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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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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孤甲午年二月十四,漢天子崩於盩厔縣五柞宮,遺體運回長安未央宮前殿入殮。翌,年僅八歲的太子即皇帝位。

三月廿二,葬大行皇帝於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枝頭的夏蟬鼓譟的叫聲突然止歇,四周又恢復了安靜。烈當空,烤得地面的泥土龜裂成細小裂紋。

厚重的門板上鑲着玄武獸型的銅質鋪首,大門未曾閉攏,留了道細縫,偶爾樹梢枝葉沙響,便有熱辣辣的風從門外透縫吹入,鋪首銜環撞擊門板,發出喀喀微響。每當這時,門廡上的一位年輕男子便會不自覺的跽起上身,探頭向外看去。

廡廊上就地鋪了塊蒲席,白子清脆的落在髹枰上:“該你了。”史曾有些心不在焉,門上喀喀聲又響,他下意識的再次扭頭張望。

“二哥你也太心急了,説是送來,指不定是哪一天呢。這一千多里路豈是想來就能來的?”博戲需雙方爭搶才熱鬧,史玄見兄長全無半分好勝之心,便覺這棋下得實在索然無味,於是推枰而起。

史曾忽然嘆道:“原該是我們去接的。”史玄本已走了兩步,聽到這話,不停步,回首嗤笑道:“又不是什麼好差事,如今硬了來已是無可奈何,難道你還想上趕去自尋麻煩不成?”史曾沒吱聲,默默的收拾棋具,待收拾妥當,這才低聲喃語:“早年靠着姑姑發跡時,何曾有這等怨言?”聲音雖低,到底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史玄久久的呆立在烈下,淌着汗水的俊臉被陽光耀得通紅。他愣了半晌,跺了跺腳,拂袖離去。

史曾又是一嘆,正收了蒲席回堂上去,門縫裏呼啦啦吹來一股熱風,風中隱隱傳來馬蹄聲。他猶自不信,側耳細細聽了回,那馬蹄聲響清晰可辨,越來越近。史曾心裏怦地一跳,猛地拉開了門,門外疾馳而來的馬車恰好停在了門口的大棗樹下,樹蔭森森,稀疏的金斑跳躍在車蓋上,揚起的塵埃更像是將馬車蒙上了一層紗巾,叫人有些看不真切。

他倚着門傻傻站着,既不出,也不迴避。車上隨即跳下一名馭者,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他跟前,作揖問道:“請問府上是姓史嗎?”史曾這才回過神來,急忙還了一禮:“正是。敢問…”馭者滿臉堆笑,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頰淌滿汗水:“終於找着了!”他急急忙忙的奔回馬車,口中興奮的嚷嚷“主公,是這兒了!我們到魯國了!這家便是史府…”馬車上下來一位身穿襜褕、頭戴進賢冠的年輕男子,須臾,咚的聲,一團墨綠的東西從車上跳了起來,定睛細看才發現那是個髮梳垂髫的稚兒,約莫四五歲大,身上穿了襲簇新的襌衣。

史曾頓時醒悟過來,急忙出門去。

貴客在堂上與這家的主人史恭敍話,那稚童的子卻是最坐不住的,沒多久便要嚷嚷着要出去玩。史恭便讓自己的小兒子史玄領着他在後院蹴鞠。

太陽雖落下山頭,但天氣卻依然悶熱如晝午,史玄站在院內看着那孩子玩得不亦樂乎的模樣,心裏面委實有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聽廷尉監叔叔説,你的父親是我的舅祖父,我的祖母是你的姑母,那你該喊我什麼?”稚兒玩得滿頭大汗,左手抱起髒兮兮的皮鞠,右手手背用力噌了下鼻涕,揚起小臉問史玄。

史玄低下頭,將一隻手掌罩在他的腦袋上:“不是我該喊你什麼,是你該喊我什麼?”

“那我該喊你什麼呢?”他笑嘻嘻的仰着頭,笑容天真爛漫。

史玄被這樣無的笑容震懾住,一時閃了神,不曾留意到這孩子悄悄伸出右手,手背在他裳裾上飛快的噌了兩下。

“你該叫我三舅舅…”

“三舅舅好!”不等史玄話音落下,稚兒已扯着嬌脆的嗓音甜甜的喊了一聲。

這一喊,剎那間將史玄潛藏的憐惜之意盡數勾了出來,忍不住蹲下,取出手巾替他擦臉:“乖…”稚兒忽閃着靈動的大眼睛,雙眸黑白分明,眼底藴着一抹淘氣的竊笑。他伸手摟住史玄的脖子,歡快的叫道:“病已最喜歡三舅舅了!”

“這孩子…名叫劉病已?”男子頷首,他膚略黑,但相貌堂堂,為人温和,沒有半分當官的架子。史恭原本心存膽怯,這會兒經過一番攀談,倒略略放下心來。

“許是牢裏條件太差,他自幼體弱多病,故此取了這個名字。”他説得輕鬆,實則劉病已長至五歲,其間數度病重將殤,幾夭折,全仗他責人悉心照料,花了百倍心血,方才有了今的光景。

“孫兒病已自幼遭逢牢獄,多虧恩公照拂,大恩大德實難相報。”史恭再三稱謝,又命長子史高送上銖錢五千、布兩匹“這點財物,萬望恩公收下…”男子目不斜視,神如常,史恭反被他搞得進退不得,滿臉尷尬。

“天已晚,尚需投奔館驛,這便向史公告辭了。”

“這…”史恭眼見客人離開,將下堂時,忙喊道“恩公不與病已辭別麼?”他頓了下,但隨即穿上履,淡笑道:“不用,不告而別方是良策。”史恭也知這話説得有理,但他心中有事,問卻又不敢,幾次躊躇。送客至門外,眼看着即將登車而去,他終於忍不住結結巴巴的含蓄問道:“這孩子…我的意思是説,不知陛下與大將軍意下…”客人立在車上,由上而下睥睨而視,雖然神態仍是那般温和,卻令史恭有種汗顏的羞愧。

“天子即位,赦天下,這孩子刑滿出獄,已非帶罪之身。他是衞太子與史良娣留下的唯一骨血,還望史公瞧在令妹的情分上,對他多加照料。病已自幼失親,有你們撫育成人再好不過。”史恭連聲稱諾,只覺得頭頂目光灼灼,竟比烈更為炙熱。

馭者揚鞭,馬車緩緩離去,絕塵的殘像映照血紅的夕陽,史恭的心情便如那抹絕豔的萬丈霞光一樣,隱隱難安。

門裏忽然衝出來一個綠的小小身影,奔得是那麼的急,沒等史恭來得及反應,那道墨綠的影子已飛快的朝着夕陽奔去。

史玄追出了門,他也沒料到那稚童的腳力這麼好,直追出半里地才生生拉住了他。

他扭着身子不説話,史玄掌心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他就這麼臉朝西擰着,脖子抻得老長,不住的扭動身子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