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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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啥?快説!阿祥怎麼會託張胖子來做媒?他怎麼説?你怎麼答覆他?從頭講給我們聽。”這一講,連“聽壁腳”的阿巧在內,無不心滿意足;喜極涕,心裏都有句話:“阿祥命中有貴人;遇見胡道台這樣的東家!”然而胡道台此時卻還管不到阿祥的事;正為另一個阿巧在傷腦筋。
阿巧姐昨夜通宵不歸;一直到這天早晨九點鐘才回家。問起她的行蹤,她説心中氣悶,昨天在一個小姊妹家談了一夜。
她的“小姊妹”也都三十開外了,不是從良;便是做了本家——老鴇。如是從了良的“人家人”不會容留她隻身一個人過夜;一定在頭天夜裏就派人送了她回來。這樣看來,行蹤就很有疑問了。
於是胡雪巖不動聲地派阿祥去打聽。阿巧姐昨天出門雖不坐家裏轎子,但料想她也不會步行;所以阿祥承命去向
堂口待僱的轎伕去探問。果然問到了;阿巧姐昨天是去了寶善街北的兆榮裏,那轎伕還記得她是在倒數第二家,一座石庫門前下的轎。
所謂“有裏兆榮並兆富,近接公興,都是平康路”那一帶的兆榮裏、兆富里、公興裏是有名的紙醉金之地;阿巧姐摒絕從人,私訪平康,其意何居?着實可疑。
要破這個疑團,除卻七姑更無別人。胡雪巖算了一下,這天正是她代為佈置新居,約定去看的第四天;因而坐轎不到古家,直往畫錦裏而去。
果然,屋子已粉刷得煥然一新;七姑正親自指揮下人,在安放簇新的紅木傢俱。三月底的天氣,豔陽滿院,相當燠熱,七姑
一張臉如中了酒似的,而且額上見汗,頭髮起
,足見勞累。
胡雪巖大不過意,兜頭一揖,深深致謝;七姑答得漂亮:“小爺叔用不着謝我,老太太,嬸孃要來了;我們做小輩的,該當盡點孝心。”説着,她便帶領胡雪巖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去看;不但上房佈置得井井有條,連下房也不疏忽,應有盡有。費心如此,作主人的除了沒口誇讚以外,再不能置一詞。
一個圈子兜下來,回到客廳喝茶休息,這時候胡雪巖方始開口,細訴阿巧姐一夜的芳蹤;向七姑討主意。
事出突兀,她一時哪裏有主意?將胡雪巖所説的話,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覺得有幾件事先要清楚。
“小爺叔,”她問:“阿巧姐回來以後,對你是啥樣子?有沒有發牢騷?”
“沒有,樣子很冷淡。”
“有沒有啥收拾細軟衣服,彷彿要搬出去的樣子?”
“也沒有。”胡雪巖答説“坐在那裏剝指甲想心事,好象本沒有看到我在那裏似的。”就問這兩句話便夠了。七姑
慢慢點着頭,自言自語似地説:“這就對了!她一定是那麼個主意!”由於剛才一問一答印證了回憶,胡雪巖亦已有所意會;然而他寧願自己猜得不對“七姐,”他很痛苦地問:“莫非她跟她小姊妹商量好了,還要拋頭
面,自己去‘鋪房間’?”
