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永樂帝酷暑憶舊都總兵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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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似火，蟬聲嘶鳴。

在位於濟南大明湖南岸的山東布政使司大門口，潘叔正向門房遞上名帖，就站在門外的大太陽下，一邊擦着臉上的汗，一邊緊張地打着腹稿，想象着見到布政使大人之後，應該怎麼説。

山東布政使韓大人看到有濟寧州的同知來求見，認為是來找門子跑官兒的，非常高興，猜想這人帶來的銀子呢，還是珠寶呢？要是一沓大明寶鈔，就做做樣子，顯示一下廉潔，索給他退回去。

在布政使大人的客廳裏，韓大人笑眯眯地親自接見了潘叔正。潘叔正深施一禮之後，站在韓大人面前，從袖子裏掏出呈文，開始慷慨昂地講述自己關於開通會通河的宏偉抱負。

韓大人斜眼看着潘叔正從袖子裏慢慢掏出來的，竟然是幾頁紙，然後就開始誇誇其談，講的是什麼，韓大人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最後，韓大人覺得很疑惑，就問:“你到我這裏來幹什麼來了？”潘叔正説:“大人，我已經向您彙報了，希望能開通會通河，打通南北運河，為社稷振興，為蒼生造福！”韓大人問:“就這些？”潘叔正説:“是的，大人，就這些，如能做到，可謂千秋功業！”韓大人失望之極，哼了一聲，説:“知道了，你走吧。”潘叔正:“大人能不能開通會通河呢？”韓大人仍然説:“唔，知道了，你走吧。”潘叔正不走，堅持問道:“大人，您還沒有答覆我呢！”韓大人一陣冷笑:“我答覆你什麼？修浚運河這樣的大事，沒有皇帝的命令，我能幹？開河需要上百萬銀兩，你能掏？”潘叔正霎時覺得渾身冰涼，在溽熱的客廳裏凍得一陣陣瑟瑟發抖。之後，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他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了。

潘叔正回到濟寧之後，像換了一個人，霜打的茄子，整無打采，萬念俱灰，再也不言説半句治河之事。

仲夏之夜，金陵城像下了火一樣，又熱又悶。永樂皇帝朱棣坐在乾清宮批閲奏摺，汗浹背，幾個宮女給他打扇子，仍無濟於事。他氣得扔掉奏摺，來到院子裏，仍然是一片滾滾的熱。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覺到生活在南京真是牢籠一般。突然想起在北平的歲月，那裏夏天的夜晚是多涼啊，他和皇后一起把躺椅搬到大院子裏，躺在上面賞月談天，多愜意啊！即使在戰爭歲月，也沒有覺到一絲一毫的酷熱。咦，皇后，徐皇后在幹什麼呢？想必是熱壞了，也在那裏罵自己吧。

朱棣皇帝想到這裏，抬腳向坤寧宮方向走去。

坤寧宮裏，燈影搖曳，徐皇后正盤腿坐在一座觀音大士神像前，心無旁騖地念經，一點兒也沒有覺到酷熱。兩個小宮女在她身後似睡非睡地打着扇子。

坤寧宮門口的小太監渾渾噩噩地站着，聽到有腳步聲，一個靈，皇帝已經來到面前。他們剛要喊“皇帝駕到”朱棣示意擺擺手，不要驚動了徐皇后。

朱棣躡手躡腳地邁過門檻，看到徐皇后正在聚會神地讀經書，知道一時半會兒讀不完了，立刻興趣索然，想悄悄轉身出去。

徐皇后卻突然高聲説道:“皇上，怎麼不坐坐就走了，臣妾還沒有向您請安呢！”嚇得兩個打扇子的宮女一下子醒了。

朱棣訕笑着答道:“皇后不是在讀經書嗎？害怕驚動了菩薩的弟子，菩薩怪罪。”徐皇后説:“臣妾讀經，全為了皇上一人啊，菩薩已經告訴我，你來找臣妾何為。”朱棣笑着説:“是啊，皇后有讀心術，心如明鏡似的，我哪裏能瞞得過皇后。”徐皇后問道:“皇上自小在北方生活幾十年，現在來到江南，是不是不能適應？”朱棣説:“是啊，我在這裏熱死了，站也熱，坐也熱，躺着也熱，走着更熱。想我們在北平的生活多好啊！即使在靖難之役的時候，我們戎馬倥傯，南征北戰，那是多麼盡興啊！”徐皇后問道:“皇上那時候不是想着趕快結束征戰，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和我一起享受這天下太平嗎？”朱棣點點頭，看到皇后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出汗，奇怪地問道:“皇后，我這裏都熱死了，你怎麼能不熱呢？”徐皇后:“心靜自然涼。現在天下太平了，皇上應該想的是，怎麼樣開創一個太平盛世！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啊，不要殺戮，要廣開言路，聚攏民心，當一個萬民敬仰的盛世之君。”朱棣贊同地點點頭:“皇后説的極是，朕心裏明白了。奇怪，現在我身上的汗怎麼下去了？”徐皇后和朱棣一起會心地哈哈大笑，彷彿又回到了北平往的歲月。

又一次艱難的海上航行！陳瑄帶領海運舟師船隊，降下船帆，拋錨上岸，再次停靠在天津衞所。

士兵們蜂擁着下了船，三五成羣走上天津街頭，享受着市井的歡樂。

陳瑄讓茅跟着一起上岸，到城裏散散心，看看市容街景。茅也暫時放下了仇恨，邊走邊看，恨不能多張幾隻眼睛。陳瑄在海上細心地照顧，使茅的身心得到了恢復，喧鬧的市井俚語讓她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臉上出了難得的笑容，兩片紅霞又飛上了少女的臉頰，點亮了一雙明亮的眸子。

兩位錦衣衞突然攔住了陳瑄的去路。

陳瑄心情格外晴朗，笑着説:“兄弟，走，跟我到前面的酒館和二兩！”一名錦衣衞説:“陳總兵，舟師官兵有人上告，説你不僅不讓軍士享用臣之女，竟然還像伺候千金小姐一樣，違背了皇上懲治逆臣的旨意。今天，禮部要收回這位罪臣之女，將她送入教坊司。”陳瑄奇怪地左右看看，在錦衣衞身後，竟然還站着幾位禮部官員！其中一位官員在對着他笑着拱手作揖，他從這位官員的嘴角里看到了一絲命運主宰者的嘲笑與得意。

陳瑄未經思考，突然本能地出寶劍，朝那位面帶笑意的禮部官員砍去！

衞兵張健大叫一聲“不好！”説時遲，那時快，一把推開了禮部官員，由於用力過，張健和那位官員一起倒地。

兩名錦衣衞也都是武林高手，一起劍出手，架住了陳瑄的寶劍。

真是一場虛驚！

陳瑄一下子醒過來了，發現自己險釀大錯，他扔掉寶劍，扶起禮部官員，責備自己魯莽！張健也爬起來，一個勁地勸那位官員，又掏出一包碎銀子，偷偷到他袖子裏。

禮部官員拍拍身上的土，看看自己也沒有什麼大事，摸摸袖子裏沉甸甸的東西，擺擺手，原諒了陳瑄。

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看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既對陳瑄為保護自己的衝動行為而動，又為將來的不測命運而神傷！

茅要被錦衣衞和禮部官員們帶走了，她頻頻回首，含淚看着陳瑄，五味雜陳，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