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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驚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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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成在千人幹部大會上的講話為龍福海及所有人始料不及。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套班子領導成員自然參會。曾在四套班子任過職的退下來的老同志也參了會。各縣正副縣委書記,正副縣長參了會。市直行政事業單位副處級以上領導幹部參了會。還有市營重點企業的黨委書記、廠長、經理參了會。正是這近千人構成了龍福海和羅成眼裏共識的天州權力主體。用龍福海的話説,在這種場合講一句話,有時候頂一萬句。省委組織部一位處長宣讀了省委對羅成擔任市委副書記的任命。省委組織部的韓副部長講了話。市人大宣佈了對羅成任市長的任命。

正如龍福海所料,這就半個多小時過去了。

現在,他承上啓下講開了話。往常講話,他滿堂夏秋冬。今天上有省委領導,下要給羅成留點時間,講了四十多分鐘,便在一片掌聲中擺擺手,滿面風地結束了。

羅成還剩下十五分鐘時間。

龍福海很從容地坐在那裏,等待羅成盡其所能。

羅成走上台,全場自然都關注這位新市長的亮相。羅成謝完上級信任,開頭便是:“市委書記龍福海同志希望我在這個會上多講幾句,我就充分利用這十五分鐘時間。這些天,我做了一些調研,看了市委市政府的有關工作報告。我要講的第一句話,就是龍福海同志在一份報告中講過的,‘抓住工作着重點’。”他一抬手,主席台上和主席台兩側投影屏幕上出現了畫面。與會者都不曾想到這種就職演説。

羅成面對全場説:“什麼是我們的着重點呢?”全體看到的是天州城鄉一些最貧困的現象:房屋窮破的山村;簡陋的農村學校,窗户上釘的塑料薄膜在風中吹動;骯髒的鄉鎮小街,蓬頭垢面的小男孩裹着破棉襖抱着狗坐在街邊;農民家裏的土炕水缸,爛桌破椅;縣城的破舊街道;趕驢在陡坡上往村裏馱水的農民“村民沒水喝,要到七八里外的山下馱水”這類解説一直配着畫面;最後,是羅成昨晚領着幾位副市長查看的城市危房區,和沒有暖氣穿着棉襖在屋內過冬的機牀廠工人。一段兩三分鐘的廣而告之,把全場搞得鴉雀無聲。

原本都知道的情況這樣集中擺到會上,很有些觸目驚心。

羅成揭了天州的窮傷疤。

他接着説:“龍福海同志在報告中講了,工作着重點就是發展經濟。不發展經濟,一切都是空中樓閣,我們這個在全國倒數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落後地區就沒有出路。”羅成停頓了一下,看着寂靜會場説:“我要講的第二句話,是龍福海同志在另一個報告中提到的,‘選準發展切入點’。什麼是我們天州當下發展的切入點呢?”隨着他的手勢,投影屏幕上又出現了畫面:一個酒廠在生產,解説詞是,青山酒廠變革產權成股份制;一片荒山上過年還有農民在大風中為樹捆綁支撐,解説詞是,拍賣後的荒山,過年新景象。在解説詞配合下接着出現的,是廠礦農村的各種改革情況。有些天州人所共知。有些不過是各縣各鄉的零星做法。挖出來拼到一起,又一二三四分了類,也讓這些天州的官們多少有種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之

羅成也便回答了:“發展的切入點就是改革抓產權,發展抓產品。”他還將這二十個典型和二十個縣鄉領導掛在一起。譬如,西關縣的高科技大棚區,就被明確解説為在縣委書記孔亮的領導支持下。

在千人幹部大會上,用“上電影”的方法表彰幹部,效果十分強烈。

羅成登台幾分鐘,用洪平安後來的話講,就“很羅成”了。

洪平安一邊記錄一邊畫了一個驚歎號,讚歎羅成將就職綱領捆綁在龍福海的講話標題下;又畫了一個問號,疑惑羅成這樣演説依然可能“喧賓奪主”龍福海不曾想到羅成用這種方式就職演説。他坐在主席台上,扭頭看着兩邊投影屏幕,臉發陰還有些走神。賈尚文等幾位副市長也沒想到羅成將昨晚的一套戰略用這種方式放出來。白寶珍、馬立鳳、孔亮這些人物都坐在台下前幾排看着新來的市長表演,表情不一。葉眉端着相機移動着角度拍照,又換小型攝像機拍攝。

