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说网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说 阅读记录

第五节情之有契心之惟艰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秋夜寒凉,车马行人稀少,缁车穿街走巷,不消片刻便到了薛公小巷。

偏院茅屋的灯火仍然亮着,公正在灯下自弈,一手白一手黑,落得一子便举起酒葫芦大饮一口,摇晃着长发散的雪白头颅,兀自好棋臭棋地品评一番,竟是饶有兴味。

“夤夜自弈,老哥哥好兴致也!”公蓦然回头,见是吕不韦站在身后,跳起来便是哈哈大笑:“呀!竟还有一只夜鼠窜游,好好好!来,先干一口!坐坐坐!”酒葫芦刚到吕不韦嘴边,又拉着摁着吕不韦坐到了草席上,光着脚红着脸嚷嚷起来“你老兄弟说说,人活到这份上有甚个兴头?吃了睡睡了吃,落卧榻黎明即起,抛洒了多好的静夜辰光,分明不是农夫工匠,却非得农夫工匠一般折腾自己,酒也不吃,棋也不下,有甚个活头!老夫憋气,明便搬出这破园子!要不是你个老兄弟夜猫子来,老夫这就找人吃酒下棋去!”吕不韦不噗地笑了:“薛公一夜不陪,老哥哥便耐不得了?”

“嘿嘿,那老小子牛筋一,忒没劲!”公红着脸兀自嘟哝一句,便坐到了大案对面“说,甚事又发了?”

“甚事没有,陪老哥哥厮杀一番消夜。”

“嘿嘿,别哄老夫。骂一通作罢,你只说事。”吕不韦不在说笑,从怀中皮袋出那支竹简递了过去。公接过一瞄,白眉猛然耸动,便是一声长长地叹息:“老兄弟苦心也!谋事如此扎实。”吕不韦笑道:“下边那个烙印似曾相识,只想不起来,老哥哥指点了。”公眯起老眼一阵端详:“这是个籀文,‘清’字,断无差错!”吕不韦思忖道:“少时听老师讲书,籀文业已失传,唯一班嗜好锺鼎铭文者能辨识些许。一个绿行商贾,以籀文为记,岂非蹊跷?”公摇头道:“你老兄弟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籀文失传,只是天下官府与治学士子不再书写。庶民市井之间,却并未绝迹。”

“如何如何?”吕不韦大是惊讶“庶民市井间竟有此等古文传?”公嘿嘿笑道:“老夫少时遭逢巨变,曾远遁秦国巴蜀。秦之商旅老号,立约大都是这种籀文,常人看去天书一般,极是隐秘。老夫还听说,岭南楚人、高丽人中多有夏商周三代败落贵胄的逃亡部族,此等人也通行这种古奥的籀文,只是不曾亲见而已。老兄弟通晓商旅,对秦国却恰恰生疏,不知者也是常情。”

“清字?”吕不韦思忖间突然拍案“寡妇清!秦国大商!”

“八九不离十。”

“赫赫巨商,竟卷入人市绿行,匪夷所思也!”

“关你甚事,不坑客不害民不违法,谁说大商不能做绿行了?”

“老哥哥懵懂也!”吕不韦一拍案道“公然绿行,原是无甚关涉。然则长青楼却是买卖豪门女子、诸侯公主,哪国法令能允许了?”

“嘿嘿嘿,”公连连摇手“话虽如此,却也是当今世使然。你老兄弟觉得这老寡妇丢了大商脸面,可你买了人家物事救急,终不成还去告发?大事当前,那般闲心甚用?果真有朝一,你老兄弟做了秦国丞相,再去找这个老寡妇理会便了。”

“老哥哥说得是。”吕不韦释然道“车马各路,目下管不得许多也。”

“这就对了。”公嘿嘿一笑,转身从屋角拉过一口木箱打开“看看,《质赵大事录》。只等那小子醒过神来,老夫便教他得顺溜。”吕不韦看着一箱破旧的竹简,心头蓦然一热,不便是一叹:“老哥哥如此心血,但愿嬴异人途知返也。”

“怪也!”公手中酒葫芦一顿“你老兄弟也有沮丧之时?没底了?”

“实不相瞒,不韦确是不安。”吕不韦轻轻叩着棋案“男女之事纷杂,不韦素来不谙此道,当真拿不准异人能否过得此关。”

“呜呼哀哉!”公一阵大笑“老夫以为天塌地陷也,却是苟苟男女之事!莫看我这老鳏夫,最能揣摩儿女之事,你老兄弟到时只听老哥哥招呼便了,断无差错!”见公如此笃定,吕不韦心下顿时舒畅,本当立即告辞,却闻雄长鸣,寻思此时回云庐未免动静太过,便欣然提出与公对弈一局。公高兴得连呼快哉快哉,哗啦抹了自弈棋局,提起一子便啪地打下。吕不韦欣然应对,两人便酣畅淋漓地厮杀起来,待到东方曙光托出朦胧温润的秋,吕不韦才离开了小巷。

