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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全世界都為你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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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榮小白幫努努換紗布的,當他慢慢取下那層紗布,似乎也有一把鏽鈍的刀從他心口狠狠地銼過。她的腿被燙得紅腫,被刺破的水泡裏仍有水滲出,由於天氣炎熱,傷處又綁着紗布,汗水也刺着潰爛的表皮。小白小心翼翼地敷葯時,努努只是微微皺着眉,似乎那些傷口與她並無關聯。他心存疑惑,記得初中時自己被開水燙傷,敷葯時疼得靈魂出竅的,把醫生護士都狂罵了一遍,難不成如今醫術如此先進,當年他白白掙扎了一個禮拜?

他敷完葯,綁好紗布,這才發現努努凝神屏息,大汗淋漓。他站起身,拿巾擦了一下她額頭的汗,又問道,很疼,是麼?

努努又看了他好一會兒,弱弱地點了點頭。她的小心謹慎讓榮小白更加難過,他當初要她學習獨立,卻不是要她這麼憋屈,細皮嬌生慣養的,如今被燙傷成這副模樣,連疼痛都得忍着。他一邊處理着換下來的紗布,一邊責怪道,你連熱水瓶都不會用,煮什麼粥嘛,現在成這樣不是活受罪麼?

努努辯解道,我是想獨立,證明給你看。

我説什麼你就信什麼?

她停下撥紗布的手,認真地説,嗯,你説什麼,我就信什麼。

榮小白轉身去扔垃圾,裝作沒有聽見。回頭他又托起努努的,將她送回牀上去,安了幾句。轉身準備離開,卻又被她輕輕拉住。他問道,怎麼了?

你,以後還會來麼?

榮小白想了一下,點頭應承道,會的。

你不會騙我吧?

小白笑了笑,安道,我説什麼。你就該信什麼。

努努在枕頭上蹭着半張臉,微微地笑着,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全然沒有以往大起大落的情緒。榮小白惘然若失,這曾經是他期待的局面,然而真正實現時他又開始懷念過去。如果是在以前,他要與她暫時分別,她必定依依不捨地揪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趨地尾隨着。嘴裏嘀咕着明天的計劃。她不再説迪尼斯樂園,不再説唐老鼠和米老鴨,也不再整天提及那個關於遠行的夢想。榮小白回頭向那張清純並憂傷的小臉告別,將房門帶上,彷彿一個父親告別週末獨自留守在家的小女兒。

往回走時路面已經黑了大半,老王打開車前燈,全速前進。那覺很像深海中的潛水艇。榮小白想起離開快遞站時那句不吉利的話,趕緊説。開慢點,別超過七十碼。

他掏電話準備跟戴佳打一聲招呼,卻發現電池早已告罄,只得借老王的電話用。不料老王的電話同命相憐。老王原本悶不吭聲,進入高速路時他忽然開口問道,剛才那會兒你去哪裏的?

見一個人,一個朋友。

老王噢了一聲,繼續開車,許久之後才幽幽地説,戴佳那孩子還是很不錯的。榮小白愣了一下,以為還有下文,洗耳恭聽着。然而老王説完之後繼續保持緘默||。小白也沒有追問。

畢竟有些話意會一下就行了,説出來的話反而難堪。老王作為一個格保守的下屬。能夠跳出主僱關係的圈子,以長者甚至朋友的身份説出這句話,已經難能可貴。

榮小白敲了半天門都不見戴佳來開門,無奈之下只得用銀行卡刷門進來。客廳的燈亮着,房間裏沒有人,衞生間裏沒有人,廚房裏也沒有人,戴佳不知所蹤。他正疑惑着,忽然看見桌上有一張紙條,拿起來看,上面寫着,小白,家裏有急事,你手機一直不通,我先回去,回頭你打電話給我,佳。

這麼長時間以來無論南通那邊如何威利誘,戴佳都不肯回去,現在卻走得這麼倉促,肯定發生某件大事。榮小白跑去戴佳的房間,看見她的衣服鞋子都在,連曬在外面的被子都沒有收回來,他內心頓時忐忑不安起來。小白將手機上電源,開機後立即打電話過去,只響了一聲,對面就接了起來。他問道,佳,家裏發生什麼事情了?

