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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求贤令应运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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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孝公回到国府,天已经在茫茫大雪中透出一丝青的亮来。他来到书房,换上轻软宽大的羊皮长袍,坐到木炭火盆前,细想夜来所遇,竟是久久不能平静。那位颇有仙风道骨的老人,竟使他蓦然想到了垂钓渭水的姜尚、为人牧羊的百里奚。老人学问渊深,话语间寓意高远,又与高不可攀的鬼谷子有极深渊源,当是一个隐士高人无疑。就连老人的那个孙女也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受。少女算不得一个丽人,她没有柔媚,没有娇态,一身布衣一头长发,甚至连对人施礼都是士子式的。但她身上那种明朗那种聪慧那种本那种纯真,以及那种英风之中时不时透出的一种妩媚,却是任何丽人都无法企及的。尤其是她那空谷鸟鸣般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直是给人一种莫大的享受。孝公知道,她说得是寻常女子说不来的“雅言”多少游学士子和官府吏员终生都难以讲好。所谓雅言,是与各国各地的方言土语相对的官话。西周定都镐京,便确定以镐京王畿语音为准的官话为“雅言”这种雅言,对山野民众是无法推行的,主要在官府、商旅、都城国人、士人阶层使用,尤其是书面文字必须使用雅言。孔子的学生们曾经不无骄傲的说,孔夫子诵读《诗》《书》,执行典礼,都使用纯正的雅言,而不用鲁国土语。战国的荀子将雅言看得更重,主张“夷俗音,不得雅”而且认为说雅言还是说夷俗音,是有关士人荣辱的大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就是说,越国人讲越国话,楚国人讲楚国话,但天下的君子都应当讲雅言。虽则如此,但由于种种原因,官吏商人士子国人事实上很难做到人皆雅言,更不用说那些很少外出往,更不求学做官的女人了。一个少女有一口纯正利的雅言,至少可以看出她出生在世代书香之家,且这个少女本人还要有周游和求学的阅历。孝公想到小妹荧玉至今还讲不好雅言,不对这个少女由衷的欣赏,还隐隐到了她身上的一种神秘气息,如同她的名字“玄奇”一样扑朔离。

“大哥,想心事耶,痴呆呆的?”一个红衣少女跑着跳着进了书房。

“荧玉呵,吓我一跳?”忽然之间,孝公到脸上一阵发热,却故意板起脸道:“起这么早做甚?也不去好好读书。”荧玉咯咯笑道:“谁让我每天早起的?还要练剑?还不是你?”说着蹲到孝公身边把着他胳膊“大哥,这次去安邑、洛山,我可长见识了。要不要听听?”

“小妹,你说给一个少姑送件礼品,何物最为相宜?”孝公突然问,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脸竟不由自主的涨红起来。

“吔!”荧玉惊喜的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出西方吔!大哥快说,是那里的少姑?里的?大臣的?哪一家?谁呀?何时大婚?”孝公板着脸“乡姑。你就说,何物最相宜?”荧玉做个鬼脸笑道:“哪个乡姑如此身价?吔,我想想。你得告我,她的喜好情啊,少姑与少姑不一样也。女人都不一样的。”

“你说的这一串,我如何知晓?”孝公还是板着脸。

“吔,我的大哥。如何见了女人忒得笨煞?一无所知,送个甚礼?礼有定制,诸侯可以娶九女。大哥是准备拿她做夫人呢?还是媵妾?”

“啪!”孝公一拍书案“胡扯个甚!”又觉得不忍,低声道:“我就是赞赏这个少姑,想给她留个念物,可不知何物为佳?”荧玉知道大哥刚毅木讷的脾,极少与人谈笑,更是不谈女人。母后几次问他对大婚的打算,他都默然不答。今能说到一个少姑,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她后悔自己大喜之余叨叨过甚引得大哥生气,以后再对她不提这种事,岂非大坏?母后本来就让她多和大哥开开心的。目下见大哥诚恳坦率,荧玉很是动。她跪坐在大哥身旁,低声体贴的说:“大哥耶,我想这个少姑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荧玉想,女子非同寻常,一定坚贞聪慧,对念物本身并无甚一定嗜好。要紧处是,她一定看重男子是否真诚,是否值得她思念?若值得思念,你就是送她一片树叶,一枝茅草,她也会永远珍藏,不惜用命去保护。否则,就是一座金山,她也会视若粪土的吔。”孝公听得认真,拍案慨然道:“小妹,你说得真好,大哥茅顿开。”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不管她对我如何,我都会永远想着她的。”刹那之间,荧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是半无言。国中官员们都说,大哥坚刚严毅厚重稳健,可在荧玉和母后看来,大哥更多的是倔强执拗的牛脾气,想定了的事天塌下来也要做,有时还烈得让人胆颤心惊。譬如上次立国碑自断两手指,母后不知了多少眼泪,气得在背后骂他“犟牛”可又不能说他做错了,还得支持他抚他。象他这样的心,今能认真说出永远想念一个少姑的话,可见决然是深深的上了这个女子,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荧玉到奇怪,就这么一段时,大哥又没有出城,在哪里遇到了这个神秘的少姑?她思忖半,觉得应当告诉母后,问问黑伯才能知晓。但是不管怎样,荧玉还是非常兴奋的。她从安邑的醉奢华和洛的颓废沉沦,更到了大哥的清苦。几个月来,她在弥漫中原的卑秦气氛中几乎窒息,深深受到了秦国蒙受的灾难和辱,多少次躲在被中涕泪。回来后,她对大哥严峻的黑脸便开始有了新的受,对他拒绝大婚专注国事,也有了一种深切的理解。她似乎清晰的看见了大哥的内心在血,再看到沉沉血红的国碑时,也第一次到了心惊跳。如今,大哥心中有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少女,大哥霾笼罩的心田就有了一缕光,一片温馨。这种光和温馨,是她这个小妹和母后所永远无法给予的。荧玉内心那个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少女,她接过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想着想着,荧玉的泪水不由涌了眼眶。

