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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翠湖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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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平道:“正因為他太倚重那片水面了,才有這種疏失,假如他把總寨建在陸地上,也許還不會讓人如此輕易得手,昔年漢高祖入蜀就是採用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由此可見最安全的地方,也正是最不安全的地方。”金北固點頭不語,小舟長駛入港,水面霧氣濛濛的,視力僅可及兩三丈遠,儘管他們凝神戒備,卻一點事都沒有。

口口口小舟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天大明,濃霧也散去了,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澄清的小湖,微波盪漾。

整個湖不過百幾丈方圓,可以一覽無餘,湖心有一個小島,島上林木蓊葱,間夾着三五屋宇。

島距湖口不過裏許,上面的一草一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於上面來往活動的人也略略可辨。

金北固不嘖嘖稱奇道:“據我所知,這湖中並無島嶼,六年前我與焦老大來的時候,也沒有看見這座島,這是怎麼説呢?”劉三策更為驚奇道:“老朽是四年前來的,也沒有看見有島嶼,難道這鬼影子真有移山倒海的神通嗎?這真是太奇妙了!”慕容平道:“四年是個很長的時間,可以完成很多建設!”劉三策搖頭道:“這湖面積雖小,水深卻在百丈以外,若説填土為島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老朽經常在附近活動,要舉行這樣一件大工程,勢必動用無數人力,老朽也不會毫無所覺。”慕容平看了一下道:“這個島的形成無須土石,因為它是沒有的。”被他這一説,二人才注意到整座島嶼都在微微幌動,隨波浮沉,走得近一點後,看得更清楚了。

那是用無數的浮竹,層層堆疊起來,形成一個大浮筏,然後再用泥土鋪地,植樹建屋,真相雖明,三人鑑於這一片水上浮島的鉅大工程,也不為之咋舌驚歎。

小船駛近三十丈處,正好面對着一個碼頭似的階梯,環島都是長與人高的冬青圍牆,缺口處轉出一個大漢叫道:“來船注意,此係私人產地,不得擅入!”慕容平聽他喊話時中氣十足,雖是作漁人打扮,形貌頗為威猛,知非尋常人物,乃站在船頭從容答道:“遊客專為拜山而來!”那漁人哈哈一笑道:“我們又不是強盜窩,沒有拜山的規矩!”慕容平也笑道:“那要什麼理由才能登山呢?”漁人大聲道:“什麼理由都不行,本島從不接納外人!”慕容平沉聲道:“假如我們非來不可呢?”漁人笑笑道:“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慕容平朝劉三策擺擺手,小舟逕往前駛,那漁人也朝後一揮手,冬青的圍牆上升起兩門鐵鑄火炮。

漁人大聲叫道:“我們已經把話説在前面,假如你們不回頭,炮發彈至,管保你們粉身碎骨,不得全屍而還。”慕容平朝金北固與劉三策投了個詢問的眼,二人也回了他一個眼,表示不足為慮。

慕容平遂放心地朝漁人叫道:“兩門土炮還嚇不倒人!”説着小船又滑進了三四丈,漁人再度揮手,頓聞霹靂似的兩聲巨響,炮口吐出火光,彈丸擊中了小船。

三個人幾乎是一樣的心思,早已凝氣護體,利用船身被炸裂的衝力,騰空而起,像飛鳥似的落向島上。

那漁人似乎沒想到他們會利用這種方法登岸,略略一發怔,隨即撮口作嘯,島上湧起十幾個同樣裝束的大漢。

每人都持着一柄強弓,長箭控弦,沒等他們身形着地,箭如飛蝗而出,慕容平早作了防備。

間佩臉出鞘,空揮舞,寒光叢中,將那些長劍紛紛撥開,金北固也是同樣動作,劉三策更為奇怪。

他本是赤手空拳,然後他的全身衣服漲起如同一個氣球,密集的長箭在他身上,倒是全釘上了。

可是他像一頭刺蝟般的落了地,搖身一抖,長箭紛紛落地,一支都沒有傷到他,金北固腳踏實地後,急往那發話的漁人撲去,劍逕刺,那漁人身手極為矯捷,縮頸斜肩避過那一劍,手中已多出一對尺許長的鋼刺。

