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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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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振巖便是現署直隸總督的張樹聲。提到此人,胡雪巖不能不關心,因為左宗棠既然有意要驅逐李鴻章在兩江的勢力,眼前就會跟張樹聲直接發生利害衝突,有機會倒要打聽打聽這個人。

“聽説張制軍是秀才的底子,由軍功起家。現在京裏一班清,架子大得不得了,行伍出身的老,能吃得消他們?”胡雪巖又説:“以前在廣東,還可説是天高皇帝遠,現在駐紮天津,南來北往由海道經過那裏的翰林不知多少,他這個總督恐怕很頭痛吧?”

“張振軒倒不算老。他是廩生出身——”

“原來是稟生。”胡雪巖覺得説張樹聲是行伍出身老,未免失言,因為他知道廩生在秀才之中,僅僅次於拔貢,一縣之主,縣衙門裏可以領一份錢糧,童生進學,亦須廩生作保,照例亦須送一份謝禮,反以資深的秀才,不但要有真才實學,而且品行也要端正,否則學政是不肯將這個有限名額而有豐富收入的廩生,輕易畀予的。

“張振軒這個廩生出身,後來佔了很大的便宜。”沙一心繼續談張樹聲的經歷“他起先在李合肥的淮軍中,名氣不但比不上程學啓、劉秉璋、郭松林、劉銘傳,甚至還不及潘鼎新。可是由軍功保到五品,改了同組,由武入文,這就佔便宜了。同治四年夏天署理淮海道;劉六麻子是直隸總督,官拜一品,可是他情願不要這個一品官員,回合肥老家去吃閒飯。雪翁,你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這道理胡雪巖懂。

“劉六麻子”是劉銘傳的外號,他的故事,胡雪巖也聽人談過。原來一省綠營兵的最高官是提督,通稱“軍門”在軍隊裏很神氣;一遇見督撫就矮了半截,因為總督掛兵部尚書銜;巡撫掛兵部侍郎銜,都算是兵部的“堂官”也都是提督的上司,一品的提督要受二品的巡撫的節制;而且正式見禮時,要用“堂參”的大禮。劉銘傳自命為儒將,刻過一部《大潛山房詩集》,認為武官即使一品亦不值錢,所以告病開缺,潛居在他的“山房”中。

“是的,武官不值錢。張振軒那時雖只是一個道員,可是一升直隸臬司,一帆風順,同治十年就以漕運總督署理兩江總督。他之得意,李合肥自然很提攜他,關係情不同泛泛,反以這回李合肥丁憂開缺,特保張振軒署理,自然是有作用的。”

“啊,啊,我懂了。”胡雪巖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替李合肥暫且看家。”

“正是。不過,李合肥不知道,昔部屬,已非吳下防蒙,張振軒跟清上了,那是大前年——”大前年——光緒五年十一月,兩江總督沈葆楨病歿在任上,朝命以兩廣總督劉坤一調任兩江;留下來的缺,由張樹聲以廣西巡撫升任。

廣州是八旗駐防之地,廣州將軍叫長善,出身滿洲八大貴族之一的他他拉氏。此人很風雅,樂予獎掖後進,尤其是沒有滿漢的畛域之見。將軍署的後花園,頗有花木之勝,長善常常邀請廣州的一班少年名士作文酒之會。前年庚辰科會試,闈中由工部尚書翁同齸主持,實學真才多能穎而出,其廣東的梁鼎芬、廣西的于式枚便常常作長善座上客,而且都點了翰林。

在廣州時,張樹聲的兒子張華奎,亦常受長善的招邀,所以跟于式枚、梁鼎芬,還有一個文名盛于于、梁但稟表會試不幸落第的江西人文廷式。都是極的朋友。這時張華奎隨父到直隸總督任上,便經常進京,與於、梁、文等三人盤桓。

