!”
“怎么说?”
“不但曾老九,湘军人人都发了大财。伪‘王府’,无不烧得干干净净,只有陈玉成的‘英王府’因为空着,没有烧。”宝鋆又说“就算全烧了,多少也剩下一点儿,‘金银如海’,一下子化为乌有,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奇就奇在这儿。到底是烧掉的呢,还是叫人劫走了?似乎不能不追究一下。”
“怎么是烧掉的?真金不怕火烧!”持重的文祥作恕词:“也许是逃走的那些个‘王’,自己带走了,亦未可知。”
“不对,不对!”宝鋆使劲摇着头说:“仓卒之间,那带得完?没有看见李秀成的供词,他逃命都是骑的一匹劣马,可以想见骡马极少。凭手提肩挑,能拿得走多少?”这样一分析,除非承认“天王府”原就一无所有,否则就不能不坐实了曾国荃一军破江宁以后,搜括一空。而江宁被围四十几天,通断绝“天王府”的财货无从私运出城,然则怎会“原就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