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祸起萧墙破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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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谦道:“恭喜!无恶意,请罢斗。”他说话简洁,“恭喜”两字,是庆贺杨逍练成了明教失传已久的“乾坤大挪移”神功;“无恶意”是说我们六人这次上山,对你绝无恶意,原是诚心共抗外敌而来;“请罢斗”是请双方罢斗,不可误会。
杨逍知他平素决不肯多说一个字废话,正因为不肯多说一个字,自是从来不说假话。他既说“无恶意”那是真的没有恶意了,而且他适才出手掷的五枚银笔,显为解围,不在伤人,于是哈哈一笑,说道:“韦兄,四散人,我说一、二、三,大家同时撤去掌力,免有误伤!”见韦一笑和周颠等都点了点头,便缓缓叫道:“一、二、三!”那“三”字刚出口,杨逍便即收起“乾坤大挪移”神功,突然间背心一寒,一股锐利的指力已戳中了他背上的“神道
”杨逍大吃一惊:“蝠王好不
毒,竟然乘势偷袭。”待要回掌反击,只见韦一笑身子一晃,已然跌倒,显是也中了暗算。
杨逍一生之中不知见过多少大阵仗,虽然这一下变起仓卒,一瞥之下,只见周颠、彭莹玉、铁冠道人、说不得四人各已倒地,冷谦正向一个身穿灰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谦“哼”了一声,声音中微带痛楚。
杨逍一口气,纵身上前,待
相助冷谦,突觉一股寒冰般的冷气从“神道
”疾向上行,霎时之间自身柱、陶道、大椎、风府,游遍了全身督脉诸
。杨逍心知不妙,敌人武功既高,心又狠毒,抓住了自己与韦一笑、四散人一齐收功撒力的瞬息时机,闪电般猛施突袭,当下只得疾运真气相抗。这股寒气和韦一笑所发的“寒冰绵掌”掌力全然不同,只觉是细丝般一缕冰线,但游到何处
道,何处便
酸麻,若是正面对敌,杨逍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此刻既已受了暗算,只有先行强忍,助冷谦击倒敌人再说。
他拔步上前,右掌扬起,刚要挥出,突然全身剧烈冷战,掌上劲力已然无影无踪。这时冷谦已和那人拆了二十余招,眼见不敌。杨逍心中大急,只见冷谦右足踢出,被那人抢上一步,一指戳在臂上,冷谦身形一晃,向后便倒。杨逍惊怒集,拚起全身残余内力,右肘一个肘锤向那灰袍人
口撞去。
灰袍人左指弹出,正中杨逍肘底“小海”杨逍登时全身冰冷酸麻,再也不能移动半步。那灰袍人冷冷的道:“光明左使名不虚传,连中我两下‘幻
指’,居然仍能站立。”杨逍道:“你这弹指功夫是少林派手法,可是这什么‘幻
指’的内劲,哼哼,少林派中却没这门
毒功夫。你是何人?”灰袍人哈哈一笑,说道:“贫僧圆真,座师法名上‘空’下‘见’。这次六大派围剿魔教,你们死在少林弟子手下,也不枉了。”杨逍道:“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真刀真
,决一死战,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空见神僧仁侠之名播于天下,那知座下竟有你这等卑鄙无
之徒…”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圆真哈哈大笑,说道:“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难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杨逍摇头叹道:“你怎么能偷入光明顶来?这秘道你如何得知?若蒙相示,杨逍死亦瞑目。”他想圆真此次偷袭成功,固是由于身负绝顶武功,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知道偷上光明顶的秘道,越过明教教众的十余道哨线,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手,才能将明教七大高手一举击倒。明教经营总坛光明顶已数百年,凭借危崖天险,实有金城池之固,岂知祸起于内,猝不及防,竟尔一败涂地,心中忽地想起了“论语”中孔子的几句话:“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圆真笑道:“你魔教光明顶七巅十三崖,自己当作天险,在我少林僧侣眼中,也不过是康庄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们都中了我的幻
指,三
之内,各赴西天,那也不在话下。贫僧这便上坐忘峰去,埋下几十斤火药,再灭了魔教的魔火,什么天鹰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上来相救,轰的一声大响,地下埋着的火药炸将起来,烟飞火灭,不可一世的魔教从此无影无踪。有分数:少林僧独指灭明教,光明顶七魔归西天。”杨逍等听了这番话,均是大
惊惧,知他说得出做得到,自己送命不打紧,只怕这传了三十三世的明教,便要亡在这少林僧手下。
只听圆真越说越得意:“明教之中,高手如云,你们若非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何致有覆灭之祸?以今之事而论,你们七人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贫僧便悄悄上得光明顶来,又焉能一击成功?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明教,
顶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场。”杨逍、彭莹玉、周颠等面临身死教灭的大祸,听了他这一番话,回想过去二十年来的往事,均是后悔无已,心想:“这和尚的话倒也不错。”周颠大声道:“杨逍,我周颠实在该死!过去对你不起。你这人虽然不大好,但当了教主,也胜于没有教主而闹得全军覆没。”杨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当教主?大家都错了,咱们
得一团糟,九泉之下,也没面目去见历代明尊教主。”圆真笑道:“各位此时后悔,已然迟了。当年
顶天任魔教头子之时,气焰何等不可一世,只可惜他死得早了,没能亲眼见到明教的惨败。”周颠怒骂:“放
!
