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龍虎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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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成與範人達十點準時到達市委常委會。
龍福海等八個常委都已事先坐好。龍福海坐在長圓會議桌一端,其餘人分坐兩側。羅成乾脆在長圓桌另一端面對龍福海坐下。範人達一邊坐下一邊對龍福海彙報:“剛才市人大信任表決結果不錯,羅成得票95%以上。老羅本人也沒想到。”一桌人都對這個情況反應了一下。
龍福海很家長地説:“天州的幹部多少年來上下比較和順,咱們還是要發揚這種寬容理解的作風。”羅成立刻到龍福海在用他的調子罩常委會。
龍福海正式開始會議:“今天主要是討論萬漢山處分問題。我的意見,是要允許幹部犯錯誤,就是剛才講的要寬容、要理解。俗話説殺雞給猴看,隨隨便便罷一個縣委書記,就會嚇得其他縣委書記更謹小慎微。大家膽子放不開,還幹什麼工作?羅成要罷免萬漢山,這也好理解。羅成同志親自抓的補發教師工資,開了大會宣佈拖欠教師工資成為歷史,發現有水分,自然火從心頭起,”龍福海還很寬和地做了一個火從心頭起的手勢“提出的處理意見難免過一些。我又下面徵求了其他幾位常委的意見。賈尚文的意見和孫大治的意見比較接近,認為通報批評一下就可以了。這二位和羅成同是穩定社會領導組成員,他們的意見,我想羅成尤其要考慮。許懷琴同志分管組織工作,涉及幹部處分,當然首先要聽她拿意見。她和組織部的幾位部長副部長擬了幾個處分方案,看來最成
的也是通報批評的方案。”他指了指許懷琴。
許懷琴看着眼前打開的筆記本,點點頭。
龍福海又指了賈尚文和孫大治:“我剛才轉述二位的態度,沒有偏差吧?”這二位當着羅成的面,都有些含糊地點點頭。
龍福海繼續將常委會大多數捆綁在一起:“本來,一個書記四個副書記碰頭以後有了統一的方案才上常委會討論,但是,羅成同志要求開常委會直接討論,我也同意了。為了常委會上形成的結果充分成,我這幾天還和其餘幾個常委分別
換了意見。龔青璉我
換了,紀簡明我
換了,範人達我
換了,蔣政和我
換了,大家的思路都比較一致。”大概因為講的人多,這幾位也在龍福海的手指下應和地點點頭。並無一個人單獨出面反對羅成,就不至於太傷情面。
龍福海點着了煙。龔青璉挨着羅成,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遞到羅成面前,算是緩和關係。羅成搖了頭。孫大治賈尚文等人掏出了煙,龍福海把打火機推過去,他們出煙在桌上戳了戳,又看看羅成收回了。
龍福海最後説:“綜合大家的意見,對萬漢山最多搞一個通報批評就可以了。通報可以發到市縣兩級。這已經是一個相當嚴厲的處分,有過之而無不及。”羅成對這一切早有準備,問:“諸位還有什麼補充嗎?”眾人都沒有講話。羅成説:“我還是堅持罷免萬漢山縣委書記職務。我們允許幹部犯錯誤,但看他犯什麼錯誤,是如何犯錯誤的。之所以要處分罷免萬漢山:第一,他不是首次虛作假。
據我在太子縣小龍鄉等處的調查,太子縣去年各項經濟指標,水分就從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六十不等。”龍福海略放下臉:“這你調查核實了嗎?”羅成説:“小龍鄉的情況我原來調查了,在萬漢山的壓力下出現過反覆。最近我又進行了核實。”龍福海説:“一個鄉並不等於一個縣。”羅成説:“就看這個鄉是不是孤立的,補發教師工資出現水分,最初也是在小龍鄉東溝村發現,經收白條輻
開來,太子縣鄉鄉如此。由此可知,去年的各項經濟指標有水分,在太子縣也可能鄉鄉如此。”龍福海説:“這個之間沒有邏輯關係,我們不能隨隨便便舉一反三。”羅成説:“我們有時恰恰需要舉一反三。我們並不是説小龍鄉有白條其他各鄉也有,由此就斷定小龍鄉有的各種問題,比如各項經濟指標有水分,就一定是太子縣全縣的。這裏真正的邏輯關係是,小龍鄉出現的白條是在萬漢山的唆使下成為事實的,萬漢山不是受騙者,而是自覺製造水分欺騙上級欺騙老百姓。一個一而再用謊言製造政績的掌權者,就應該剝奪他的權力。”停頓了一下,會場氣氛十分僵硬。
