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仗義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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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知府吳雲,一名吳世榮,到任才一個多月,對於杭州的情形還不十分悉。德馨邀他一起去為
康紓困,覺得有幾句話,必須先要
代。
“世榮兄,”他説:“杭州人名為‘杭鐵頭’,吃軟不吃硬,硬碰的話,會搞得下不了台,以前巡撫、學政常有在杭州吃了虧的事,你總聽説過?”
“聽説過‘萬馬無聲聽號令,一牛獨坐看文章’。”吳世榮是聽説有一個浙江學政,賦刻薄,戲侮士子,孝試時怕彼此
頭接耳,通同作弊,下令每人額上貼一張長紙條,一端黏在桌上,出了個試帖詩題是:“萬馬無聲聽號令,得瘏字。”這明明是罵人,哪知正當他高坐堂室,顧盼自喜時,有人突然拍案説道:“‘萬馬無聲聽號令’是上聯,下聯叫做‘一牛獨坐看文章’。”頓時鬨堂大笑,紙條當然都裂斷。那學政才知道自取其辱,只好隱忍不言。
“老兄知道這個故事就好。今天請老兄一起去彈壓,話是這麼説,可不要把彈壓二字,看得太認真了。”這話便不易明白了,吳世榮哈着説:“請大人指點。”
“胡雪巖其人在杭州光復之初,對地方上有過大功德。洪楊之役,杭州受災最重,可是復原得最快,這都是胡雪巖之功。”
“喔,大人的意思是杭州人對胡雪巖是有情的。”
“不錯。妒嫉他的人,只是少數,還有靠胡雪巖養家活口的人也很多。”既是靠胡雪巖養家活口,當然站在他這一邊,而更要緊的一種關係是,決不願見胡雪巖的事業倒閉,吳世榮恍然有悟,連邊點頭。
“照此看來,風應該不會大。”德馨認為吳世榮很開竅,便用嘉許的語氣説:“世榮兄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兄弟不勝佩服之至。”話中的成語,用得不甚恰當,不過類此情形吳世榮經過不是第一次,也聽人説過,德馨雖有能員之稱,書卻讀得不多,對屬下好賣
他腹中那“半瓶醋”的墨水,所以有時候不免酸氣,偶爾還加上些戲詞,那就是更酸且腐的一股怪味了。
這樣轉變念頭,便覺得無足為奇了“大人謬獎了。”他接着問道:“府裏跟大人一起去彈壓,雖以安撫為主,但如真有不識輕重、意因鼓動風的,請大人明示,究以如何處置,方為恰當?”
“總以逆來順受為主。”
“逆”到如何猶可“順受”此中應該有個分寸“請大人明示!”他問:“倘有人膽敢衝撞,如之奈何?”
“這衝撞麼,”德馨沉了一會兒説:“諒他們也不敢!”吳世榮可以忍受他的語言不當,比擬不倫,但對這種滑頭話覺得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如果真有這樣的情形呢?”吳世榮也降低了措詞雅飾的層次:“俗語説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能不防。”
“萬一衝撞,自然是言語上頭的事。你我何必跟小民一般見識?有道是忍得一時氣,保得百年身;又道是不痴不聾,不作阿家翁。貴府是首府,就好象我們浙江的一個當家人一樣。”能做到這樣,需要有極大涵養,吳世榮自恐不易辦到,但看德馨的意思,非常清楚,一切以平息風為主,至於手段,實在不必聽他的,能遷就則遷就,不能遷就,還是得動用權威,只要大事化小,又不失體統,便算圓滿。
他考慮了一下,覺得有一點不能不先説清楚“回大人的話,為政之道,寬猛相濟。不過何人可寬,何人可猛;何時該寬,何時該猛?一點都亂不得。照府裏來想,今天的局面,大人作主,該猛應猛,代嚴辦,府裏好比當家的家婦,少不得代下人求情,請從輕發落,這樣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這齣戲才唱得下來。”他接着説:“倘或有那潑婦刁民,非臨之以威不足以讓他們就範,那時候府裏派人鎖拿,大人倒説要把他們放了,這樣子府裏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會,不會!”德馨連連説道:“我做紅臉,你做白臉,你如果做紅臉,我決不做白臉,總而言之,你當主角我‘掃邊’,我一定捧着你把這齣戲唱下來。”話很客氣,但這一回去平息康風
的主要責任,已輕輕套在他頭上了。吳世榮心想,德馨真是個裝傻賣乘的老狐狸!