戴佳説,我外婆現在情況不太好,我媽喊我回去,走之前打過電話給你的。

下午電話沒有電了,你外婆怎麼了?

我媽説外婆中風了,現在説話都困難,現在就要我回去,你幫我把軟陶店收拾一下,先不營業了。她頓了頓,又説,我把錢放在梳妝枱屜裏,你自己拿吧,等這邊料理好了,我就回去。

都這麼晚了,你怎麼回去?

戴佳沉默了一會兒,説,徐澤霖送我的。

榮小白原本想問自己是不是也該回去探望,聽到戴佳的回答後決定閉口不談了,反正戴媽媽不會待見他的。他掛了電話,頹然地躺在沙發上,戴佳自小受到外婆的寵愛,這次回南通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只不過她又要搭乘徐澤霖的車,這讓他非常不。所有的價值觀忽然又回到原點,一個人出來混,沒有一輛四輪的座駕是一宗罪。那個徐澤霖不過是有一輛車,就可以牛哄哄地載別人的女朋友,那些連牀都買不起的人遇到他,豈不是連綠帽子都戴定了?他主意已決,等再有點積蓄,一定要去給戴佳買一輛車。

不過如今一個更為現實的問題擺在他面前,現在戴佳的外婆患病,他該怎樣才能聊表心意。如果他四平八穩地呆在家裏,任由他人在戴家人面前大獻殷勤,於情於理,他情何以堪?他躊躇了半天,最終沒有想出一個好的辦法,只得無奈地放棄了。這段時間以來他與戴佳省吃儉用,勒緊褲帶,將賺來的錢都打入臨家飯店的賬户,也算盡心盡力了。

一輛紅跑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駕駛者是徐澤霖,他喃喃不休地嘮叨着,這讓戴佳越來越心煩。那次聚會之後徐澤霖打過好幾次電話,邀請她出席小型的聚會,戴佳都高調地無視了。這次戴佳剛接到家裏的電話,徐澤霖便將車泊在外面,似乎早已知道戴佳要動身回南通。她原本準備等榮小白回來再決定,然而時間不給她任何照顧。她無奈之下只能留下字條,先搭乘徐澤霖的車回南通。

戴佳上大二時外公忽然病重,她得到消息後急忙定機票回家,不料抵達醫院後只見到哭得稀里嘩啦的家人,那成為她心中的遺憾。此時她內心焦灼萬分,生怕那一幕再次上演,她受外公外婆的寵愛最多,幾乎到了讓其他表兄妹嫉妒的地步,如今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簡直是天大的忤逆。她不停地催促徐澤霖提高車速,那輛小跑車的排氣管幾乎要冒火,恨不得效仿變形金剛大黃蜂,抱着這倆人類爬起來往南通方向狂奔。

兩個多小時後他們在南通人民醫院門口下車,戴佳開門後直接往住院大樓裏跑,徐澤霖則在後面泊車。他剛要鎖上車門,忽然聽見車內有電話鈴聲。他又鑽進車裏查看,這才發現戴佳將拎包遺落在車裏。而來電顯示上寫着“小白。”他原本想去掛斷,卻又想起上一次那封信的事情,於是沒有敢去碰那手機。等那鈴聲結束之後,他才趕緊環顧四周。將那手機關機,照原樣放回拎包裏,鎖好車門。

戴佳看見病牀上的外婆,眼淚一下子湧下來,戴佳走過去握住外婆的手,直接跪在大理石地面上,在場的人都能聽見她膝蓋磕在地面時發出的悶響。她湊近外婆耳邊,輕輕地説,外婆。我是佳佳。我回來了。

病牀上的老人睜開眼睛,目光渾濁。她直直地盯着外孫女的臉,呼淺弱,而後吃力地側臉望對面的牆角上方,似乎有話要説。房間內眾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老人的舉動是什麼意圖,然而戴佳瞭然在心,她説,佳佳不熱,不用開空調。