龍福海一個人仰着臉煙。常委們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羅成接着説:“要有一個通報批評,這個通報應該是針對我的。我作為領導組組長,直接領導解決補發教師工資這些事關社會穩定問題,太子縣出現了這樣的水分,其他各縣區也複查出不同程度水分,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求市常委嚴厲通報批評我,文件發到市縣鄉三級,還可以考慮登天州報,這樣才能上樑正了下樑不歪。從對市級領導嚴要求開始,我們才能號令全市提高整個政府工作效率。同時,對萬漢山的罷免是刻不容緩的,再延緩這個決議,就涉及到我們在民眾中的威信了。”龍福海將茶杯往桌上一:“這未免言過其實吧。”羅成伸雙手向着龍福海:“老龍,你將穩定社會領導組這一攤重任委託給了我,我坦率告訴你,不罷免萬漢山,我的工作沒法幹。”龍福海説:“我們不能只從個人工作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還要考慮方方面面。我們要為全市二十個縣區的一二把手們着想,我們得讓他們都吃定心丸,才能夠踏實工作。你羅成一個人好乾了,也可能我們整個常委一班人都覺得不好乾了。你沒看,大家和你意見不一致,都很為難坐在這裏。你為什麼一定要搞得大家這麼為難?你工作幹得急幹得猛,我們都理解。但我們講要寬容,要和順,要穩定幹部,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呢?”龍福海家長的氣勢講足了,又點着一支煙,一拍打火機,連煙帶話一塊兒出來:“我多次希望書記副書記幾個人先碰碰頭,你堅持要上常委會。我並不想留下一個九比一的表決記錄,讓你從此孤家寡人,那才叫不好乾呢。”羅成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會場,説:“我今天沒有準備一比九通不過罷免萬漢山,我只準備十比零通過這項決議。”所有人都有點瞠目結舌。龍福海將抓在手裏的打火機啪地撂在桌上:“簡直是天方夜譚。”羅成説:“剛才市人大的信任表決增加了我這個信心。”龍福海説:“市人大的意見也不能影響我們常委會。”羅成説:“我們常委會應該考慮社會方方面面的意見,我們的權力應該接受整個社會的監督。”龍福海説:“不要離題萬里了,看看大家還有什麼意見要發表。沒有意見要發表,你羅成一定堅持要投票表決,那我們就舉手表決一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自絕於常委會呢?”賈尚文坐在龍福海一旁理了理頭髮,和解地對羅成説:“大家對你的工作都是支持的。在處分萬漢山問題上,大家都傾向老龍。我覺得對你不需要通報批評,對萬漢山通報批評一下就可以了。舉手表決我認為可以免了,結果是明擺的。”孫大治扶了扶眼鏡,臉上一派息事寧人:“通報批評萬漢山可以嚴厲一點,通報到市縣兩級不夠,也可以考慮通報到市縣鄉三級。”龍福海沉着臉説:“通報兩級,萬漢山以後都很難開展工作了。”孫大治尷尬地笑笑,止了話。
龔青璉昂着一張神采光亮的小圓臉,伸着雙手説:“還是求統一好。我們不該在常委會上留下一個九比一的記錄,那樣確實不利於羅成同志以後開展工作。九比一的説法傳開來,會成為一種輿論。”紀簡明沉悶着很鄉土的黑黃臉十分湊合地説:“穩定社會和穩定幹部是一致的。”龍福海又哼了一聲。