雖説他鄉遇故,舊雨情深,但張華奎卻是另有企圖。原來這幾年言路的勢力極大,尤其是一班兼講官的翰林,一言九鼎,連慈禧太后及恭王都不能不聽,這班人就是“清”其中最有名的四個人,號為“翰林四諫”于式枚、梁鼎芬雖是翰林後輩,但文名久著,所以亦常與清有往還;而張華奎便是憑藉了於、梁的關係,得以上文張佩綸、盛吳這一班響噹噹大清

這張華奎是個舉人,年紀雖輕,人很能幹,而且賦廉和可親,加以“北洋分所”積存的“公款”很多,凡是應酬京官,無不可以報銷,使得張華奎愈發長袖善舞,清們集會,不論是在松筠庵,還是“畿輔先哲寺”或者陶然亭、崇效寺這些名勝之處,乃至於八大胡同“相公”的下處,筵宴所需,都是他來備辦,有事需要奔走聯絡,張華奎更是義不容辭,因而得了個“青牛腿”的外號。

“青牛”是清的諧音。民間家家有“牛圖”為東,東為木,木青,所以“青牛”也就是牛。畫牛圖時,頭、身、角、耳、腹、尾、脛、蹄、部位分明。因而好事者,用青牛的各部分,來形容清中人,牛頭是同治皇帝的師傅李鴻藻,他門下兩張——張之、張佩綸是牛身、牛腹。也有人説,李鴻藻是驅牛的勾芒神,張佩綸才是牛頭,因為他頭上的一對角厲害不過,凡被觸及,必受巨創。

張華奎因為替清效奔走之勞,所以名之為“腿”;但也有人説,他連“清腿”都不夠資格,只是“清靴子”為“清腿”服務而已。

不管是“清腿”還是“清靴子”張華奎很受人矚目是事實。不過因此而引起了李鴻章門下的敵視,認為他“圖謀不軌”第一是因為他常巴結翁同齸,而翁同齸一向是與李鴻章不睦,同時清多為北派領袖李鴻藻門下,而翁同齸是南派巨擘,對政事的見解,一向是有差異的;第二,張華奎拼命拉攏清,顯然是在為他父親培養聲名,目的是想取李鴻章而代之。

這些加油添醬的讒言,不斷傳到合肥,在“閉門讀禮”的李鴻章不由得也動了疑心。他的一班徒黨,因而開始謀劃逐張李之計,不久便找到了可乘之機。

原來張佩綸滿腹經綸,頗有用世之志,張華奎便向他父獻計,仿照當年左宗棠奏調袁葆恆來提高本人聲價的辦法,不妨奏調張佩綸“幫辦北洋軍務”專門督辦水師。張樹聲同意以後,張華奎極力向張佩綸遊盡;那時產洋的水師,已擁有好幾艘鐵甲兵輪,規模壯闊,前程無量,張佩綸怦然心動,終於同意了。

於是天津、保定等處,很快地傳出消息,還説張佩綸幫辦北洋軍務後,將大加整頓“四道八鎮”一律要參。直隸總督屬下,有四名道員,八名總兵,總兵駐防之地稱為“鎮”;四道八鎮便是直隸文武官員的經制,當然全部都是李鴻章所派的。

不道在此要緊關頭,張樹聲父子一則之過急;二則不明京朝掌故,以至於走錯了一步。原來封疆大吏,准許奏調京官到省任職,但不準奏調翰林。這個例在乾隆年間更為嚴格。因為翰林如兼講起居注官,隨傳在皇帝身邊,一言一動,無不深知;而且有機會看到各種奏章,參預國家機密,如為疆吏所奏調,便有密之虞,因而有此厲

