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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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定居煙台以來,藹如覺得哪一年的夏天,都沒有這一年熱。
煙台的夏天,其實並不熱。往年,藹如悟得“心靜自然涼”的道理,三伏中閒豫自適,由榴花照眼到金風送,彷彿只是一晃眼的功夫。而今年不同,一顆心怎麼樣也靜不下來;尤其在有人問起“洪老爺什麼時候派人來接你進京”時,她會熱得汗
泱背。
不但沒有派人來接,兩個月了,再無第二封信。李婆婆倒比較沉着“中了狀元應酬多,這個請,那個請。”她説:“在家鄉,中了舉人都有好一陣忙,何況中了狀元?”藹如亦只有相信母親的看法不錯,藉以自寬自。但畢竟只是寫封信,再忙也不能説
不出一個下午,或者一個晚上的功夫作一番筆談。除非不願談,無法談,視此為苦事,望而生畏,才會蹉跎下來。
一個人若是樂於做某一件事,怎麼樣也會勻得出功夫。這是人人都有過的經驗。想到這一點,藹如覺得更熱了,常常通宵揮扇不停。
“狀元娘子”憔悴了,自道是“疰夏”旁人將信將疑,而李婆婆與小王媽卻完全不信,因為從未見她疰過夏。
“婆婆,”小王媽終於忍不住了,話出口以前,想了又想,儘量用隨便的語氣“我看,得要派個人到京裏去看看吧?”這句話,惹來李婆婆一聲長嘆。
“唉!”她説:“我們母女怕是做錯了一件事!”
“錯是決不會出錯的!三爺心不好,不會中狀元。”小王媽將話拉回正題“婆婆看,怎麼得請個妥當的人去走一趟。”
“去了怎麼説呢?”
“這要什麼説法?自己親人,派個人去探望,還非得要説出個道理來嗎?”
“去一趟好些盤纏。”李婆婆沒有再説下去。
小王媽自能喻得其意。開賀雖説受禮,其實有限,酒筵之費貼出去不少,酬神演戲更是大手筆。算起來,李婆婆賣地的錢,已是十去其九了。
既然出於自己的建議,當然要慷慨一下“盤纏,婆婆不必管!”她説“我來想法子。”盤纏有了着落,可是誰來用這筆盤纏,卻成了難題。不是心腹,不能託以這樣的重任;不是能幹的人,又不能擔負這樣的重任。兩個人想了半天,小王媽想到一個人。
“這回辦事,都請黃委員出面;一客不煩二主,我看只好仍舊求黃委員辛苦一趟。”
“不知道他肯不肯?如果肯,那是再合適不過。黃委員有頭有臉的人,而且,”李婆婆説“他跟三爺老同事,見了面也容易説話。”一語未畢,門外有人接口:“不好!”是藹如的聲音。門簾一掀,她踏進來説:“我都聽見了。不必請黃委員,他不合適。”
“怎麼呢?”李婆婆有些困惑“你倒説個道理我聽!”藹如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面顯得蒼白,坐下來
一
氣,手按着
口,彷彿心痛似地。李婆婆與小王媽無不大驚,不約而同地問道:“怎麼回事?”藹如搖搖頭,把手放了下來,低低地説了句:“家醜何必外揚!”
“唉!”李婆婆重重地嘆口氣“你就是死好面子;情願眼淚往肚子裏。”
“不往肚子裏,莫非跟不相干的人去哭?”小王媽不願聽這些話,也不願她們母女為此口角,所以提高了聲音問道:“小姐,那麼你看請誰去呢?要不,我去走一趟。”
“你又沒有進過京,婦道人家,諸多不便。”藹如答説“你去,不如請老馬去。”馬地保已為她們母女視作“自己人”不必顧慮“家醜”會外揚。可是,李婆婆卻有疑問:“老馬恐怕也沒有進過京;再説樣子也不大上台盤。”
“只要他能辦事就行。老馬人很能幹,又識字。還有,我家的事都在他肚子裏,他知道該怎麼説。”想想也不錯,李婆婆同意了。小王媽卻認為還該問一問馬地保本人的意思。
“那當然。”於是喚阿翠即刻去請來馬地保;由李婆婆先開口,説要請他進京一行。
“好啊!”不待李婆婆把話説清楚,馬地保就興奮了“我老早就想進京玩一趟了!”
“慢點,老馬!”小王媽立即提醒他“可不是請你去玩的。”
“我知道,我知道!當然是有事。可是去送信?”
“信是要送的。要緊的是,請你去看看情形。”藹如很吃力地説:“洪三爺從點了狀元以後來過一封信,到現在兩個多月,再沒有第二封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公事太忙?想請你去跟他見個面。”
“嗯,嗯!”馬地保問:“見了面怎麼説?”見了面該怎麼説呢?説李家母女惦念他?這樣的話,不説也不要緊;而要緊話卻又不知從何説起。藹如想了好一會才回答:“你聽他怎麼説。”馬地保將這句話,合在他有關洪鈞與藹如之間的所見所聞之中,細細體味下來,領悟到她的難言之痛,便點點頭説:“你要跟洪三爺説什麼,請你自己寫在信上。我只看他的神氣,聽他的話。”這個回答,李婆婆和小王媽都未能領略涵蓄在內的意思,藹如卻欣然稱許“對了!老馬,”她説“你就這樣最好。”
“那麼,”馬地保問:“哪天動身呢?”這次是小王媽作了答覆“越快越好,請你今天就去打聽船期,有船就走,到天津起旱。”她問:“老馬,你看要多少盤纏?”
“這,這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藹如接口“請你去打聽了船期再回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