羅成雙手撐着桌子,像鐵塔一樣慢慢站了起來。他一句一句説道:“我知道諸位都在天州工作多年,彼此有種種溝通和聯繫,但我今天還要據理力爭。我希望諸位,包括老龍在內,都從全局出發考慮我的提議。天州是不是一個窮困落後的地方?是。要不要發展?要。老百姓願望強烈不強烈?強烈。政府的效率要不要提高?要。現在從這個大局出發,我認為萬漢山一定要罷免,局面才能打開。不罷免萬漢山,全局工作的推進就失去了力度。這個道理不要説我們常委,一般的幹部都看明白了。今天人大常委會全體會議的信任表決也證明了這一點。”羅成停了一會兒説:“我對今天的會議情況做了充分思想準備。我坦率告訴大家,我沒有為自己留退路。不罷免萬漢山,我無法開展工作。”龍福海話:“你不要老講自己一個人的工作。”羅成聲音一下高了:“我恰恰認為,我的工作屬於天州工作的重要一部分。我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當之無愧。我現在鄭重提請常委會表決通過罷免萬漢山,同時提議任命焦天良接任縣委書記,希望提議能通過並立刻報請省委。”説着,他拿出一摞材料撂在桌上:“如果不能通過這個決議,我正式宣佈,我無法擔任天州市穩定社會領導組組長,我也無法擔任天州市市長。我不能任一輛老牛破車一直破在這裏舉步不前。我不難為諸位,不難為老龍同志。我的材料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我的提議不能通過,我現在就對市委、市人大、市政府提出辭呈,今天就去省裏報告我無法繼續工作的全部原因。我將把我幾個月來的全部作為報告上級,也將太子縣萬漢山問題的始末如實彙報,請求省委批准我的辭職。好了,我現在要求大家對罷免萬漢山表決。我舉手投了一票,為了不難為大家,我現在退場等待。如果通不過此項決議,我不再進這個會議室。我已請司機在下面備好了車,立刻去省城。”羅成説完,將一會議室人瞠目結舌留在那裏,轉身走了。
羅成到隔壁一間屋子裏等待投票結果。他背手站在窗前看着天州一派城市光景。市委大院內鴿羣在飛翔起落,一個婦女在喂鴿子,他知道那是田玉英的母親。裏間屋門開了,走出打字員艾小麗,她奇怪地看着羅成問:“羅市長,您有事?”羅成頭也沒扭地搖了搖。艾小麗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又退進去。
羅成一動不動,等待着那邊常委會的結果。
他今天是向龍福海攤牌了。幾個月來,在這個體制中他勉為其難對付着幹,處處穿鞋戴帽將龍福海的話擺在前面,這次是撕開臉了。他知道,照章辦事他肯定在常委會上通不過罷免萬漢山,這一套政治程序他太悉了。
只有這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攤一次牌,才有突破的希望。
他在屋裏踱了幾步又站住,牆上大表一分一秒地走着。
他知道這對龍福海也是件難嚥的事,然而,龍福海未必敢承擔他去省裏辭職不幹的大攤牌風險。自己當然也風險,倘若常委會通不過他的提議,他今天赴省城,就一定能轉敗為勝嗎?甚至有可能真的回不了天州了。政治博弈確實不是輕鬆的遊戲。
他看着牆上大表一圈圈轉動着秒針,思前想後。
將近四十分鐘過去了。賈尚文推門進來,説:“決定讓萬漢山停職檢查,同時通報市縣鄉三級。萬漢山停職期間,由焦天良暫時主持縣常委工作。如果你同意這個決定,就算通過了,馬上上報省委。”羅成對着窗外想着,龍福海妥協了一半,自己是進是退分寸很重要。
賈尚文勸服道:“不爭一時之長短,往下幹着看吧。”四萬漢山停職檢查後,穩穩當當呆在縣委大院內那個月亮門小院裏。前邊辦公樓有他的辦公室。過去就不常去,現在就留秘書在那裏收發接電話。
他在小院內更眼觀八方縱全局。
那個焦天良每忙着主持工作,白天黑夜開會,東南西北下鄉,學羅成玩命。萬漢山就想到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手心。他伸出肥大的手掌掂了掂,覺得焦天良沒太大分量,焦天良的一舉一動他都瞭如指掌。孫悟空翻跟斗,自己覺得穿雲過霧,在如來佛看來,蒼蠅一樣的遊戲。
萬漢山在小院裏更瀟灑了。早晨起來,單刀寶劍太極拳練一通。白天電話響了,聽四面八方彙報。因為全縣正在上上下下調整班子,大權在手的萬漢山還在撥拉人頭。焦天良居然也在那裏主持會議,商量人事。他也不想想,分管組織的縣委副書記是他萬漢山的人,組織部長更是萬漢山的小兄弟。每次書記辦公會上討論幹部,只要萬漢山提前兩小時把組織部長叫來,口授一番,就算是縣委組織部的方案了。然後,再在萬漢山主持的會上裝模作樣彙報一番,萬漢山略做調整,就通過了。你焦天良能幹什麼?你討論的不過是我萬漢山圈定的名單。人頭都在自己手裏,就像天州市人頭都在龍福海手裏,還有什麼不穩妥的?
