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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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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一月里一个沉、昏暗、子,跟亚当·特伦顿在试车场上相见后的六个星期,布雷特·迪洛桑多在底特律闹市区——心情灰暗、凄凉,跟天气正好相称。

他这样抑郁是一反常态的。换做平时,这个年轻汽车设计师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力,有着什么样的烦恼,以及最近才萦绕心头的什么样的疑虑,他还是很高兴很和气。可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子里,他心中在想,对他这样一个加利福尼亚人来说,冬天的底特律委实太难受,太可怕了。

前一会儿,他走进了国会街和谢尔比路附近的停车场,到了他的汽车前,一路上步行过来,跟风啊雨啊、来往车辆啊搏斗着,每当他想穿马路时,来往的车辆总仿佛没个间断似的,害得他不能不焦躁地立定在街沿石上,身上本来已经给雨淋得透,这会儿越发了。

至于他周围的内城…唉!不论什么时候,总是那么脏,丑得不堪,沉闷得厉害,布雷特恍如看到,今天这种铅灰的天和雨,好象在往尸骨寄存所上撒煤灰。一年当中只有一段时节情况更糟,那就是在三四月里,那时候,冻了冰、发了黑的冬天积雪开始融化了。尽管如此,照他看来,对这座城市的狰狞面目到最后终于习惯下来的也大有人在。他却至今还没有习惯。

布雷特钻进汽车,发动了马达,打开了暖气,开动了风窗上的刮水。他很高兴,终于有个地方躲雨了;外面,雨还在泼瓢似地下着。停车场上挤汽车,他给封锁了,不能不等着前面两辆汽车移开,让他出去。他走进停车场的那时候,曾经跟管理员打过招呼,现在还看得见那个人,就在相隔好几排汽车之外。

布雷特一面等着,一面记起,他乍到底特律来生活和工作的子,也是这样的天气。

汽车公司设计人员的队伍里,多的是从加利福尼亚州来的外地人,他们上底特律来的道路,也象他一样,都是通过洛杉矶那所实行一年三学期制的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凡是冬季毕业、上底特律来工作的人,看到这座城市正碰上最坏的季节,无不震惊得意志消沉。有少数人顿时回了西部,在其他设计部门另谋生路。多数人,尽管大为震动,但也象布雷特一样待了下来,后来,才看出这座城市原来另有好处。底特律是个首屈一指的文化中心,以艺术、音乐和戏剧著名,而在城外,密执安州又是游乐休憩胜地,冬夏两季都相宜,有着几个没有遭到糟蹋的湖泊和乡村,在全世界也算得上比较美丽的。

布雷特心里不由纳闷,停车场那个家伙,到底能叫另外那些汽车让到哪里去啊?

目前他之所以发脾气,正是由于这一类扫兴事,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本来约好朋友,一个名叫汉克·克赖泽尔的汽车零件制造商,到庞恰特雷恩饭店吃午饭。布雷特驱车来到饭店,没料到停车库已经了。结果,只好把汽车停在几条马路之外,再淋着雨走回来。在庞恰特雷恩饭店,留着克赖泽尔一个口信,表示歉意,只说他不能来赴约了,因此布雷特独个儿吃了午饭,居然驱车赶了十五哩路来吃这顿饭。他在闹市区还有好几件事情要办,这就花去了余下来的一个下午时间;可是,从这地方步行到那地方,一连串蛮不讲礼、按喇叭的汽车驾驶人,却不给他一丁点儿机会穿过人行横道线,也不管雨下得多大。

那些近似蛮子的汽车驾驶人最叫他着恼。在他悉的其他城市里,包括糟透了的纽约,坐汽车的都不象底特律街头和高速公路上那样卤、轻率、倔强。这也许是因为这座城市专靠汽车吃饭,汽车就成了权力的象征,可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看样子驾驶汽车的底特律人却都变成了“弗兰肯斯坦”①。

①十九世纪初期英国作家玛丽·雪莱所著小说中的主人公,为一医科学生,在实验室中制成一个人形怪物,而最后却被这个怪物所害。现泛指作法自毙者。

大多数新来乍到的人,一见那样“不顾死活”地驾驶汽车,最初都吓得没命,但不久就学会照此办理,来自卫防身了。布雷特从来也没有这样干过。他看惯了加利福尼亚人天生那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所以,底特律人这样驾驶汽车,在他看来,始终象梦魇,也成了他发火的由。

停车场管理员明明忘了把前面的汽车移开。布雷特知道,不管下不下雨,他都得跳下车,找到那个人。他一肚子是气,跳下了车。可是,一看到管理员,他却一点也不抱怨。那个人活象落汤,模样疲乏,浑身水淋淋的。布雷特反而给了他一点小费,指了指那几辆挡住路的汽车。

回到汽车里,布雷特暗自寻思,他回去,至少还有一套温暖而舒适的公寓,那个管理员大概是不会有的。布雷特的公寓在伯明翰,是漂亮的乡下俱乐部庄园的一角,他记得今天晚上巴巴拉还要到那边去为他们两个人烧饭吃呢。布雷特的生活方式,加上可以使他不愁衣食的五万元年俸和奖金,就是底特律贴补他的好处,他也不掩饰心头的意。

挡着他路的那几辆汽车终于移开了。紧挨在他前面的那辆车一开走,布雷特的汽车就轻轻易易朝前开了。

离停车场的出口处还有五十码路。前面另外有辆汽车也准备出去。布雷特·迪洛桑多略微加快了速度,想赶过前面的空档,还往口袋里掏钱,准备付给出口处的出纳员。

猛不防,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第三辆汽车,一辆墨绿轿车,直窜到布雷特的汽车前面,向右来了个急转弯,进了出口路上的第二个档子。布雷特使劲踩住刹车,车轮出溜滑去,他重新控制住了,刹停了车,骂了一句。

“你这个该死的疯子!”这一天碰到的所有扫兴事,加上对底特律汽车驾驶人那种成见,凑合在一起,导致了以后五秒钟里布雷特的行动。他顿时跳出车,冲到那辆墨绿轿车前面,怒气冲冲地一把扭开驾驶室的车门。

“你这个‮子婊‬…”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哦?”那个驾驶人说。他是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衣着体面,五十多岁的黑人。

“你刚才是在说什么话吧?”

“算了,”布雷特咆哮了一句。他动手关上车门。

“请等一下!我可算不了!我甚至于还可能向人权委员会提出申诉呢。我会告诉他们:有个年轻白人打开我的车门,存心要给我个巴掌。他一看出我跟他并不是一个种族,就住了手。那是歧视,你也知道。人权委员会的人决不会喜这一套。”

“这准会成个新的见解。”布雷特放声笑了。

“你要我把话说完吗?”

“你一定要说,我看你就说吧,”那个花白头发的黑人说。

“不过我倒宁愿请你喝杯酒,随后我就可以赔个不是,不该那么样超车,也可以说明一下,扫兴了一天,到末了,就情不自,干出了这种荒唐的蠢事。”

“你也有这样的一天吗?”

“明摆着我们两个人都一样。”布雷特点点头。

“好吧,我就喝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