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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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煙台上了岸,洪鈞茫然不知所措。在船上就三翻四覆地想過,始終不知道該先投何處?到望海閣,還是東海關?此刻依然如此。
“也罷!”他自語着“先下客棧再説。”投一家客棧,字號叫做“茂發”他記得以前看朋友來過,是生意很熱鬧的一家客棧。如今冷清了,大不如前了。
“市面怎麼樣?”他問店夥。
“你老看得出來,市面不好。不過。”店夥的語氣興奮了“恢復也快。”
“何以見得?”
“沾洋人的光啊!”店夥答説“只為煙台有洋人,又有上海派來的兵艦,駐紮海口,所以捻子不敢來。如今捻子一走,水路、陸路都通了,等做買賣的一來,市面馬上就好了。”原來煙台未受騷擾,洪鈞大寬
,因為這可以斷定,藹如全家無恙。一路上他最忐忑不安的是,怕藹如已奉母避難,此刻不知身在何鄉?蓬萊無路,青鳥難通,這就不但徒勞跋涉,而且進退失據;勢必硬着頭皮,老一老臉,重投潘葦如不可!
現在當然是先投望海閣。不過,縱然心急如焚,渴望着與藹如相見,卻還不能立即出門。因為他一向講究儀容修飾,此時風塵憔悴,照一照鏡子,自覺是一副倒黴相,絕不願為藹如所見。
於是,先喚店夥打水,大洗大抹了一番;又叫剃頭匠來理髮修面;最後才換一身乾淨衣服出門,其時已是落黃昏了。
望海閣也不知來過多少遍,如説有異樣的覺,不過興奮喜悦。唯獨這一次心裏很不得勁,默唸着“近鄉情更怯”那句唐詩,連舉手叩門都有些不敢了。
“三爺!”這發自身後的突如其來一喊,驚得洪鈞一哆嗦。回身看去,是阿翠站在他面前,手裏託着一大包切面,又驚又喜地望着他。
“我剛到。”洪鈞盡力保持從容的神態“一家都好吧?”
“好什麼?”阿翠的臉立刻變得陰鬱了,一言不發地推開了虛掩的大門,側身站在一邊,讓洪鈞先走。
“我來關門。”他説。
意思是讓阿翠先去通報;她就站在院子裏大喊一聲:“三爺來了!”於是樓上樓下都有了響動。首先出現的是小王媽,蒼茫的暮藹中,看不清她的臉,洪鈞只覺得她的背有些駝了。
“三爺!”她問“什麼時候到的?”
“今天下午。”
“行李呢?”
“在客棧裏——”剛説得一句,只見藹如從樓梯上走下來。洪鈞目繼以趨接,還未走到她身邊,藹如已站住腳,兩淚
了!
洪鈞從未見她哭過。因此,除了憐痛以外,還有種無名的驚惶;相對而立,手足無措。
“上樓吧!”小王媽説:“三爺剛到,別惹得他也傷心。”藹如點點頭,用手背抹去眼淚,看了洪鈞一眼,首先登樓。
等洪鈞跟着到了樓上,藹如的第一句話是:“我的信接到了沒有?”
“接到了。就是接到了你的信,我才趕來的。”洪鈞問道:“怎麼樣,有消息沒有?”他問的是潘司事的消息。藹如望着他發了一會愣才答:“我的第二封信你沒有接到?”説着,又掉下眼淚來。
洪鈞恍然大悟,另有一封他還不曾接到的信,是報潘司事的噩耗。念舊
,亦傷自己的命途多舛,剛有個可資倚恃的好朋友,誰知鏡花水月,轉眼成空,因而也就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了。
就這樣“淚眼觀
淚眼”一樓沉寂。彼此都覺得有相擁痛哭的需要,但卻都釘在那裏未動。好久,洪鈞才長長地噓口氣:“唉!真是萬想不到的事。”他強自振作着問:“你母親還好吧?”
“她老人家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可真是不能活了。三爺,”藹如着氣説“我從來沒有這樣累過!真是心力
瘁。”
“換了誰都受不了!”洪鈞扶着她的手説“你坐下來,息一息。”
“這會兒好多了。”藹如伸一伸,打起
神來接待初歸的遠人,一面替他張羅茶水點心,一面詢問旅況,東一句、西一句地不着邊際,直到飯菜上桌,坐定了下來,才能從頭細談。
潘司事的不幸遭遇,只得諸於傳聞,但遇害已經證實,屍首已在海陽與即墨之間的金家口地方發現——潘司事是押運一批李鴻章大營採購的軍需到徐州。其時東捻盤踞在萊陽一帶,道路艱難;只以軍用緊急,限期迫促,牛八爺與潘司事商量,決定冒險由東面繞過萊陽,取捷徑沿黃海南下。哪知東捻勾結兩名外國氓,偷運一批槍炮來華,定在峻山海口
貨。潘司事
速則不達,恰好碰上。
“潘二爺倒黴,賠上一條命。牛八爺也搞得很慘,那批軍需要值九萬多銀子,貨
不到,李大人的大營自然不給錢。”藹如憤憤地説:“不但不給錢,還要加幾倍罰他先收的定洋。又説誤了軍用,要用軍法辦他。你想想,這哪裏還有老百姓過的
子?”洪鈞唯有停杯嘆息,勉強吃完這頓食不下咽的晚飯,起身説道:“我看看你母親去。”
“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藹如問説:“你的行李在哪家客棧?我叫人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