同天州市大多數縣委書記一樣,萬漢山家安在天州市,上班到縣裏,週末回城裏。子黃美娜要與丈夫共患難,萬漢山一停職,她就到縣裏與他一起住月亮門小院了。萬漢山嫌她麻煩:“你來幹什麼?”黃美娜説:“給你提供心理支持。”萬漢山一擺手:“還不夠添亂呢。”黃美娜説:“是不是耽誤你和小姑娘們辦好事了?”萬漢山一攤雙手:“這是哪兒的話,你一定要表現同舟共濟,那悉聽尊便。”黃美娜是萬漢山的第三任
子,比他小二十來歲,今年才三十多。原來是天州劇團數得上的俏女人。
細的
,
飽的
,一張
俄羅斯的風
面孔婀娜着過來,滿身的曲線畫出萬漢山喜歡的一個小狐狸。萬漢山喜歡她的模樣,喜歡她的風騷,喜歡她遇事膽大心細,還喜歡她有一股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忠貞不渝。
萬漢山説:“我是要成大事的人,就要找一個能上廳堂能下廚房、外強內賢的女子料理我的家。”黃美娜則是一滾到萬漢山的身體下面就説:“我算是被你搞透了。就憑這一條,我也跟你跟到底。”她對萬漢山説:“我不在這兒多耽誤你。在這個時候我陪你住幾天,是住給你們縣委大院看的,幫你穩定軍心。”萬漢山説:“住就住吧,別搞什麼弦外之音。”黃美娜説:“你和小姑娘們辦好事,我管不了那麼多。第一,別讓我撞見。第二,不要讓外人説。你那花花腸子,力過剩,我也不能把你的出口每天堵上。第三,肥水不
外人田,我説的是錢的事,這你要對得起我。小私房留點可以,大私房不行。這條你要犯着我,我就翻臉。另外,這兩年我準備要孩子了。”萬漢山雙手一張,做了個雄壯的武術架勢:“要孩子還不容易,一種就得。你説的肥水肯定不
外人田。我的通盤計劃你都知道,全靠你配合共創江山。”説着,他拉開一個櫃門:“你看,這個禮拜的進項都在這兒呢。”櫃子裏六七個紙包和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
黃美娜挨個捏了捏:“這有二十多萬。”萬漢山説:“差不多這個數,我沒細數。”黃美娜説:“怎麼一停職檢查,進賬反倒多了?”萬漢山一攤雙手,仰聲哈哈笑了:“我是洪福滔天哪。”黃美娜關上櫃門晃了晃:“就這麼隨隨便便放,也不怕出事?”萬漢山説:“我不是每週回家就帶走了嗎?平常我在,出不了事。我不在,門一鎖院門一關,誰敢闖我這裏,那不是找死嗎?”黃美娜放心不下:“還是小心點好,添個保險櫃。”萬漢山放聲大笑:“真是杞人憂天。好了,不説別的了,”他雙手一抄,將黃美娜抱起來:“要不要現在就種上?”黃美娜摟着他脖子晃着:“大白天開着院門,平房又沒拉窗簾,也不怕人撞見。”萬漢山笑了:“和小姑娘幹好事有老婆管,和老婆幹好事還有誰管?”黃美娜説:“快聊正經的吧。”萬漢山放下她:“好,就聊正經事。”夫倆倒是經常聊正經事。萬漢山今年五十三歲,現在縣級換屆“五留六不留”一過五十五,肯定一刀切。萬漢山最多有幾年乾的。他現在的情況和年齡,再想往地市級黨政班子提很難。最多的可能,幹滿這一屆提到市人大當個副主任,那還能熬兩三年餘威。用萬漢山的話,他已經將仕途看透了,要緊的是利用眼下的資源多創收多積累,把每一分政治餘熱收光斂盡,以後棄政從商。他和黃美娜準備到時候在天州境內找一處風水寶山,建一個揚名海外的東方娛樂健康城。人只要有錢有勢有本事,用萬漢山牀上牀下説的話:“咱倆還有好身體,能折騰,天大的業也創下了。”夫
