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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碧藍的湖畔搶工決水的烈焰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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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中山引水口修成後試放涇水,在瓠口峽谷中積成的一片大水。因為是試水,引水口尚需不斷調整大小,峽谷兩岸與溝底也需多方勘驗,更兼下游乾渠尚未修成,這片大水便被一千軍士嚴密把守着兩端山口。否則,整黑水汗的民工們川不息地湧來洗衣淨身,水量滲漏便無法測算。唯其不能涉足,河渠上下人等便呼這片大水為“老令池”不説秦王嬴政與咸陽大臣,便是鏖戰河渠的一班縣令工將軍們也沒有來過。

一過幕府山頭,藍天下一片碧波盪漾,松濤陣陣,穀風習習,與山外漫天黃塵竟是兩個天地。工將軍們不連聲喊好。秦王卻看着鄭國一拱手:“老令據實説話,下水會否攪擾滲漏勘驗?”鄭國一拱手:“不會。軍士看守,那是怕口子一開萬千人眾擁來,踩踏得甚也看不得了。這點子人,沒事。”嬴政哈哈大笑,向工將軍們一揮手:“諸位都聽見了,老令發話沒事!都下水,去了一身臭汗再説!”

“秦王萬歲!”縣令工將軍們一片雀躍歡呼,卻沒有一個人下水。

嬴政一揮手:“不會游水無妨,邊上洗洗也好!”李斯過來低聲道:“君上,秦人敬水,再説還有君上在場…”嬴政恍然,不待李斯説完便開始衣,斗篷丟開甲冑解去高冠撤下,三兩下便顯出貼身緊衣。王綰趙高見狀,情知不能阻攔,連忙也開始解帶衣。此時嬴政已經大步走向岸邊,揮手高聲喊着:“水為我用!用水敬水!都下!”幾句喊完,一縱身鑽進了水裏,碧藍的水面便漂起了一片白衣。趙高身手靈動,幾乎同時光衣服,一個猛子便扎到了嬴政身旁,還在水邊的王綰這才了一口氣。岸邊的縣令工將軍們一邊高聲喝彩歡呼萬歲,一邊紛紛衣二話不説光身子噗嗵嗵入水。藍幽幽的峽谷湖泊中花翻飛,頓時熱鬧起來,岸上便有一陣牛角號悠揚響起。

岸邊李斯有些着急,走過來對鄭國低聲道:“老令,我去安置些會水軍士,以防萬一。”鄭國搖搖手:“不用。方才號聲已經安置妥當。守水一千軍士都會水,池中還有巡查水情的二十多隻小船。不會有事。”李斯大是驚訝:“一片廢水,老哥哥竟派二十多隻船巡查?”鄭國苦笑着搖頭:“這片池陂可不是廢水,是勘驗瓠口峽谷有無滲水暗的必須用水。若有一個暗,涇水再多也是枉然。放水積水以來,老夫一三次來這裏探水,你説為甚?”李斯更是驚訝:“開鑿峽谷之時,我等會同工師備細踏勘過三遍,不是沒有發現暗麼?”鄭國喟然一嘆:“這便是治水之難也!眼見不能信,踏勘也須得證實,只能試水知成敗。再高明的水工,無法預知九地之下也!”李斯一陣默然,又一聲嘆:“老哥哥如此紮實,李斯服膺!”鄭國低聲道:“給你老兄弟説,那李冰建造都江堰,開鑿分水峽谷時,放活水看旋渦,動輒便親自下水踏勘。後來自己遊不動了,便教二郎親自下水。為甚來?還不是怕萬一誤事?都江堰修成,李冰便多病纏身了…治水治水,水工的那份心,世人難知也!”李斯一陣唏噓,突然低聲問:“老令哥哥,你説秦王中止會商,有甚想頭?”鄭國似有無奈地笑了笑:“不管如何想法説法,只要秦王神志清明,便能説理。”李斯搖搖頭想説話,最終還是默然了。