金北固認得這是峨嵋刺,在水中使來十分得力,在陸地上卻不能稱為利器,因而欺身遞劍,再度進招。

漁人雙刺乍分,一支擋住了他的長劍,另一支卻反刺他的小腹,用招十分辛厲,速度尤疾。

金北固眼見無法躲閃,其實卻故意賣出空門,誘使對方上當。

鋼刺離身寸許,他的長劍忽地掣回。

啪的一聲,平拍在漁人的肩胛上,將他打得一個踉蹌,痛得連鋼刺都握不住了,叮然墮地。

金北固繼續進,寒光一閃,在他的脖子上喝道:“丟下武器,乖乖地回答我的話!”那漁人見金北固劍招凌厲,心知不敵,倒是十分見機,將另一手的鋼刺也丟掉了,不過態度仍是很倔強地道:“算你厲害,不過你別向我問話!”慕容平與劉三策也過來了,那些箭的漢子想是怕傷到自己人,也停止了放箭,金北固用劍一頂道:“不向你們問話向誰問話?”那漁人悻悻地道:“我只是一個下人,只知奉命行事,你要問話自然去找宮主!”金北固沒有聽明白,冷冷一笑道:“那兒又跑出一個公主了,我有找公主的神,不如直接找她皇帝老子説話了!”漁人大聲叫道:“你聽錯了,我説的是宮殿之宮,這座島叫湖上浮宮,這個湖叫翠湖,我們的主人便是翠湖宮主!”金北固一笑道:“我只知道這個叫鬼湖,主人叫做鬼影子!”漁人一翻眼道:“你一定是君山水寨的人,只有君山才將此地稱為鬼湖,宮主為這件事很生氣,正想找你們算帳呢!”金北固怒聲道:“他自稱鬼影子,我不把此地叫鬼湖還能叫什麼?快帶我去找他!”漁人憤然道:“既然你是從君山來的,用不着我帶路,宮主得到消息後,自己會來找你們的,今天宮主特別下令將湖上的警戒撤除,就是為着放你們前來送死,否則你們哪有這麼容易就進來了?”金北固道:“很好!我也等着跟他算算老帳,你快叫人通知去!”漁人道:“已經有人去了,你在這兒等着吧!”金北固收回長劍,舉目打量,但見這座浮島所費的人工的確相當浩大,不僅是廣植林木,建造屋宇,而且堆土為丘,裝點出庭園之勝,這麼重的體積,要多少浮竹才能支持着不沉沒下去。

慕容平卻迫不及待地問道:“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一個女子被擄劫到此?”漁人冷冷地道:“你等宮主來了再問吧!我什麼都不知道!”慕容平臉一沉,正想發作。

忽然間一陣鼓樂之聲傳來,漁人連忙遠遠地躲開了道:“宮主駕到了!”三人抬頭前望,只見花木扶疏處,轉出一列青衣女子,年齡俱在二十前後,每人吹奏着一件樂器。

樂隊後面是一列赤着上身的大漢,忙着在地上鋪設猩紅的地毯。

接着是一隊十五六歲的男女侍童,有的捧着冒香的金爐,有的提着花籃,將籃中的玫瑰花瓣對準他灑在地毯上。

金北固剛説一聲:“好大的排場!”那灑花的兩名男女童子突然各一提手,將籃中的花瓣對準他灑來。

同時喝道:“大膽的東西,居然敢如此無禮!”金北固一時不備,被花瓣擊中門面,居然十分疼痛,心中火起,正想發作教訓他們一番,忽聽噹噹噹三聲鑼響,一個盛妝蒙面的女子,嫋嫋地由地毯上踏花而來。

慕容平細審那女子雖臉罩重紗,無法見得廬山真面目,可是從頸上的細瓷般的肌膚與頭上堆鬢如雲看來,年紀一定不會太大,同時從眾人對她的崇敬推測,她一定就是所謂的宮主了。

可是他沉住氣,既不開口,也不打招呼,只是凜然而立。

金北固也忘了被兩個童子飛花擊中的痛楚,木立不動。

那女子走到絨毯盡頭,即止步不前,後面立刻有一個女童替她安好一張木架緞面的斑竹便椅。

女子似乎不勝嬌弱,立刻就坐下了。

一個男童用尖細的聲音喝道:“來人跪下參謁宮主!”三人都充耳不聞,那男童怒喝道:“你們莫非都是聾子!跟你們説話聽見了沒有?”慕容平朝那男童看了一眼,認識他就是剛才拋花打痛金北固的一個,年紀最多隻有十一二歲,卻已練就了飛花卻敵,摘葉傷人的內家手法,心中暗自警惕,神間卻顯得異常冷漠,輕哼一聲道:“這是誰立的規矩?”那男童怒喝道:“是本宮的規矩!”慕容平冷笑道:“敝人在江湖上闖蕩有年,希奇古怪的事也見過不少,貴地的規矩倒是第一次見聞,實在大開眼界。”那男童又待開口,慕容平飛快地道:“敝人見識過比貴地門規更嚴的地方,卻沒有見過像貴地這種上下不分的地方,更沒有見過這種毫無規矩的地方!”那男童大叫道:“混帳,翠湖宮是規例最嚴明的地方!”慕容平沉聲道:“貴宮若是有一點規矩,就不會準一個下人大呼小叫!”那女子忽地站起來,用冷如寒冰的聲音道:“飛花!掌嘴二十!”那男童一怔,隨即叫道:“宮主,奴才是為了…”那女子以更冷的聲音道:“抗命違上,加二十!”那男童不敢再説話了,連忙跪了下來,自動左右開弓,猛摑自己臉頰,出聲清脆,下手也很重。

