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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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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如此的奇想,這樣的瘋狂,奇想。而這個故事比任何事傷害我都深。我從未想到,它竟然會化為一團火焰,燃燒在我的口,扼住我的咽喉,使我無法説出一個字來。我不希望這樣。我只有想象這樣的場景是多麼的離奇和愚蠢,彷彿這是解救我受傷心靈的唯一辦法——古代的耶路撒冷,灰土飛揚的街道兩旁圍繞着憤怒的人羣,眼看着血的基督遭受鞭笞,在木架的重壓之下蹣跚走過——此外還有那個古老而甜美的傳奇,一位婦女展開紗巾,為基督拭去面上淌的鮮血,籍此竟然獲得了他永恆的肖像。大衞,一個人無需像你這般博學多才,也知道這些聖徒其實總是在漫長的世紀裏被另外一些聖徒們編造出來的,正如在鄉村的基督受難劇中出演羣眾角的男女演員。但是維羅尼卡!維羅尼卡,這個名字意味着真正的聖像。

而我們的英雄,我們的萊斯特,我們的普羅米修斯,他從莊嚴可怖的天堂與地獄中逃,從十字架所在之地歸來,手裏還拿着上帝親手給他的聖紗。不要哭!我不會哭的!他奄奄一息地歸來,像瘋人一般跑過紐約的大雪,把那一切都扔在背後,只是為了回來和我們在一起。

我頭昏目眩。心裏在劇烈地戰。我無法凝視他的面孔。

他講啊,講啊,又一次講到那藍寶石般的天穹與天使的歌唱。他同你和朵拉論辯,也同自己鋒,你們的談話就像是粉碎的玻璃一樣。我簡直受不了了。

他體內竟然有基督的血嗎?基督的血曾經他的雙,他那不潔的雙,不死的雙。基督的血難道把他的身體變成一個古怪的聖禮容器?基督之血?

“讓我!”我突然叫道。

“萊斯特,讓我你的血,讓我從你的血中得知他的血是否溶在裏面!”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樣的熱忱與狂野的絕望。

“萊斯特,讓我,讓我用自己的舌與心靈來體會。請讓我吧;你不能拒絕我這片刻的親密。如果那真的是基督…如果真的…”我無法繼續説下去了。

“啊,你這瘋狂的傻孩子,”他説“了我的血,你所知道只不過是我們從我們的犧牲品身上看到的那些東西。你將會看到我認為自己看到的東西。你會看到我的理解力讓我明白的東西。你將會了解到我的血在我的血管裏淌,這個你當然早就知道。你會了解到我相信那就是基督,除此你學不到更多東西了。”他瞪視着我,失望地搖頭。

“不,我會知道的,”我站起身來,雙手顫抖。

“萊斯特,給我這個擁抱,此後我將永生永世也不再向你要求任何東西。讓我把嘴放在你的咽喉,萊斯特,讓我驗證你的故事,讓我這樣做吧!”

“你傷透了我的心,你這個小傻瓜,”淚水湧出了他的眼眶“你總是這樣。”

“不要評判我。”我叫道。

他開始用心靈對我説話,我不知道別人能不能聽到,但是我聽到了,我一個字也不會忘記。

“假如那正是上帝的血又怎麼樣,阿曼德,”他問我“如果你證實了我所説的並不是一個彌天大謊又能怎麼樣。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尋找什麼?你還不如在清晨到做彌撒的人中去捕捉一個屬於某個宗教集團的犧牲品呢!永遠以領取聖餐者的鮮血為食,那才是絕好不過的遊戲呢,阿曼德。你可以從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那裏得到你所謂的什麼基督之血。告訴你,我才不相信那些魂靈呢,什麼上帝,什麼蒙那克,還有那羣騙子;告訴你,我拒絕了!我才不要呆在那裏,我從他們那個什麼狗學校裏逃出來了。我跟那幫傢伙大打出手,所以才失去了我的眼睛,他們把它從我的眼眶裏抓出來了。我逃跑的時候,那羣可惡的天使們一直用爪子抓我!你想要基督的血嗎,趁早去找個黑沉沉的教堂聽彌撒吧,然後把那睡眼惺忪的牧師從祭壇旁邊喚醒,如果你願意,就從他神聖的手裏接過聖餐吧。你快去吧,去呀!”

“基督之血!”他説着,用盡存的那隻大大的眼睛無情地凝視着我“如果我身體裏真的有那神聖的血,那麼我的身體已經將它分解,並且消耗殆盡,就像蠟燭上的溶臘與燭。你是知道這一點的。當信徒們領完聖餐離開教堂之後,基督在他們的肚子裏還能餘下些什麼呢?”

“不,”我説。

“不,我們並不是凡人啊!”我壓低聲音,試圖安撫他的狂怒。

“萊斯特,我會知道的!那真的是他的血啊。不是作為替代的麪包和葡萄酒!他的血,萊斯特,如果它真的存在於你體內,我一定會了解的。啊,讓我吧,我求求你。讓我,我才能忘記你講給我們的所有可怕的事情,讓我吧!”我幾乎無法自持,想要把手放在他身上,不管他的力量有多麼強大,他的脾氣是怎樣壞得可怕,也要強迫他服從我的意願。我要抓住他,讓他服從我,我要食那鮮血——但這樣的念頭是愚蠢而無用的。正如他的整個故事是愚蠢無用的。我轉過身去,帶着憤怒對他一字一句地説:“你為什麼不接受?如果蒙那克能帶你離開我們大家共處其中的這個人間地獄,你為什麼不跟他去,為什麼?”