羅成已經用了七八分鐘時間,他面對全場説:“我要講的第三句話,是龍福海同志在又一個報告中講過的,‘明確當前的起步點’。什麼是當前的起步點呢?”屏幕上又出現了畫面。這次他直接解説:“你們看,這個温州企業家在對我講,到了機關,被‘好人’敲詐,到了市場,被壞人吊打,天州做生意的環境太差。你們看,這個福建來的實業家在對我講,蓋一個章,跑幾十趟都蓋不下來,蓋幾十個章要跑斷腿。這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是個博士後,從北京來天州,原來説有優厚條件,解決住房,來了兩年,房子影兒都沒有,準備離開了。這就是人頭擠走人才。你們再看,這位老農在對我説,他們想多攤多派,我就少想少幹,他們要多吃多佔,我就多睡多站。這是一個本地企業家,他説,南方的政府放手讓企業家折騰,我們這裏聯手摺騰企業家。你們再看,這幾個女工在講,他們那一片治安不好,上班早了不敢走,下班晚了不敢回。”羅成稍停頓了一下説:“這些都是環境問題。我和幾位副市長一致認為,改變環境是當前的起步點。我們應該提出口號:政府創造環境,各界創造財富。”羅成掃視了一下會場,説:“政府創造環境難題大,但只要挖掘我們的工作潛力,就一定能做好。請你們看一看,這是昨晚拍到的一個場面。”投影屏上出現了羅成與幾位副市長巡視金銀城歌廳。羅成説:“同一個晚上,危房區的老百姓在擠黑屋喝苦水,機牀廠的工人穿着棉襖看電視。但在金銀城,停着二百多輛公車。都哪些車,今天不公佈了。都在歌廳進行什麼樣的消費,這次也沒查。我只是想説,我們政府在為社會服務、創造經濟發展環境方面,潛力很大。”全場這一次靜透了。

用葉眉當晚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寫的話:“天州的官兒們從此以後大概要防着這位市長了。”羅成看了看錶:“我要説的第四句話是,培養經濟的增長點。第五句話是,天州古來英雄多,我們更把英雄做。今天因為時間關係,我暫時講到這裏。謝謝大家。”場內先有一部分人鼓起掌來。接着有更多的人鼓起掌來。

全場掌聲有些熱烈又有些猶疑,都在看主席台上反應。省委組織部韓副部長在主席台上轉過頭,對龍福海説:“就讓羅成同志把話講完吧,看戲晚點沒關係。”龍福海略一遲疑,抓起面前話筒:“大家歡羅成同志把話講下去,大會可以四點結束。”羅成回到講台,現在他可以充分運用給他的時間了。

龍福海講話擺人,他講話也要影響人。

這個世界人們都在講話作用人。領導權在一定意義上就是話語優勢權。

講到天州古來英雄時,他講了天州人都不曾聽説過的炎黃相博的新典故,講了女媧補天的新傳説,講了他發現大禹治水也曾來過天州。他還講了后羿衞填海的傳説可能源自天州。他還講了曹可能確實來過天州。他講了史書對曹的評價: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妄施,分毫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他講了大家要比衞更肯幹,比后羿更敢幹,比大禹更會幹,比曹更善幹。

羅成最後説:“我有個女兒,在省城讀初中。我和她商量好了,過些天我在這裏找下住房,就讓她也到天州來。我對她講,我要把天州這一屆市長幹滿幹好,你和大家一起監督我幹。”二晚上,龍福海坐在馬立鳳開的車上轉街。

他是個不慣坐下來靜想的人,他要在前呼後擁下邊走邊思想,他要看着戲台上唱戲思想,他要坐在車上一邊轉街一邊思想。認真想事時,他就不用司機,用馬立鳳開車了,這樣連轉帶想帶説就都有了。和馬立鳳説話,最沒忌。用他的笑話説,馬立鳳就是他説話的紅燈區。想罵人,想説髒話,想吹牛都可以。他叼上煙,馬立鳳摁着了車上的點火器,拔出遞給了他。他點着了煙,左右噴着,還往馬立鳳臉上吹了一下。

馬立鳳説:“快説你的正經事。”龍福海説:“這個羅成不是個等閒之輩。把幾個副市長和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套在裏頭,用心很深哪。”馬立鳳説:“用心最深,就是説要把他女兒也帶到天州來。這是鐵了心在這兒幹了。這一點影響很大,很多人都要想想往哪邊靠了。”龍福海説:“這是玩的韓信背水一戰。”馬立鳳一邊開車轉着街道一邊説:“你別心存幻想就行。”龍福海説:“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有一個優點不含糊,就是對任何人不存幻想。”馬立鳳扭頭瞟了他一眼,龍福海捏了捏她的手:“當然,對你例外。”馬立鳳説:“我這例外可真是當夠了。”龍福海一指車窗外一片霓虹燈下停的兩輛警車:“這個洗浴城怎麼這兩天天天停警車?”馬立鳳早看見了。兩輛警車警醒地轉着警燈。她説:“可能是查黃掃黃吧。”龍福海説:“誰家開的?”馬立鳳説:“聽説是個姓胡的山東人開的。”龍福海不以為意地説:“查不查吧。”一輛紅摩托車從洗浴城開出來,在汽車旁駛過。

