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纈羅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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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艇子裏外包裹着劣花布,經過一個早晨,水面下的顏已褪得面目全非,船身依然那樣淺窄,除了船伕,只容得下一人乘坐。

“糟了,我們出來得太遲,這會兒肯定找不到三艘船了。”季昶輕盈地向船內的空位跳了進去。盤梟之變後,他有半年時間居住在港區附近的羽林軍營地內,看醴雨祭也不是頭一回了“先把這艘霸住了再説。”湯乾自往河面上稍一眺望,便微微笑了。他鬆開緹蘭的手,俯首對船伕説:“你上來,把位置騰給我。”

“啊?這…”船伕面

三四枚金銖噹啷啷落到他腳下的木板上“你這船我買下了。”

“那緹蘭怎麼辦?”湯乾自躍下棧橋的時候,季昶詫異問道。

湯乾自不答話,卻彎身探手,捷地從繽紛的船中遠遠拽住了什麼,使勁兒一扯,那東西磕磕碰碰地靠了過來。滿眼繁雜彩裏,卻是一道清涼耀目的白。

“兩位軍爺,買朵花吧,送給姑娘是再好不過了!”那原來是賣花孩子慣用的大木盆,滿盛着將開未開的潔白蓮花,小女孩兒從雪堆般的花裏出個肩膀,扯着稚氣的聲音喊道。

“多少錢一枝?”青年問道。

“一個銀銖。”小女孩兒見他們是東陸人的模樣,狡黠大眼一轉,開出個價錢。見那個拽住她的青年笑着搖頭,曉得是哄騙不成了,連忙又接口道:“五枝。”仍是比平貴出一倍。

青年將手探進懷裏,像是要成的樣子,小女孩兒喜孜孜起身去接,入手的東西卻驚得她一跳。

那是一枚黃豆大的薔薇晶石,握在手中寒砭入骨,猶如正在消融的冰塊。舉凡珠寶皆有贗品,惟獨薔薇晶石無從假造,非但那滴的血紅深濃入骨,連在太陽下折出的光也是嬌豔的虹霓,這樣的大小品相,市價總要近百金銖。

“連盆帶花全都買下,你賣不賣?”青年含笑問道。

小姑娘張口結舌看了一會,忽然把晶石往嘴裏一,蹭地跳出木盆,從擠擠挨挨的船縫裏鑽出去遊走了,想是惟恐這出手闊綽的東陸人反悔。季昶看着,笑不可仰。

“殿下恕罪。”湯乾自在船上站穩了,兩手握着緹蘭的,將她託了下來。季昶一手穩着大木盆,另一手將緹蘭牽了過去。

緹蘭一腳踏到尺多厚的花朵上,低低地“噯呀”一聲,就笑了起來。那是雨季來臨前最後的晴和暮天氣,光烘得人骨頭髮酥,薰風帶着一朵朵絨似的暖意撲上臉來。她的白裙子被這風吹着,千百條褶襉頓時飄揚展開,像一面嶄新的帆。她頭上戴着朵巴掌大的花,足赤黃金打的,栩栩如生,花子裏出蛾須一般細滑的金線來,被末端針尖樣小的紅寶石屑子墜着,顫顫彎了下去,風一吹過,錚琮作響。湯乾自認得那花,就是港口時時有人兜售的,叫做纈羅。

緹蘭挽起裙裾坐着,木盆裏碩大潔淨的花骨朵兒直埋到她膝上。她仰起頭,讓陽光熨貼着自己巧黝黑的小臉,盆子被漣漪擁抱着輕輕打轉,一下下地輕叩船幫,連帶着船上的人們心裏也跟着動盪起來。湯乾自與季昶一人牽牢了她一隻手,無需槳楫,小艇與木盆一同順着緩滯的水向下游淌去。

“我們去哪兒?不是看綵船巡行嗎?”緹蘭問道。

“綵船要夜裏才出來呢。這會兒我們順着水向下漂,到了快入海的地方,就是港區了。只要是世上有的東西,港區沒有買不到的,你想要什麼,我都買給你。”季昶神采飛揚地説。

緹蘭假意想了想,笑盈盈道:“不知道港區可有賣小酥酪的?”季昶窘紅了臉,別開頭去不再理睬她。

“呀,這是什麼?快替我拿開!”緹蘭驚喊起來,在空氣中胡亂拍打着,一撮撮柔細的白絨球隨着她的動作輕盈地飛旋起來。原來是旁邊船上的孩子淘氣,拿着一枝蒲公英向緹蘭猛地一吹,花絮全都撲在她身上。

季昶忍不住笑,只好一面替她撲打,一面好言安道:“別怕,這東西頂好玩了。港區有賣的,拿竹紙袋子仔仔細細地把整枝罩起來,打開來一吹,就全飛上天了。只是賣這個的並不多,一會兒咱們找找。”湯乾自默默望着他們。

季昶自幼就是鬱鬱寡歡的孩子,十三歲後,原本軟弱畏縮的子漸漸胎換骨,如今已是個漂亮的年輕男子了,進退應對都是懶洋洋的,意態悠閒,笑起來每每令人如沐風。可是注輦國滿朝的權貴重臣敬重他,不過因為他的父親是故去的東陸帝王,而他的哥哥即將成為東陸的帝王,如此而已。他們沒有一個看得出,即便是笑着,這東陸少年王侯丹鳳眼睛深處閃耀着的神光,仍是冷然譏嘲的。

他知道,惟有與緹蘭和他一道的時候,季昶才有這樣孩子氣的神

方才緹蘭鴉黑頭髮掃過臉龐的地方,彷彿還留着那一瞬間蓬鬆微癢的觸。湯乾自伸手觸了觸。

三人在港區上了岸,人叢裏走了一個下午,還沒尋着賣蒲公英的小販子。

雖有季昶與湯乾自左右遮擋着,緹蘭行動起來還是跌跌絆絆的盲人樣子,只得一手一個挽住了他們。

“小娘子,給斷個命吧!”時時有酒氣熏人的水手湊上來,嬉皮笑臉要搭緹蘭的肩,她便一臉嫌惡地閃身躲進兩名高大同伴身後。

“他們都把你當成盲歌者了。”季昶笑着説“你們注輦人怎麼會相信盲人能預言人命呢?我見過的那百十個在街上擺攤的盲歌者啊,都是些比星算師還沒譜的人,真是瞎人説瞎話。”緹蘭登時臉陰沉,在他手臂上狠勁擰了一把,説:“你答應我的蒲公英呢?快找!”季昶笑着告饒,轉眼又被路邊的幛子戲勾走了魂,拽着緹蘭就鑽進了十二角牛皮篷子。

篷子原是夸父飲酒集會的地方,敞亮非常,這一天門口卻下着厚厚的牛皮簾子,一片漆黑裏依然摩肩接踵擠滿了人,熱騰騰的汗味兒鑽透衣裳,直貼到身上來。儘裏頭貼着牆搭起一座戲台,兩邊各有大火盆,熊熊地照亮了舞台。

“哎呀,都演了一半了!”季昶從人縫裏直往前鑽,一手高高舉着裝滿零嘴的紙袋子,湯乾自護着緹蘭,幾乎要跟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