“賤貨!”口罵了一句。
“小爺叔!這,我要替阿巧姐不服。”七姑的本
出來了,義形於
地説:“一個人總要尋個歸宿。她寧願做低服小,只為覺得自己出身不是良家,一向自由慣了的,受不得大宅門的拘束,要在外頭住;説起來也不算過分。這一層既然辦不到,只有另覓出路;哪裏來的還到哪裏去,不也是順理成間的事?就算是從良,總亦不能喊個媒波來説:‘我要嫁人了,你替我尋個老公來!’她‘鋪房間’自己不下水;遇見個知心合意的,自訂終身,倒是正辦。”聽她一頓排揎,胡雪巖反倒心平氣和了,笑笑説道:“其實她要這樣子做,倒應該先跟七姐來商量。”
“跟我沒商量!我心裏不反對她這樣子做;口裏沒有贊成她再落火炕的道理。阿巧姐是聰明人,怎麼會口風?我現在倒擔心一件事;怕她心裏恨你,將來會有意塌你的台。”
“怎麼塌法?”胡雪巖苦笑着“只要她再落水,我的台就讓她坍足了。”
“那還不算坍足。明天她掛上一塊‘杭州胡寓’的牌子,那才好看呢!”一句話説得胡雪巖發楞。他也聽人説過,這一兩年夷場“花市”繁盛異常,堂子裏興起一種專宰冤大頭的花樣,找個初涉花叢,目炫於珠圍翠繞;鼻醉於粉膩脂香;耳溺於嗷嘈弦管的土財主,筵前衾底,做足了宛轉綢繆的柔態痴情;到兩情濃時,論及嫁娶,總説孤苦伶仃一個人,早已厭倦風生,只為“身背向”有幾多債務,只要替她完了債,她就是他家的人,除此別無要求。
於是冤大頭替她還債“卸牌子”自此從良。到一做了良家婦女,漸漸不安於室;百般需索,貪壑難填,稍不如意,就會變臉,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這家人家的上上下下,六神不安。冤大頭這才知道上了惡當;然而悔之晚矣!少不得再花一筆錢,才能請她走路。
這個花樣名為“氵忽浴”如果洗清了一身債務,下堂求去,兩不相干,還算是有良心的;有些積年妖狐,心狠手辣,嫁而復出,還放不過冤大頭,頂着他的姓接納生張魏;甚至當筵訴説她的嫁後光陰如何如何?或者這家人家的陰私家醜,少不得又要花錢,才能無事。
不過,阿巧姐總不致於如此絕情。胡雪巖問道:“她這樣子做,於她有什麼好處?她是理路極清楚的人;為啥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小爺叔這句話説得很實在;阿巧姐應該不是這種人。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反倒好辦了。小爺叔,你給我,包你妥當。”七姑
接着又説:“小爺叔,你這兩天不要回去!住在我這裏,還是住在錢莊裏;隨你的便,就是不要跟阿巧姐見面。”胡雪巖實在猜不透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料知問亦無用;為今之計,只有丟開不管,聽憑她去料理了。
於是他説:“我住在錢莊裏好了。我請了張胖子做檔手;趁這兩天功夫陪他在店裏談談以後的生意。”
“張胖子為人倒靠得住的。就這樣好了!你去忙你的生意;有事我會到康來接頭。”當天下午,七姑
就去看一個人;是尤五的舊相知怡情老二。當年因為松江漕幫正在倒黴的時候,弟兄們生計艱難;身為一幫當家的尤五,豈可金屋藏嬌?因而儘管怡情老二説之再三,尤五始終不肯為她“卸牌子”;怡情老二一氣之下,擇人而事,嫁的是個破落的世家子弟,體弱多病,不到兩年嗚呼哀哉。怡情老二沒有替他守節的必要;事實上也不容於大婦,因而重張豔幟。先是做“先生”;後來做“本家”跟尤五藕繼絲連,至今不絕。
阿巧姐原是怡情老二房間裏的人;七姑去看怡情老二,一則是要打聽打聽阿巧姐預備復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再則也是要利用她跟阿巧姐舊
的情分,從中斡旋。不過自己一個良家婦女,為了古應
的聲名,不便踏入
家;特意到相
的一家番菜館落腳,託西崽去請怡情老二來相會。
兩個人有大半年不曾見面了。由於彼此的情,一向很好,所以執手殷勤,敍不盡的寒温。
怡情老二問訊了七姑全家,與尤五以外,也問起胡雪巖;這恰好給了她一個訴説的機會。
“我今天就是為我們這位小爺叔的事,要跟你商量。”七姑説:“阿巧姐跟胡老爺要分手了。”
“為啥?”怡情老二訝然相問:“為啥合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