龍福海也認出來了:“那不是葉眉嗎,她也來這兒查黃?”馬立鳳蹙眉心想了一下:“誰知道她搞什麼名堂。”龍福海問:“她調查那本非法出版物得手了嗎?”馬立鳳説:“我讓幾個當事人都下鄉去了,避一避。她找不着人就不好辦。”龍福海説:“有些事情就需要拖一拖,一拖應萬變。”馬立鳳説:“這個葉眉太搗亂,該想辦法把她趕走。”龍福海説:“這能由得你嗎?”馬立鳳目視前方哼了一聲:“想趕還不容易?”龍福海拍拍腦袋説溜得差不多了。馬立鳳把他送到了家門口,開車走了。

龍福海一到家,白寶珍就對他説:“剛才市委宣傳部張部長來了。”龍福海點着煙,在沙發上翹起腿。白寶珍給他點着了火。龍福海問:“他來説什麼事?”白寶珍説:“張宣德這個人你還不知道?什麼事總要和你親自彙報。”龍福海吐出煙來:“這樣好,不走夫人路線。”白寶珍説:“現在哪有像他這樣死守規矩的?”龍福海説:“這是人家做事的原則。都像其他人圍着你白寶珍團團轉,還成什麼體統?”白寶珍説:“我看他請示的事情和羅成有關。”龍福海慨嘆道:“從此以後,天州的大事就都和羅成有關了。”白寶珍説:“你看他的就職演説,真像他在天州頂天立地。”龍福海説:“不都拿着我的話當令箭嗎?”白寶珍説:“那是拿雞當令箭。你的話他晃一下,還不和雞一樣?”龍福海説:“怕什麼?”白寶珍説:“他當着省委組織部就這麼大張旗鼓表白一通,還不是讓省裏對他好印象?”龍福海説:“你懂什麼,你當是韓副部長一定喜歡他這樣風頭呢?你想想,我去下邊縣裏宣佈一個縣長任命,他就當着我的面對他縣裏的幹部指東劃西,我能高興嗎?”兒子龍少偉早已聽着父母的爭論進了客廳,這時接過話來:“您知道這叫什麼嗎?”白寶珍沒好氣:“你就説吧,別吐吐。”龍少偉有條有理慢慢講:“這叫不合規矩。”白寶珍説:“你説話不會快點?我們怎麼有你這麼個兒子,説話急死人。”龍少偉説:“您不知道巴爾扎克的《歐也妮。葛朗台》吧?葛朗台是個大守財奴,他做生意訣竅之一就是説話比別人慢幾拍。生意對手等不及,總是替他把話説出來。對方就把底兒暴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嗎?”白寶珍説:“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求我辦事,就説,媽,您看這事兒…然後就沒話了。我就把話給你接上了。”龍福海説:“少偉説的有三分道理,這叫後發制人。”白寶珍快嘴利舌:“你説你爸和羅成怎麼鬥吧。”龍少偉言簡意賅:“打有限戰爭。”白寶珍問:“怎麼個有限戰爭?”龍少偉説:“兩國都有核武器,打無限戰爭同歸於荊”白寶珍説:“聽不明白。”龍福海一直着煙,這時揮了揮手:“少偉説得很地道。我和羅成面和心不和,也得和着幹。總不能一上來就火拼,讓省委把兩個人都調走。”白寶珍又要張嘴,龍福海打斷她:“還是聽少偉講。”龍少偉不着不急説:“取而先縱唄。”龍福海問:“什麼意思?”龍少偉説:“他爭着幹,你就放手讓他幹。把那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國企解困,下崗失業,上訪,還有什麼欠發工資,農民減負,一股腦兒都給他。”龍福海擺了擺手:“你當他不敢擔起來?”他這麼説着,卻微微頷首思忖起兒子的思路來。

白寶珍的弟弟白寶貴來了。

姐弟倆長得很像,很高的顴骨很矮的個兒,眼睛倍兒神。

白寶貴是市人事局局長,三天兩頭往白寶珍這兒跑。白寶貴見了白寶珍先叫姐,白寶珍讓他坐,白寶貴卻上來給龍福海遞了煙,點着了:“龍書記,這幹部簡的方案是不是還得重來?”白寶珍白過眼來:“到家來怎麼還是龍書記長龍書記短,他是你姐夫。”白寶貴笑着點頭:“我們這不是在談工作嗎?”龍福海坐在那裏,對小舅子如同對自己部下一樣。他説:“你可要明白,你這人事局長頂頭上司是羅成。”白寶貴説:“最終還不是您書記説了算嘛。”龍福海説:“該講的程序大面上要講。你這人事局,政府那邊有市長副市長管着,市委這邊有組織部和主管副書記管着。他們形成方案報上來,我開書記辦公會聽彙報,然後再開市委常委會通過。”白寶貴連連點頭:“這套程序我都明白。這份名單您還是先看一下,您發話的我都安排了,還有什麼要去的、要添的?”龍福海講完了程序,不按程序地接過了白寶貴遞來的幹部名單。

他主持討論的幹部任免名單,大多是他事先親自圈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