約莫半個時辰,年青的秦王上岸了,縣令工將軍們也陸陸續續地呼喝着爬了上來,人人神抖擻,紛紛叫嚷泡餓了。李斯大步過來一拱手:“臣請君上先更衣,再用飯。”嬴政水淋淋地大手一揮:“好!諸位先換乾衣服,再咥飯,再説話。”極少見到秦王的亭長鄉長里長工將軍們分外痛快,入水出水,不管秦王説甚都是一聲萬歲喊起。目下又是一聲萬歲,呼啦啦散開換衣,歡暢得直跳腳。

原來,李斯方才已經安排妥當,派幕府器械司馬帶一隊兵卒從工地倉庫搬來了兩百多件襯甲大布衫,一片擺開;再派軍務司馬置辦飯食,也搬來岸邊。君臣吏員們原本個個一身汗臭,湖中洗得清下的衣甲再上身,定然是黏嗒嗒極是不適。雖然如此,畢竟泥土滾慣了,這些官吏們也沒指望換乾衣服。如今一見有布大衫,人人不亦樂乎,二話不説便人各一件裹住了身子,三三兩兩湊着圈子高聲呼喝談笑。堪堪此時,軍務司馬帶着一隊軍士運來了軍食老三吃:厚鍋盔、醬牛、藿菜羹。岸邊一聲秦王萬歲,頓時呼嚕溜聲大起,風捲殘雲般消滅了三五車鍋盔一兩車牛兩三車藿菜羹。

吃喝完畢,李斯過來一拱手:“啓稟君上,臣請繼續會商工期。”

“好。”年青的秦王只一個字。

鄭國也是一拱手:“臣等已經直言,敢請秦王示下。”

“好。我便説説。”嬴政顯得分外隨和。

李斯一聲高呼:“諸位聚攏,各找坐地,聽王訓示!”夕陽將落,秦國最重要的一次治水朝會,在參差的山石間開始了。

年青的秦王與所有臣工一樣,一頭濕漉漉的散發,一件寬大幹布短衫,坐在一方光滑的巨型鵝卵石上,竭力輕鬆地開始説:“清晨會商,縣令工將軍們雖未稟報完畢,情形大體也是明白,秋種完工都有成算。河渠令丞也已據實陳明工地境況,以為不當搶工,最大擔憂,便是急工糙,反受其害。本王教諸位換個地方説話,便是想諸位松下心,多些權衡,再來重新會商,當能更為清醒。”幾句開場白説完,場中已經一片肅然。年青秦王舉重若輕的從容氣度,實在使所有臣工折服。不説別的,單是這行營大會僵局時的獨特折衝,你便不得不服。事實上,目下以如此奇特的大布裹身方式坐在曠野亂石上會商大事,所有人都有了一種心心相向的慷慨,恍然又回到老秦人遊牧西部草原時的簡樸實在,渾身熱血都在可着勁奔湧。

“雖則如此,本王還是要説一句:河渠雖難,工期還是有望搶前!”嬴政昂一句又突然停頓,炯炯目光掃過場中,裹着大布袍已經站了起來:“不是嬴政好大喜功,要執意改變河渠令丞原定工期。所以如此,大勢使然,河渠實情使然。先説河渠實情。鄭老令與李丞之言,自然有理。然其擔憂卻只有一個:怕糙趕工,毀了河渠!也就是説,只要能準地依照老令法度圖樣施工,快不是不許,而是好事!河渠令、河渠丞,嬴政説得可對?”鄭國李斯慨然拱手:“秦王明斷!”

“再説大勢。”嬴政臉一沉“去歲夏秋冬三季大旱,任誰也沒想到今年開還會大旱。開既旱,今歲夏田定然無收。一年有半,兩料無收,關中庶民已經是十室九空。老天之事,料不定。天象家也説,三月之內無大雨。靠天,夏種已經無望。果真三料不收,秦國腹地何等景象,諸位可想而知。更有一則,本王派三川郡守翔實踏勘,回報情勢是:關外魏趙韓三國及楚國淮北之旱情,已經緩解,夏收至少可得六七成;夏種若再順當,山東六國便會度過饑荒,恢復國力。也就是説,秦國若今歲夏種無望,便會面臨極大危局。其時關中大飢,庶民難保不外逃。加之國倉屯糧已經被治水消耗大半,秦國倉儲已經難以維持一兩場大戰。屆時山東六國合縱攻秦,十之八九,秦國將面臨數百年最大的亡國危局…嬴政不通治水,然對軍國大勢還算明白。諸位但説,此其時也,秦國何以處之?”夕陽銜山風料峭,布衣散發的臣工們卻一身燥熱,汗水涔涔而下。