教主倘若在世,大伙儿听他号令,你这贼秃会偷袭得手么?”圆真冷笑道:“
顶天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有法子令他身败名裂…”突然间拍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圆真背上已中了韦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时,韦一笑也被圆真反戳一指,正中
口的“膻中
”两人摇摇晃晃的各退几步。
原来韦一笑被圆真一指点中后,虽然受伤极重,但他内力毕竟高人一筹,并非登时全无反击之力,只是装作晕去,等到圆真得意洋洋、绝不防备之际,暴起袭击。这一掌他出了全身劲力,为了挽救明教浩劫,意图与敌同归于尽。圆真虽然厉害,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岂同小可?
“寒冰绵掌”的掌力入体,圆真但觉口烦恶
呕,数番潜运内力
图稳住身子,总是天旋地转,便
摔倒,只得盘膝坐下,运气与那“寒冰绵掌”的寒气相抗。
韦一笑连中两下“幻指”更是立足不定,摔倒后便即动弹不得。
刹那之间,厅堂上寂静无声,八大高手一齐身受重伤,谁都不能移动半步。八人各运内力,企盼早一步能恢复行动,只要一方早得片刻,便能制死对方。各人心中都是忧急万状,均知明教存亡、八人生死,实系于这一线之间。假若圆真能先一步行动,他虽伤重,却能提剑一一将七人刺死;要是明教七人中有任何一个能先动弹,杀了圆真,明教便此得救。
本来七人这边人多,大占便宜,但五散人功力较浅,中了一下“幻指”后劲力全失,而内功深湛的杨逍和韦一笑却均连中两指。
“寒冰绵掌”和“幻指”的劲力原是不易分别高下,可是韦一笑拍出那一掌时已然受伤,在先圆真点他第一指时却未曾受伤,看来对耗下去,倒是圆真先能移动的局面居多。
杨逍等暗暗心焦,但这运气引功之事,实是半分勉强不得,越是心烦气躁,越易大出岔子,这些人个个是内家高手,这中间的道理如何不省得?冷谦等吐纳数下,料知无法赶在圆真的前头,但盼光明顶上杨逍的下属能有一人走进厅来。只须有明教的一名教众入内,便是他不会丝毫武艺,这时只要提木
,轻轻一
便能将圆真打死。
可是等了良久,厅外那里有半点声息?其时已在夜午,光明顶上的教众或分守哨防,或各自安卧,不得杨逍召唤,谁敢擅入议事厅堂?至于服侍杨逍的僮儿,一人被韦一笑血而死,其余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早已远远散开,别说杨逍没扯铃叫人,就算叫到,只怕一时之间也未必敢踏入厅堂,走到这
血魔王的身前。
张无忌藏身布袋之中,虽然眼不见物,但于各人说话、一切经过,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但听得一片寂静,也知道寂静之中隐藏着极大的杀机。过了半晌,忽听说不得道:“喂,布袋中的小朋友,你非救我们一救不可。”张无忌问道:“怎么救法?”圆真丹田中一口真气正在渐渐通畅,猛地里听得布袋中发出人声,一惊非同小可,真气立时逆运,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他自潜入议事堂后,一心在对付韦一笑、杨逍等诸高手,那有余暇去察看地下一只绝无异状的布袋?突闻袋中有人说话,不倒
了一口凉气,暗叫:“我命休矣!”只听说不得道:“这布袋的口子用‘千
百结’缚住,除我自己之外,旁人是万万解不开的,但你可站起身来。”张无忌道:“是!”从布袋中站了起来。
说不得道:“小兄弟,你舍身相救锐金旗数十位兄弟的命,义烈高风,人人钦佩。眼下我们数人的
命,也全赖你相救,请你走将过去,一拳一掌,将那恶僧打死了罢。”张无忌心下沉
,半晌不答。说不得道:“这恶僧乘人之危,忽施偷袭,这般卑鄙行径,你是亲耳听到的。你若不打死他,明教上下数万人众,都要被人尽数诛灭。你去打死他,乃是大仁大勇的侠义行为。”张无忌仍是踌躇不答。
圆真说道:“我此刻半点动弹不得,你过来打死我,岂不被天下好汉笑?”周颠怒道:“臭贼秃,你少林派自称正大门派,却偷偷摸摸的上来暗袭,天下好汉就不
笑么?”张无忌向圆真走了一步,便即停步,说道:“说不得大师,贵教和六大门派之间的是非曲直,小可实不深知。小可极愿为各位援手,却不愿伤了这位少林派的大和尚。”彭莹玉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时若不杀他,待这和尚功力一复,他非连你也害了不可。”圆真笑道:“我和这位小施主无怨无仇,怎能随便伤人?何况这位小施主又非魔教中人,看来还是被布袋和尚不怀好意的擒上山来。你们魔教中人无恶不作,对他还有什么好事做将出来。”双方气
吁吁,说话都极艰难,但均力下说辞,要打动张无忌之心。
张无忌甚为难,耳听得这圆真和尚出手偷袭,极不光明,但要上前出掌将他打死,却非本心所愿,何况这一掌打下了,那便是永远站在明教一面,和六大门派为敌。太师父、武当六侠、周芷若等等,全成了自己的敌人。又想:“明教素被武林中人公认为