有此承諾吳世榮才比較放心,於是起身告辭,同時約好,他先回杭州府,擺齊“導子”先到清和坊康錢莊前面“伺候”德馨隨後動身。
兩人擬好辰光,先後來到康,人羣恰如
汐之有“子午
”
中甫過,上午來的未見分曉,堅持不去,得到信息的,在家吃罷午飯,紛紛趕到,杭州府與仁和、錢塘兩縣的差役,看看無從措手,都找相
的店家吃茶歇腳,及至聽得鳴鑼喝道之聲,聽説吳知府到了,隨後德藩台也要來,自然不能躲懶,好在經過休息,
神養足,一個個
凸肚,
風亂揮皮鞭,一陣陣呼呼作響,即時在人
中開出一條路來。
清和坊是一條大街,退人
,
康門前空出來一片空地,足容兩乘大轎停放。謝雲青是已經得到螺螄太太的通知,官府會出面來料理,所以儘管門外人聲如沸,又叫又罵,讓人心驚
跳,他卻如老僧入定般,閉目養神“心裏在一層深一層地盤算,官府出面時,會如何安排,
康應該如何應付。等盤算得差不多了,吳世榮也快到了。
這要先了出去,如果知府上門,卸排門
接,主顧一擁而入,就會搞得不可收拾,因此,他關照多派夥計,防守邊門,然後悄悄溜了出去,一頂氈帽壓到眉際,同時裝做怕冷,手捂着嘴跟鼻子,幸喜沒有人識破,到得導子近前,他拔腳便衝到轎前,轎子當然停住了。
這叫“衝道”差役照例先舉鞭子護轎,然後另有人上前,看身分處理,倘苦是老百姓,可以請準了當街拖翻打股。謝雲青衣冠楚楚,自然要客氣些,喝問一聲:“你是幹什麼的?”謝雲青在轎前屈膝打千,口中説道:“
康錢莊檔手謝雲青,向大人請安。”
“喔,”吳世榮在轎中吩咐“停轎。”
“停轎”不是將轎子放下地,轎槓仍在轎伕肩上,不過有帶椏杈的棗木
,撐住了轎槓,其名叫做“打杆子”這時轎簾自然亦已揭起來了,吳世榮問道:“你就是謝雲青?”
“是。”
“你們東傢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晚上,一定可到。”吳世榮點點頭説:“藩台馬上也要來,我跟他在你店家坐一坐,好商量辦法。”接着,德馨亦已駕到,仍舊是由謝雲青引領着,由邊門進入康錢莊的客座。這裏的陳設非常講究,廣東酸枝木嵌螺甸的傢俱,四壁是名人書畫,上款差不多都是“雪巖觀察大人雅屬”最觸目的是正中高懸一幅淡彩貢宣的中堂,行書一首唐詩,字有碗口那麼大,下款是“恭親王書”下鈴一方朱文大印,印文“皇六子”三字,左右陪襯的一副對聯是左宗棠的親筆。
客座很大,也很高,正中開着玻璃天窗,時方過午,陽光直,照出中間一張極大的大理石面的八仙桌,桌上擺了八個大號的高腳盤,盡是
巧的茶食,但只有兩碗細瓷銀託的蓋碗茶,自然是為德馨與吳世榮預備的。
“趕緊收掉!”德馨一進來便指着桌上説:“讓人見了不好。”
“德大人説得是,”吳世榮深以為然,向謝雲青説道:“德大人跟我今天不是來作客的。”
“是,是。”謝雲青指揮夥計,收去了高腳盤,請貴客落座,他自己站在兩人之間,等候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