倆剛坐下談正經,就來人了。進來的是宋家鎮的一個鎮幹部,矮小的個子,戴着一副眼鏡,問名字,叫宋小生,問職務,是鎮團委書記。萬漢山看了一眼他提的包,問:“你來談什麼事?”宋小生很拘謹地站在那裏,有些困難地説:“談自己的事。我跟您聯繫過的。”萬漢山雄壯地仰坐在那裏,看了看膝蓋站不直的年輕人,伸手寬厚地擺了擺,讓年輕人坐下。宋小生很拘謹地將包放在身邊,坐下了。
萬漢山很家長地問:“談什麼個人問題呀?”年輕人前傾着身子,扶了扶白花花的眼鏡,還算是活潑地説:“個人發展問題。”萬漢山説:“你今年多大年紀?”宋小生説:“三十四。”萬漢山很隨便地瞪起眼:“三十四可是一個要命的年齡了。你現在還是股級吧?”宋小生點點頭。萬漢山接着問:“你到鎮上多少年了?怎麼三十四歲連個副科都不是?”宋小生冒汗了:“我大學畢業晚兩年,到了鎮上活動能力又差一些,計生委助理,農機管理員,水利管理員,什麼都幹過。沒抓住自己發展,把時間耽誤了。”萬漢山指點着對方説:“想從政,就要步步高,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現在二十二三歲,最多二十三四歲大學畢業,到了政府,無論如何六七年之內爭取轉成股級。過了三十歲,連股級都不是,就玩完了。然後再最多用上兩年,一定要升入副科級。三十二三歲連個副科不是,也就快沒戲了。現在幹部年輕化,一般過了三十五歲,絕對不可能再把你提入鄉鎮黨政領導班子。你當個副鄉鎮長,就成副科級。你今年三十四,進不了鄉鎮班子成副科級,你這輩子仕途就算完了。”宋小生扶着汗滑的眼鏡擦着額頭的汗説:“我是覺悟得晚點,早就應該衝刺。”萬漢山指了指旁邊坐的黃美娜:“這是我老婆。”他有意説話“不是外人,我就對你實話直説了。你衝刺得也太晚了點。最遲在你三十二三歲時,就該當上鄉鎮黨委副書記或者副鄉鎮長,這你往下再往正職努力,就從容了。”宋小生説:“前兩年也衝了幾下,沒衝到點兒。”萬漢山揮灑江山地一擺手:“沒頭蒼蠅瞎撞能撞出什麼結果?要有關鍵人物在關鍵時刻為你説上關鍵的話。要不,你腿跑細了,嘴磨薄了,資也投光了,還是不解決問題。”宋小生説:“所以這次下決心要拜到真佛。”萬漢山為年輕人鼓足勇氣哈哈大笑了,他指點着對方:“你是糊塗一世,聰明一時。現在看你這個聰明趕得上趕不上。我要是説話再不解決問題,你就只好認倒黴了。”宋小生從布包裏拿出有稜有角一個紙包,放到身旁沙發邊上。萬漢山若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就説:“你們宋家鎮我知道,已經有一個黨委書記、兩個副書記,一個鎮長、四個副鎮長,對不對?”宋小生點頭:“萬書記對下面情況真是瞭如指掌。”萬漢山説:“一個,看看副書記、副鎮長有沒有升的,有沒有調的,走一個補一個,這樣你有一個機會。一個,大不了再添個副書記、副鎮長,先把副科級解決了,分工什麼不計較,慢慢再調整發展。”宋小生連連點頭:“萬書記,就拜託您了。我今年年底過了生