“小妹,如何哭了?是大哥不好,惹小妹生气了。”孝公揽着荧玉,笑着哄她。

“大哥!”荧玉扑到孝公肩上,边哭边笑道:“小妹高兴,为你。”孝公哈哈大笑:“我倒是为你着急哪,嫁不出去,让你哭个够。”荧玉咯咯笑道:“就嫁不出去!你大婚我再嫁,看你磨蹭到几时?”兄妹两人同声大笑。

黑伯进来道:“禀君上,老人所居叫五玄庄,家中惟有老人与孙女两人。老人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只知他经年在外云游,极少回栎。”孝公收敛笑容沉道:“黑伯,找景监说说,备一份不俗的礼物。天放晴以后,即刻去五玄庄拜访前辈。”

“君上放心,我即刻找景监内史商议。”黑伯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出去了。

三天后,大雪初晴,整个栎城却还是埋在雪中一般。太虽然无力,却是非常的晃眼。按照景监的意思,最好是等两天再去拜访五玄庄。秦孝公却很是着急,认为不能拖延。于是在午后时分,孝公景监一行人踏着陷入膝盖的深雪来到那条小巷。到得五玄庄门前,只见大雪封门,毫无铲雪扫雪的痕迹,秦孝公心中一凉,莫非老人又走了?景监上前轻轻叩门有顷,简的木门“吱呀”开了半边。一个少女探出头来,正想问话,却看见孝公在后相跟,惊喜之情油然而生,口笑道:“呀,忘剑士也,快快请进。”孝公素来庄重,但却被玄奇这滑出来的俏皮称谓引得笑了出来“若那把剑不拿,就成了不拿剑客,我就整来取剑了。”少女灿烂的一笑,侧身开门让进客人,转身向屋内高兴叫道:“大父大父,忘剑公子到了。”大家竟是一齐笑了起来。孝公这才注意到玄奇背了一把短剑,外穿了一件白羊皮长袍,里边却是紧身束装,好象要出门远行的样子,心中不一紧。

这时,老人正从屋内走出,身背斗笠和一个青布包袱,一身短装布衣,显然是要远行了。孝公忙深深一躬“大雪阻隔,渠梁来迟,不想却扰前辈远足,尚请鉴谅。”老人朗笑道:“故人临门,幸甚之至。云游远行,原无定期的,请入内就座。”说话之间,少女玄奇已经进屋打开了苫在家什上的嘛布,重新生起了木炭火,架起了煮茶的陶罐,不声不响却又热情亲切的关照孝公和景监入座,又立即到院中安排抬礼盒的黑伯一行到偏厢就座。片刻之间,一切都井然有序起来。老人也卸去行装,换上一件羊皮长袍,悠然坐到案前。

孝公指着景监道:“前辈,他是我秦国内史景监。”景监便对老人深深一躬。

玄奇正在煮茶,微诧异的笑道:“他是内史,那你是谁?”景监道:“前辈、小妹,他是我秦国新君。”老人丝毫没有到惊讶,微笑拱手“贵客临门,茅舍添辉了。”玄奇却是怔怔的看了孝公一眼,明亮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孝公笑道:“小妹妹莫待我以国君,当我是一个朋友可好?”诚恳的目光中有着显然的期待。玄奇默然,继之一笑,悄悄退出房中。

孝公向老人再度一躬,庄重谦恭的开口“前辈,前雪夜仓促,未及细谈,今特来拜望,恳请前辈教我。”

“国君来意,我已尽知。秦国之事,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然则只能略为相谋,不能身处其事,请万勿对老夫寄予厚望。”

“前辈,莫非罪我敬贤不周?”老人大笑道:“非也。老夫闲散一生,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堪国事繁剧之辛劳。我师曾言,我是散淡终身逍遥命,强为入仕必自毁。另者,老夫从不研习治国之道,对政务国务了无兴味,确无兴邦大才啊。”