回到云庐,越剑无来报,将长青楼一支镌刻着“收讫”两字的铜牌来。吕不韦接过铜牌,见底端一片水纹状的线条隐隐也是个古籀文“清”字,心下又是一动,便着意将书契竹简与铜牌一起收藏进了密件铜箱。一切妥当,喝了一鼎热滚滚的牛骨茶,茸茸细汗中便泛起了浓浓倦意,正要卧榻安睡片时,老执事却匆匆来报说,接到飞鸽传书,西门老总事已经从咸起程,估摸三两内可赶回邯郸。吕不韦虽意外,一时却也想不明白,摇摇手便进了后帐,片刻之间鼾声大起。

掌灯时分,吕不韦朦胧初醒,听得一阵悉的说话声隐隐传来,霍然起身来到前帐,果然见西门老总事正在灯下站立,老执事与越剑无的匆匆背影刚刚消失在帐口。吕不韦大步过来拉住老总事笑道:“西门老爹归来,不韦松泛也!”西门老总事一躬身道:“咸情势蹊跷,老朽不及请准先生,便放下手头事星夜赶回。”吕不韦心头不一跳,却呵呵笑道:“不打紧,先为老爹接风,事情慢慢说。”正要转身吩咐云庐仆人,西门老总事却道:“先生惺忪倦怠,不妨沐浴一番,酒饭之事有老朽。”吕不韦心中一热,说声好便进后帐去了。片刻出来,灯下两张大案酒菜已经齐备,寒暄几句饮得两爵,西门老总事低声道:“入秋以来,咸风传老秦王风瘫加重,失忆失语,不能料理国务。官府也不正视听,竟听任风传弥漫朝野。恰在此时,纲成君蔡泽又前往蜀郡,视察李冰的都江堰去了。起行那,太子嬴柱率百官在郊亭饯行,声势很是铺排。送走蔡泽之后,太子嬴柱便卸去了‘暂署丞相府’职事,住进了章台,丞相府竟无人主事了。老朽不明所以,便与莫胡姑娘秘密通联,嘱其留心打探。旬前,莫胡传出消息:华夫人三次前往沣京谷与华月夫人密谈,详情无从得知。老朽难解其中奥秘,便星夜赶了回来。”默然片刻,吕不韦笑问一句:“咸庄园建得如何?”

“大体完工,唯余内饰善后。密道之事,先生定准路径,老朽再找荆云义士。”西门老总事从间皮袋摸出一张羊皮纸递过“这是庄园地理图,先生定个方向出口便了。”吕不韦接过地图灯下端详,见庄园前临大水后依山塬,不笑道:“老爹所选,分明一处形胜之地也!这庄园北临渭水,密道只要东西两路,出得远些,隐秘些便是。”

“省得。”老总事收起羊皮纸“邯郸新居有越执事等料理,老朽明便去会荆云义士,商定后顺道赶回咸。”

“莫急莫急。”吕不韦摆手笑道“业已入冬,百工停做,庄园又不是等用,赶个甚?老爹多不在,不韦还真有些左右不济。既然回来了,便留下来明再说。不管咸如何变化,我等明都要动。邯郸这边,离不开老爹。”西门总事的一双老眼泪光莹然,可劲儿一点头,径自饮下一大爵赵酒,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吕不韦慨然一叹,也陪着饮了一大爵。西门老总事低声道:“先生毋忧,异人公子醒来后已经大体如常,该当不会有事了。”吕不韦恍然一笑,一时竟无从说起。

正在此时,帐外一阵急促脚步声,越剑无已到了面前,一句禀报先生尚未说完,便听一阵顽皮的笑声随着一个红身影轻盈曼妙地飘飞进来。吕不韦猛地站起,笑声骤然打住,红身影便已经扑到了吕不韦怀里。片刻愣怔之间,吕不韦已经清醒了过来,亲切地拍着怀中颤抖的肩膀笑道:“昭妹呵,来了就好。来,坐了说话。”来者正是卓昭。她噘着嘴嘟哝了一句才不是孩子家,不但没有就座,反而搂着吕不韦脖子咯咯笑了起来:“大哥孔夫子一般,我却是不怕,偏要抱你!”吕不韦红着脸道:“孩子家情,莫玩闹。”说着话便拉开了在脖子上的柔的臂膊,将卓昭摁到了座案里,转身正要吩咐备酒,却发现老总事与越剑无已经不在大帐了。

“左看右看,心不在焉,没劲!”卓昭生气地噘起了小嘴。

“无法无天。”吕不韦沉着脸“说,大父何在?我去接人。”

“爷爷又不是影子,不作兴一个人来么?”

“如何如何,你一个人来?”

“如何如何,不能来么?”卓昭顽皮学舌的脸上一片灿烂。

“你呀你!”吕不韦顿时着急“邯郸何事?我陪你去办,完了即刻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