魔异端,如韦一笑
食人血、义父滥杀无辜,确有许多不该之处,太师父当年谆谆告诫,千万不可和魔教中人结
,以免终身受祸,我父亲便因和身属魔教的母亲成亲,因而自刎武当山头,殷鉴不远,覆辙在前。何况这圆真是神僧空见的弟子,空见大师甘受一十三拳七伤拳,只盼能
化我义父,结果却丧身拳下,这等大仁大义的慈悲心怀,实是武林中千古罕有,我怎能再伤他弟子?”只听说不得又在催促劝说,张无忌道:“说不得大师,请你教我一个法子,不用伤害这位大和尚,而他也伤你们不得,小可定然照办。”说不得心想:“眼下局面,定须拚个你死我活。那里还能双方都可保全?不是圆真死,便是我们亡。”正自沉
未答,彭莹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怀,至堪钦佩。便请你伸出手指,在圆真
口‘玉堂
’上轻轻一点。这一下对他决无损伤,不过令他几个时辰内不能运使内力。我们派人送他下光明顶去,决不损他一
毫
。你知道‘玉堂
’的所在吗?”张无忌深明医理,知道在“玉堂
”上轻点一指,确能暂阻丹田中真气上行,却并不损伤身体,便道:“知道。”却听圆真道:“小施主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你点我
道,固然不打紧,但他们内力一复,立时便来杀我,你又如何阻止得了?”周颠骂道:“放你妈的狗臭
!我们说过不伤你,自然不伤你,明教五散人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了?”张无忌心想杨逍和五散人都非出尔反尔之辈,只有韦一笑一人可虑,便问:“韦前辈,你说如何?”韦一笑颤声道:“我也暂不伤他便是,下次见面,大家再拚…再拚你死我…我…我活。”他说到“你死我活”这四字时,声音已微弱异常,上气不接下气。
张无忌道:“这便是了,光明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七位,个个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岂能自毁诺言,失信于人?圆真大师,晚辈可要得罪了。”说着走向圆真身前。
他身在袋中,每一步只能迈前尺许,但十余步后,终于到了圆真面前。这样一只大布袋慢慢向前移动,本来甚是滑稽古怪,但此刻各人生死系于一线,谁也笑不出来。
张无忌听着圆真的呼,待到离他二尺,便即停步,说道:“圆真大师,晚辈是为了周全双方,你别见怪。”说着缓缓提起手来。
圆真苦笑道:“此刻我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任你小辈胡作非为。”自从“蝶谷医仙”胡青牛一死,张无忌辨认道之技已是当世无匹,他与圆真之间虽然隔着一只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点向“玉堂
”竟无厘毫之差。那“玉堂
”是在人身
口,位于“紫
”下一寸六分,“膻中
”上一寸六分,属于任脉。这
道并非致命的大
,但位于气脉必经的通道,若是一加阻
,全身真气立受干挠。
猛听得杨逍、冷谦、说不得齐叫道:“啊哟!快缩手!”张无忌只觉右手食指一震,一股冷气从手尖上直传过来,有如闪电一般,登时全身皆冷。只听周颠、铁冠道人等一齐破口大骂:“臭贼秃,胆敢如此使!”张无忌全身簌簌发抖,心里已然明白,那圆真虽然脚步不能移动,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他自己“玉堂
”之前。张无忌苦在隔着布袋,瞧不见他竟会使出这一着,一指点去,两
指尖相碰,圆真的“幻
指”指力已隔着布袋传到他体内。
这一下圆真是将全身残存的内力尽数出在手指之上,双指一触之后,他全身瘫痪,脸
发青,便如僵尸。
厅堂上本来有八人受伤后不能移动,这么一来,又多了一个张无忌。
周颠最是暴躁,虽然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还是硬要破口大骂少林贼秃诈无
。杨逍等人却想,这倒也怪圆真不得,敌人要点他
道,他伸手自卫,原无什么不当。
圆真一时之间疲累死,心中却自暗喜,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能有多少功力,中了幻
指后,料他不到半
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气当可在一个时辰后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为所
为的局面。
厅堂之上,又回复了寂静无声,过了大半个时辰,四枝蜡烛逐一熄灭,厅中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