“前辈对世事察入微,见识高远,却何以笃信虚无缥缈之学?莫非前辈觉我秦国太弱,不堪成就王霸之业?”老人微微一笑,略顿一顿道:“国君可知晓我是何人?”孝公一怔“五玄庄主人。不敢冒昧问及前辈高名上姓。”刹那之间,老人眼中泪光莹然,不胜慨道:“国君诚挚相求,老夫不忍相瞒。我乃秦穆公时百里奚的六世孙…我岂能对秦国无动于衷?”秦孝公惊喜集,肃然离席站起,扑地拜倒:“百里前辈,嬴渠梁不肖来迟。”百里老人扶起孝公,黑发白发臂而抱。玄奇正走到书房门口,见状默默拭泪,明亮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孝公。良久,二人分开,都是唏嘘拭泪。景监站起来肃然躬身道:“百里前辈隐士显身,君上得遇大贤,可喜可贺。”玄奇着眼睛一笑“大父知道自己忍不住,早早想走,又没走,天意也。”百里老人悠然一叹“是呵,天意使然。不瞒国君,穆公辞世后,先祖百里奚回楚国隐居修身。先祖临终前曾预言,秦国百余年后将有大兴,嘱后代迁回秦国居住,但不得任官任事。”孝公惊讶“这却是为何?”老人道:“先祖虑及后人以祖上功业身居要职,而不能成大事。是以百里氏六世治学,从不入仕,实为先祖遗训。久而久之,亦成家风也。”孝公沉重叹息“百里前辈,而今秦国贫弱,国无乾坤大才。渠梁为君,孤掌难鸣。恳请前辈为渠梁指点津,使我国人温,兵强财厚。否则,渠梁何以面对秦国父老?何以面对列祖列宗?”玄奇却被孝公的诚恳动了,摇着老人胳膊道:“大父说吧,你不是早有谋划么?”老人缓缓捋着长长的白须“秦国之事,我思谋久,时至今,机缘到矣。兴国之道,以人为本,列国皆然。秦国要强大,就要找到这个扭转乾坤的大才。”

“然则世无英才,却到何处寻觅?”

“国君莫要一言抹煞。方今战国争雄,名士辈出,前未退,后已涌,风尘朝野,多有雄奇。就看求之是否得法?”

“渠梁派遣多人遍访秦国山野城池,何以大才深藏不遇?”老人朗大笑“治国求贤,何限本国?自古以来王天下者,哪个不是放眼天下搜求人才?穆公称霸的一批重臣,先祖百里奚是楚国奴隶,治民能臣蹇叔是宋国庶人,大将丕豹是晋国樵夫,理财名臣公孙支是燕国小吏,大军师由余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此五人皆非老秦人,穆公却委以重任而成霸业。孔丘为此赞叹不已,‘穆公之怀,霸主小矣,当王天下’!由此观之,治秦者未必秦人也,自缚手脚,岂能远行?”孝公本是思虑深锐之人,一经点拨,不豁然开朗“前辈是说,向列国求贤?”

“然也,向山东各国搜罗人才。”老人击掌呼应。

孝公不兴奋地对景监道:“景监,回国府即刻拟定一道求贤令,向列国广为散发,大国小国,一个不漏!”景监兴奋应道:“是,即刻就办。”百里老人微笑着:“我将带公求贤令一道,去山东为秦国谋一大才。”玄奇急切道:“大父,谁呀?”老人却神秘一笑:“谁呀?我也不知。”玄奇向爷爷做了一个鬼脸,众人不笑了起来。

看看暮将至,秦孝公站起来吩咐抬进礼盒。百里老人却是正摆手道:“我观国君非是俗人,秦国目下正在艰难处,此等物事当用于可用之处,老夫岂能受国难之礼?”说得孝公无言以对,只有深深一躬“大恩不言谢,嬴渠梁当对百里氏永志不忘。天已晚,渠梁告辞,明便将求贤令送来。”百里老人送孝公一行到院中,寒风卷着雪末打来,孝公坚执不让老人送行。老人便殷殷道别,嘱咐玄奇代为送行。

直走到门口,玄奇都没有说一句话。孝公已经踏出了门槛,却又象钉在那里一样默默沉思,猛然回身对玄奇拱手道:“小妹,我观你游历多于居家,谋面颇难。嬴渠梁送小妹一物,以做思念,不知小妹肯接纳否?”刹那之间,玄奇明亮的目光直视孝公,孝公真挚的目光坦然相对。两双对视的目光在询问,在回答,在碰撞,在融和,在寒冷的冬中化成了熊熊的火焰。良久,玄奇默默的伸出双手,脸上飞出一片红晕。孝公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寸长的铜鞘短剑,双手捧到玄奇的掌中。短短剑身带着孝公身上的温热,玄奇双手不一抖,眼中闪出晶莹的泪光。孝公专注的看了玄奇一眼,转身大步而去。走得几步,玄奇却默默的赶了上来。孝公回头,玄奇从间解下自己所佩的一尺剑,双手捧到孝公面前,双眼中出炽热明亮的光芒。孝公缓慢艰难的平伸双手,紧紧抿着的嘴簌簌抖动,双眼坚定的融会着玄奇的目光。玄奇将短剑缓缓捧到孝公掌中,却是双眼朦胧脸颊一片绯红。

降临,寒风料峭,雪光映衬出两个久久伫立的身影。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浑厚的誓言与深情的诵,在洁白的天地间抖动着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