到得洪楊以後,例雖不如以前之嚴,但第一要看請奏調的人,夠不夠分量;第二要奏調的時機,是否確有需要。當年左宗棠是封拜相的勳臣;奏調袁葆恆總理糧台,又有正當大舉西征,用兵深資倚賴的理由,自然容易照準。如今張樹聲的資格遠不如左宗棠,且亦非軍務所必需,因而請奏調張佩綸的摺子一到軍機處,竟奉旨駁斥。這一下不但張樹聲以封疆大吏碰這麼個硬釘子,大傷威望,張佩綸的面子更加難看。

照張佩綸的想法,他應該是“諸侯之上客”張樹聲應該北面以師禮相事,如今答應幫辦北洋軍務,已嫌委屈;張樹聲果然有心延攬,應該設法疏通軍機,用“特旨”派他到北洋,才夠面子。加今上諭中責備張樹聲“冒昧”確是太冒昧了。

李鴻章一系的北洋官僚,看到張樹聲碰釘子,自然高興;又聽説張佩綸對張家父子有不滿的表示,更是大喜過望,認為挑撥離間的良機,決不可失。恰好張樹聲上奏的那天有“考差”——兩榜出身的京官,須經‮試考‬合格,才能放出去當鄉試主考;一任考官,所得可以維持一兩年的生活,所以絕少有人放棄考差;但張佩綸因為有喪服在身,不能派任考官,考差自然不必參加。這個緣故,外人不會知道,因而別有用心者,就可以造他一個謠言,説他故意避考,在家等待準為張樹聲所請的上諭,以便走馬上任。這個中傷的謠言,傳佈得很快也很廣;張佩綸的清譽大損,不免惱羞成怒,自然是遷怒到張家父子身上。

“豐潤學士的氣量小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一定會復仇,張振軒巧成拙,直督一定保不住。”沙一心説:“現在只是在一個可以讓李合肥奪情回任的理由,這個理由一找到,張振軒就要卸。”這段內幕,對胡雪巖很有用;原以為李鴻章即會回任,也是父母之喪二十七個月以後的事,不過只要有理由,隨時可以回。照此看來,左宗棠想驅逐李鴻章在兩江的勢力,應該加速進行才是。

其時沙一心的癮已過足,便由胡雪巖陪着到湘雲老四妝閣中,飛觴醉月地鬧了一回酒。沙一心起身告辭,餘客亦知胡雪巖與古應第二天一早要左宗棠巡視製造局,都説要走,只有林茂先在湘雲老四那裏“借幹鋪”

“沙一心這個人很有用,”在歸途中,胡雪巖對古應説:“你以後不妨跟他多聯絡聯絡,他對淮軍及北洋的情形很,有事可以請他打聽。”

“我的原意就是如此。小爺叔放心好了,我會安排。”江南製造局在上海縣城外,瀕臨黃浦江的高昌廟,本來是一片荒地,自從曾國藩奏請設製造局以後,人煙起,造一條石子馬路,東通縣城南門。不過左宗棠這天仍舊是在天前宮後轅前面下船,沿黃浦江直達製造局的專用碼頭,製造局的總辦,候補道李勉林用他的綠呢大轎,將左宗棠接到大堂,然後引見屬員,一一參謁。接下來請示:先看哪一處?

“先看船塢吧”左宗棠説:“我去年陛辭出京,上頭特別代,洋防要緊,要我分外留意。製造局的船塢,規模雖不及福建,到底是中國第二個造船廠,能人盡其用、地盡其用、物盡其用,對洋防亦頗有裨益。”這一段開場白,便有些教訓的意義,李勉林聽入耳中,當然不很舒服,臉上不免有尷尬之,見此光景,胡雪巖便在一旁替李勉林説好話,總算將場面圓過來了。

船塢中亂糟糟一片,看不出一個名堂來,左宗棠只好問了:“彭宮保整年巡閲長江海口、江防、洋防的形勢,周覽無遺,寫信給我,以兵船不敷調度為慮,説至少要添造小火輪十號,照我看,十號亦還不夠,最好再能仿造新式快船五艘,你看你這裏能不能造?”

“小火輪能造,新式快船,限於機器,力所不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