“他們就這樣讓你逃掉了,”大衞,你當時打斷了我對他説道。你還用左手對我做了一個表示請求的手勢,讓我平靜下來。

但我沒有耐心再來聽什麼分析和解釋了,我無法將那幅畫面驅逐出我的腦海,我們血的主,我們肩負十字架的主,而她,韋羅尼卡,這個甜美的虛構人物手裏持着聖紗。啊,這樣的白夢怎麼竟能令人如此沉

“你們都離我遠點,”他叫道“我帶回了那面聖紗,告訴你們,是基督把它贈給了我。維羅尼卡把它送給了我。我把它從蒙那克的地獄裏帶回來了,當時他的那幫小鬼還追着我想把它搶回去呢。”我幾乎聽不到他在説什麼。聖紗,真正的聖紗,這又是什麼把戲啊?我到頭疼。漁夫的彌撒。如果聖帕特里克大教堂的地下竟然隱匿着這樣的東西,我會到那裏去的。我厭倦了着玻璃牆壁的大樓,它隔絕了風暴的氣息與新雪清劇烈的濕意。

為什麼萊斯特倒退幾步靠在牆上?他從外套裏面掏出來的是什麼東西?聖紗!這難道是他的又一個華麗的詭計,用來掩蓋對我們巨大的傷害?

我抬頭仰望,我的目光穿過玻璃的牆壁在落雪的夜中飄浮,接着又慢慢回到他手中那片打開的布上,他低垂着頭,像維羅尼卡一般虔誠地將那片布展開。

“我的主啊!”我低聲説。世上的一切都在瞬間消失為毫無重量的聲音與光的漩渦。我看到他在那裏。

“我的主。”我看到了他的面孔,那不是繪畫,不是印刷,不是任何作用於那塊美白布的纖維上的密伎倆,那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卻不會把這承受它熱量的布匹焚燬。我的主,我的人中之主,我的主啊,我的基督。正是那頭戴高高的黑荊冠的人,長長的棕捲髮上沾染了可怕的血污,帶着驚異的深眼珠徑直凝視着我,他那輝耀着無盡的愛的雙眼,正是那美麗而生動的,通往上帝靈魂的入口啊,所有的詩歌都應在它們面前欣然死去。他那絲緞般柔軟的嘴帶着毫無疑問與不加判斷的單純微微張開,彷彿在寧靜而痛苦地呼。正是在那個時刻,聖紗覆蓋了他的面孔,安撫他巨大的痛楚。

我哭了。我把手掩在嘴邊,但無法遏制口而出的言語。

“啊,基督,我悲慘的基督啊!”我低語着。

“不是人手所能創造的!”我叫道。

“不是人手所能創造的啊!”我的話語多麼悲慘,多麼虛弱,充滿了什麼樣的悲哀啊。

“這是人的面孔,這既是上帝的面孔,也是人的面孔,他在血。為了全能上帝的愛,看看吧!”但事實上我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無法移動,無法呼,在震驚與無助中跪倒在地。我再也不想把雙眼從它上面離開,我再也不想看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只想這樣看着它,我只像這樣看着他。而我看到了他。我回溯着多少世紀之前的往事,他的面孔在podil陶燈的光亮中閃現;修道院抄寫室的燭光下,他的面孔在嵌板上凝視着我以顫抖的雙手捂住的眼睛;但在那威尼斯與佛洛倫薩富麗堂皇的牆壁上,不管我多麼絕望地尋找,卻從未有見到過他的容顏。

他的面孔,他那人類的面孔上滿溢着神聖,很久很久以前,在podil冰寒泥污的道路上,我那悲劇般的主曾從我母親懷中的聖像上凝視着我。我深愛的那血的聖主。

我沒有去理會朵拉説了些什麼。

我沒有理會她叫出他神聖的名字,我知道我並不在意。

她宣告出她的信念,一把從萊斯特手裏抓過那面聖紗,跑出房間,我也跟了上去,追隨着她和那面紗——儘管在我心靈的避難所裏,我猶自一動不動。

我再不會動搖。

一種巨大的莊嚴佔據了我的心靈,我的肢體顯得無關緊要。

萊斯特和她爭辯,要她不要相信這種事情,而這已無關緊要。我們三個矗立在大教堂門口,大雪紛紛飄落,像是來自那遙不可見的深邃天堂的燦爛賜福。

太陽即將升起,那白熾的火球即將撕裂翻湧卷積的濃雲。而這已無關緊要。

此時我已經可以死去。

我已經看到了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至於蒙那克的話,還有他臆想的上帝,以及耳邊萊斯特的請求,要我們離開這裏,在太陽的火焰噬我們之前找一個藏身之地——這些都已無關緊要。

此時我已經可以死去。

“不是人手所能創造的,”我低語。

一羣人把我們簇擁在門前。温暖的氣從教堂中如一股深邃豐美的狂風般驟然湧出。這些都已無關緊要。

“聖紗,聖紗。”他們叫道。他們看到了,他們看到了他的面容。

萊斯特絕望而求懇的叫聲漸漸消逝了。

黎明攜着那雷霆萬鈞的白熾光輝降臨了,照耀在城市的每一座屋頂。黑夜在無數玻璃高牆上慢慢消退,那些摩天大廈漸漸煥發出巨大而恐怖的光亮。

“做個見證吧,”我舉起雙臂,向那令人目眩的光明為我熔鑄的銀死亡“這個有罪者為他而死,這個有罪者向他而去了。”將我打入地域吧,我的主,如果這是你的願望。你已將天堂賜予了我,你已經在我面前顯過你的面容。

而你的面容正是人類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