老人這才作罷,緊緊握住戴佳的手,甚至硌得戴佳覺疼痛。戴佳在那一刻忽然覺生命如此脆弱,記憶中外婆耳聰目明,頭豐理得一絲不芶,有時還會哼唱地方戲給她聽,如今卻如風燭殘年,垂垂老矣。僅僅幾年光陰而已,外婆站在夕陽下等待外孫女放學歸來的畫面不復存在,一個長大了,一個老去了。

外婆的情況不太穩定,戴佳也不敢多離開一步,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離開醫院,累了就趴在旁邊的空牀上眯一會兒。每一次醒來時她都心驚跳的,看到外婆微弱但平穩的呼,這才放心下來。戴媽媽每天照顧母親的飲食起居,知道母親暫時並無大礙,悉心照料就行,倒是女兒的狀況讓她有些擔憂。她每天都熬雞湯,用保温杯盛了帶到醫院來,然而帶走時那湯絲毫未動。不過讓戴媽媽到欣的是,這好歹是將女兒與準女婿湊在一起的機會,望着徐澤霖與戴佳站在一起的場面,她實在喜歡得不得了。

這次戴爸爸也從外地趕了回來,他給徐澤霖敬煙點火,或多或少帶着一絲謙恭。戴佳對這一幕相當反,她心目中的父親應當是高大偉岸,絕不會在一個小輩面前低聲下氣,如今卻這副德行。她扭頭望徐澤霖時剛好與對方的眼神對接,看到的是勝利的喜悦和隱約的得意,似乎想告訴她,他已經籠絡了她的家人,掌握了整個局面。

趁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時候,戴佳喊住徐澤霖,説,謝謝你送我回來,現在你回去忙你的事情吧。

徐澤霖愣了一下,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點頭答應。他去向戴佳的外婆告別,戴佳的外婆緊緊握着徐澤霖的手,又將另一隻手伸向戴佳。戴佳不想讓外婆失望,只得暫時順從她的意思,靠了過去。外婆一直受戴媽媽言論的左右,以為這兩人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臉上出欣的神。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發現周圍那些人都神情愉悦,彷彿期待這一幕已經很久了。那一瞬間,她十分抑鬱,覺自己如同一隻木偶,任由他們擺佈着,而那些牽引線不過是她與外婆的親情。

徐澤霖出去時戴佳也跟下去拿車裏的拎包,進電梯時他説,你看到沒有?你爸爸媽媽,你外婆,你身邊大多數人都希望我們在一起,你何苦非要巴望着一個沒有前途的小子?

戴佳淡淡地笑,説,別説大多數了,就算全數也沒有用。

徐澤霖反而笑了起來,説,你和那個榮小白的關係連你自己家人的祝福都得不到,以後憑什麼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又能怎樣?

此時電梯剛好到了底樓,停下時晃悠了一下,戴佳的心也跟着失重了一秒,她決定什麼也不説,什麼也不反駁,電梯門打開後徑直往前走,彷彿與身後這個人全然不相識。她取了拎包後又立即返身離開,一邊走一邊翻找手機,這讓徐澤霖一陣緊張,生怕她看出手機被動過。幸好這次戴佳一心想着早點回到外婆病牀前,並沒有猜疑為什麼手機無緣無故地關機,一路跑回住院大樓裏。

徐澤霖鬆了一口氣,發動車子離開醫院停車場,此時他的心情算得上是愉悦的,這種步步為營的局面讓他相當滿意。如今戴佳的父親,母親,甚至外婆都將他作為視為準女婿,憑戴佳一人之力,想要與這樣成的氣候抗爭,簡直螳臂當車。終有一天他可以得償所願地攬得美人歸,多年以後再提及她與榮小白之間的幼稚往,她興許會嬌嗔一陣。這樣一想,徐澤霖覺世界太美好了,開車時兩側景物飛快的後退,又在後視鏡中不甘心的遠去,他想起某個狂妄的廣告詞:全世界都為你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