就三十五了。”萬漢山最後握手送別時,居高臨下指點着對方額頭:“你的衝刺也太晚了。三十四歲不到副科級,一輩子仕途猴拉稀。”萬漢山送走人,轉回身看見黃美娜已經打開紙包,問:“是不是三萬?”黃美娜説:“是,你給他解決嗎?”萬漢山説:“當然得解決,不解決要出問題的。”黃美娜説:“解決了就不出問題?”萬漢山説:“解決就不出問題。越解決得多,你坐得越穩。”他敞開懷在沙發上坐下:“在咱們這個地區,一個股級幹部提到副科級,級差你也就是收個一萬到三萬。他供上三萬,就算是明白人,一步到位了。三十四歲坎上想提級,一萬兩萬還真是不願給他辦。你不知道,三十四歲還進不了副科級的這批人,每天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他們從三十二三歲就開始衝刺了。這個宋小生確實不懂得為官之道,現在衝進了,以後能有什麼發展也難説。”黃美娜説:“當了副鄉鎮長,往下怎麼發展?”萬漢山説:“三十四歲以前當了副科級,一定要用兩三年時間爭取轉為正科級。在鄉鎮上,就要由副書記轉為正書記,副鄉鎮長轉為正鄉鎮長。在咱們縣委機關裏,各局都是科級。副局長副科級,三十四歲以前當上了,兩三年之內都要爭取當成正局長,混成正科級。往下就有一個更重要的衝刺了,最晚三十九歲一定要想方設法提為副處級。因為現在過了四十歲,一般就不再提拔你進入縣級黨政班子了。縣委副書記、副縣長一般就是副處級,到了三十九歲還沒爬到這個高度,往下也就不用當官了,上邊封頂了。三十九歲以前往副處級衝刺的人,比三十四歲以前往副科級衝刺的人還玩命。因為到了這個年齡,不幹政治去幹別的,又少了選擇。”有人在外面敲院門,小心地叫萬書記。
萬漢山説:“説哪茬兒哪茬兒就來了,你等着看吧。”他推開門吆喝了一聲:“進來吧。”一個高顴骨的瘦高男人也是提着一個不起眼的布包進來了。只不過這一位比宋小生體面大方多了,一坐下就給萬漢山敬煙點火,自己也叼上點着,連煙帶話滾滾地出來。談的都是四面八方話:什麼萬書記這幾天是小小的卧薪嚐膽了,什麼萬書記是穩坐釣魚台不管風吹打了,什麼有關焦天良四面碰壁的笑話了,還説了一車吹噓萬漢山的話。
萬漢山笑呵呵把他介紹給黃美娜:縣水利局局長崔道友。
崔道友又伸着瘦骨嶙峋黑手對黃美娜説了恰到好處的恭維。
萬漢山聽人奚落焦天良最有興致。他説:“這個焦天良還想扳倒萬漢山,山是能隨便扳倒的嗎?”崔道友仰着一張焦黃的臉誇大其詞地説:“焦天良主持了幾次縣常委擴大會,他一個人早早到了,其他人前前後後一個小時沒到齊,他在那兒拍桌子發火。”萬漢山哈哈大笑了:“他也想學羅成那一手。羅成我不褒不貶説,畢竟來得有一股勢。焦天良算什麼,燒焦了都不是一塊好炭。”水利局長坐在那裏像只彎了幾折的大蝦米,一同哈哈大笑了。笑到咳嗽都止不住時,真正笑出了孝敬。萬漢山説:“我這停職檢查了,你還來拜我的門子,也不怕勞而無功?”