雖然嬴政刻意説得淡緩,全然沒有尋常的凌厲語勢,但誰都聽得出,這是年青秦王瀕臨絕境時的真正心聲。無論是經濟十署的大吏,還是縣令縣長縣丞與工將軍,誰都知道秦王説得是實匝匝真話,沒有半點矯飾,沒有絲毫誇大。

“此其時也,秦國何以處之?”正是這淡然一問,工將軍們如坐針氈,鄭國李斯與縣令縣長們則如芒刺在背。假如説,此前與會者還都是就河渠説河渠,此刻卻是真正地理會到秦王以天下大勢説河渠,以邦國存亡説河渠,其焦慮與苦心絕不僅僅是一條涇水河渠了。

“臣啓我王。”下邽下邽,戰國秦縣,今陝西渭南市地帶。縣令畢元倏地站了起來,一拱手聲如洪鐘“天要秦人死,秦人偏不死!水旱奪路之戰,臣代受益二十三縣請命:我等各縣壯民力,願結成決水輕兵,死戰乾渠!若工程糙不合老令法度,甘願以死謝罪!”下邽是秦川東部大縣,受鹽鹼地危害最烈,對涇水河渠的期盼也最切,與涇陽、雲陽、櫟陽、高陵、驪邑、鄭縣等歷來被視為“急水二十三”拼勁最足。在整個四百多里涇水工地,二十三縣營盤最是聲威顯赫。下邽縣令一起身,所有縣令縣長都瞪大了眼。

“輕兵輕兵,秦軍敢死之師。其起源演變見第四部《陽謀秋·合縱回光》。決水!死戰乾渠!”二十三縣令齊刷刷起身,一聲吼。

“輕兵決水!死戰乾渠!”二十三縣工將軍們一齊站起,一聲吼。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所有縣令與工將軍們刷地起立,秦人老誓震盪河谷。

年青的秦王站了起來,對着縣令工將軍們深深一躬:“國人死戰之心,嬴政心之至。然則,治水畢竟不是打仗,我等須得議個法程出來,才能説得死戰。”

“秦王明斷!”眾人一聲吼。嬴政走到鄭國李斯面前,又是深深一躬。李斯待要扶,見鄭國木樁一般矗着沒動,也只好難堪地受了秦王一拜。年青的秦王卻渾然無覺,直身板看住了鄭國:“河渠令乃天下聞名水工,嬴政今只有一句話:我雖急切,卻也不能要一條廢渠。河渠令儘管説工程難處,老秦人若不能克難克險,便是天意亡秦,夫復何言!”

“治水無虛言。目下最難,大匠乏人。要害工段無大匠,容易出事。”嬴政一揮手:“長史,稟報預備諸事。”王綰大步過來,一拱手高聲道:“稟報河渠令、河渠丞:前,巴郡丞李渙從蜀郡還都述職,秦王特意徵詢李渙治水諸事,又令經濟十署會商並通令相關各方,為涇水河渠署預為謀劃了三件事:其一,當年參與都江堰工程的老工匠,無論人在巴蜀還是關中,一律召上涇水河渠統歸河渠署調遣;其二,咸陽營造工匠無分官營民營,一律赴河渠署聽候調遣;其三,藍田大營之各工匠急赴涇水瓠口,悉數歸河渠署調遣。前述三方技能工匠,皆可依圖施工,計一千三百餘人。旬之內,工匠可陸續到齊。”

“好!”縣令工將軍們齊聲吼了一句。

“老令,夠不夠?”嬴政低聲問了一句。

“君上,”鄭國息着“李三郎還都了?”

“對。我向他借糧,他問我要錢。”

“李三郎能否不走?”

“河渠令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