四十下打到一半,他的臉己腫起老高,口角也開始滴下血漬,可是他不敢就此住手,反而更為用力。

直等四十下打完後,他的臉皮都破了,然而他仍直地跪在地上,不敢稍動一下,那女子才低聲道:“飛花!你受責得心服不服?”那名叫飛花的男童道:“心服!”那女子聲音又轉為冷竣道:“口不由心,其罪當誅,飄雲,將司刑侍者召來!”飄雲大概就是另一個小女孩,這時她有點惶惑地道:“宮主!飛花是真的心服…”那女子冷冷地道:“那就是我錯了?”飄雲臉一變,忙也跪下道:“奴婢不敢!”那女子冷哼道:“你們以為我的眼睛瞎了就看不見了,我目盲心不盲,你們心裏面想的什麼,我全知道,你不妨問問他是否真的心服!”飄雲連忙朝着飛花看了一眼,示意他從速答言自救。

飛花果然一昂頭道:“宮主明鑑!奴才的確口不由心!”飄雲的臉一變,那宮主卻輕聲一笑道:“我説的如何?飛花,你為什麼心不服?”飛花想了一想道:“奴才是為了向來人曉諭宮中規矩,原是表示對宮主無上敬意,想不到會因此受責,是以心中不服!”那女子淡淡地道:“那你為什麼要説謊?”飛花道:“奴才怎敢説謊,只是不敢冒瀆宮主。”宮主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麼?”飛花低頭不語,宮主繼續道:“我眼睛看不見,所以才最恨人欺騙我,你是我身邊的人,居然也跟我來這一套,你想想該是不該?”飛花連忙叩首道:“奴才知罪,奴才該死!”宮主將手一揮道:“起來吧!幸好你後來講了實話,我才貸你一死,以後心中想什麼,口裏就説什麼,千萬別跟我説假話!”飛花又叩首起立道:“是,謝謝宮主,奴才想請示宮主…”宮主以笑聲問道:“你可是想問問我為什麼要處罰你?”飛花呆了一呆,道:“是的!宮主何以得知?”宮主笑道:“任何人心裏的事都瞞不過我,所以我這瞎子比明眼人更不易受欺,現在我告訴你受責的原故,來人見我跪下是本宮的規矩,外人自然不知道,你告訴他們是不錯的,可是你應該先向我請示,不該自作主張,讓人看笑柄!”飛花一呆道:“可是以前…”宮主道:“以前是以前,以前來的人身分並無特殊之處,我當然不必考慮,今天來的人身分不同。”飛花一怔道:“奴才不覺得他們有何不同之處!”宮主笑笑道:“這倒是怪不得你,可是你也該想想以前有人來的時候,我可曾親自離開寢宮出來接見的?”飛花又是一呆,卻沒有説話,宮主又笑道:“所以這是你不對的地方,你見到我如此隆重從事,凡事就應該先問我一聲,才不至惹人笑話。”飛花恭身道:“是!奴才愚昧該死!”宮王擺擺手道:“算了!因為這是第一次,你也沒有經歷過,所以我僅略施薄懲,下次再這樣魯莽,我就要從嚴懲處了!”飛花恭身應答,垂手退過一邊。

宮主這才朝慕容平點點頭道:“侍童無知,冒犯世子,貽笑大方,尚祈世子海涵。”慕容平倒是一怔,拱拱手道:“在下慕容平,跡江湖,世子二字不知從何而起。”宮主輕輕一揮手,出她白潔的手掌道:“世子太客氣了!令尊乃青城山主。”慕容平忙道:“那算不了什麼,青城山並非正式封號。”宮主笑聲道:“我這翠湖宮也是自建自封的,像我們這種人,求天下易如反掌,難道還要去求人冊封不成?只是我們懶得去理萬機,才讓那個傻瓜去當皇帝,我們自建一個王國,做一個逍遙的化外之主。”慕容平笑笑道:“宮主高論別具一格,在下無從置詞,因為在下並無宮主這番雄心,因而也不敢以世子自居。”宮主格格一笑道:“我若是有雄心的話,就不會困居一隅了,這些排場不過是遊戲遣興之舉,實在當不得真,不過令尊既是有此同好,世子又何妨從俗?”慕容平正道:“青城山主叫林如晦,在下叫慕容平!”翠湖宮主笑道:“你們是父子總不會錯的。”慕容平知道她對自己的身世一定十分清楚,遂慨然道:“我除了由他所生外,再也沒有別的關係,我們既無父子之名,亦無骨之情,因此更不承認什麼世子的身分。”翠湖宮主仍是笑道:“令尊對世子的種種實在過份了一點,因此世子…”慕容平大叫道:“我叫慕容平!”宮主略略一頓,她身邊的人都怒目而視,似乎怪慕容平的態度太壞,可是鑑於飛花的受責,不敢有所表示。

翠湖宮主卻沒有因之發怒,依然和婉地道:“也罷!即然台端不願意被稱為世子,我自然只好從命,好在大家都是遊戲之舉,可以不必拘於形式。”説完又對旁邊道:“怎麼還不替慕容大俠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