崔道友將他那薄薄的布包裹緊,呈現出裏邊有稜有角的四方一塊,放到一邊説:“對真佛不説假話。在您這兒燒一炷香,比別處磕十個頭強。”萬漢山沒一晌時間聽到兩個人説他是真佛,這位很東方文化的縣委書記開懷大笑了。笑聲收盡,他指着崔道友:“提你當副縣長一事不是很順,市常委、市人大都有很多反對票。你的年齡也沒有其他幾位候選人有優勢。”幾句話就成了一個泰山壓頂。崔道友扶了扶眼鏡,連連點着頭:“我知道我是給萬書記出難題了。您知道,我過去在別的縣幹得不順,去年才調到太子縣。我就認準在萬書記門下能得到理解和發展。”萬漢山説:“你也真是晚了一點。再過幾個月就四十了,是不是?眼看都到終點了才衝刺,你早幹嗎去了?”崔道友心甘情願受訓:“我知道,三十九不到副縣處,不如回家喝白醋。我今天是認準有萬書牽拍苊夂勸狀漬饊跛纜貳!彼蟠蠓椒澆及艫撓欣庥薪且豢榕跗鵠捶諾講杓幹希ψ潘檔潰骸罷獾閾∫饉跡還桓行煌蚴榧切量嗟摹v凰愀『⒙虻閾《鰨碭魷睬臁!蓖蠔荷揭徽潘酃α耍房醋嘔潑濫取;潑濫人擔骸靶『⒒姑荒亍!貝薜烙閹擔骸拔藝饉閽ぷ0傘!比碩脊α恕m蠔荷叫渙耍擔骸拔乙倉緩妹鬮淠蚜恕0斐閃耍憔退閎繚敢猿ァ0觳懷桑鬩膊灰固煊鵲兀一嵐顏獾鬩饉紀嘶垢恪!彼殖ち謔鄭骸俺梢埠茫懷梢埠茫獾閾∫饉嘉葉家淼摹n乙院罌客蚴榧塹牡胤苟嗄亍!?
這回,萬漢山將客人很和藹地送出了院門。臨出屋,他從並排幾個書櫃裏拿出兩瓶藥酒放到茶几上,指着崔道友那裹緊的包説:“把這兩瓶酒換上。提着包來,還是提着包走好。”崔道友大蝦米一樣點着頭:“還是萬書記為我想得周全。”他哈着將方方一個紙包從布包裏拿出來放到茶几上,換上兩瓶酒,説説笑笑告辭走了。
萬漢山在院子裏打了幾下拳腳,回到屋裏,看到黃美娜已經打開包,説:“看樣子有七八萬嘛。”黃美娜説:“八萬。”萬漢山將包隨便包起,拉開放錢的櫃子往裏一撂,關上櫃門説:“從科級提到副縣處,這個級差在咱們這個地方,現在一般也就是五萬到八萬。他過去還孝敬過,這次無論如何要給他辦。”黃美娜説:“能辦成嗎?”萬漢山説:“他這個人人緣差點,工作上也草包點,我不給他辦,他還真成不了。我要決定給他辦,別人還真擋不住。”黃美娜説:“我過去還真不知道這些價位。”萬漢山嗔道:“你可不就是隻知道收錢。”黃美娜説:“從股級提到副科級是一萬到三萬,從正科級提到副處級是五萬到八萬,那副科級到正科級呢?”萬漢山説:“三萬到五萬。”黃美娜説:“要從副處級提到正處級呢?”萬漢山説:“一般要收他們八萬以上吧。不過,這沒有幾個人頭可以撥拉。”黃美娜説:“那每年能提的人畢竟是有限的呀?”萬漢山説:“這你就不懂了。”黃美娜説:“不懂你可以給我講講啊。”萬漢山説:“真講那麼多,以後有一天栽了,你都抖出來怎麼辦?”黃美娜説:“真栽了,也不在你説過這些話。錢數在那兒擺着呢。再説,你洪福滔天,哪兒就輪得上你栽呀?人人都知道坐飛機掉下來沒命,可是輪上自己的概率很低,還都花着錢去坐。現在拿錢也一樣,這都是風險項目。天下沒有沒風險的事,全看風險大小和值不值。”萬漢山説:“好了,既然是患難夫,就對你都亮底了。這幹部調動不光有升級,同級平調也有差額。小鄉鎮的書記鄉鎮長想去大鄉鎮當書記當鄉鎮長,水利局的局長想換人事局的局長幹,都是同級調動,大小肥瘦還有差別。那我就不能給他們白調。這是一筆。即使你不升,也不平調,現在幹部競爭這麼厲害,你想保持原位,也不能不表示意思。我不能白白保住你呀,這又是一筆。還有,你當了鄉長,看着一個副鄉長不順眼,想剔掉他,你當了局長,看着一個副局長不順眼,想剔掉他。總不能讓我無償勞動,換誰另説。這又是一筆。還有犯了錯誤想免降職免撤職,更是一筆。這筆筆都有一定的價碼。三十多萬人口的縣,光副科級以上幹部四五百人,這樣撥拉來撥拉去,就可以積累資本了。我説我的小美人太太,聽滿意了嗎?”黃美娜説:“我有點擔心。羅成好像對你不會善罷甘休。”五上午,羅成同副市長魏國、文思奇及一些有關局的負責人視察落實城市規劃。到達解放路十字路口,面對一片落後的商業區及居民房,羅成突然想起,轉頭問魏國:“上次市容
,那兩個浙江房地產商要求平等的投資競爭環境,指的就是這一塊地方吧?”魏國説是。羅成問:“這件事處理得怎麼樣了?”魏國支吾説:“正在處理。”羅成嚴厲地説:“一個多月過去了,問題還擱在這裏。不就是牽扯到我們某些領導幹部的子女嗎?這樣的投資環境怎麼發展經濟?我對你講了,我看幹部一看廉潔,二看奉公。這一點點事情都言而不決,你們這些領導怎麼當的?儘快解決。”魏國點頭説是。
一行人又乘車到了正在治理的污水河旁,河牀里正在施工。
羅成指着河邊與公路相夾的長條地帶問:“三月底我們在這裏定了,規劃建一個河邊公園,將那片屬於違章建築的歌廳拆除,進展怎麼樣了?”文思奇等人彙報:“向農村租這片土地沒什麼問題,談得八九成了。那片歌廳的拆除,工作做了,還無成效。”羅成問:“為什麼?”文思奇説:“那片歌廳的老闆不同意拆。”羅成説:“做工作了沒有?”洪平安説:“做了,就是我上次給你説的趙平原。做不通。”羅成説:“做不通,就採取強制措施。”文思奇説:“那大概得動用公安,沒人敢籤這個字。”羅成説:“我簽字。”公路旁一輛汽車停下,公安局關局長走過來:“羅市長,有些事情要向你個別彙報。”羅成問:“什麼事?”關局長説:“有關黑槍案件。”羅成和關雲山走到一旁。
關雲山説:“不是黑槍案件的事,是萬漢山的事。”羅成問:“什麼意思?”關雲山看了看不遠處的人羣説:“我這是聲東擊西。”他告訴羅成,剛剛破獲一個盜竊三人集團,在他們待的一系列做案中,有兩起是在萬漢山家盜竊。第一次盜竊現款十萬。萬漢山沒有報案,將家裝了防盜門窗。最近這個盜竊團伙又撬門入室,在萬漢山家盜竊現款二十萬。羅成一下注意了:“他們的
待可靠嗎?”關雲山説:“分開審的,肯定可靠。”羅成問:“第一次萬漢山確實沒報案嗎?”關雲山説:“確實。”羅成問:“第二次盜竊呢?”關雲山説:“萬漢山夫婦都不在家中,這幾天他老婆去太子縣陪他了。”關雲山停了停説:“這件事保不了幾天密。公安局內部情況很複雜,四通八達,採取措施要快。”羅成想了想説:“我立刻回辦公室,找孫大治來商量別的事情。你再到那裏向我們兩個共同彙報一次。”關雲山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