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六章英雄被困筲箕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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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籠罩下,畢打街上路燈排排亮起,高達二十多公尺的五層鐘樓佇立在街道盡頭,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最顯眼的便是位於畢打街左側的中環酒店。
餐廳旋轉的玻璃門前,不斷有客人進出,兩名門童立在左右,四周還九六有幾名身穿保安制服的白俄人提着橡膠周圍巡邏,街道上偶爾有推着小車走街串巷的小船,見到這幾名面貌凶神惡煞的白俄人,都不由得加快腳步,匆匆從酒店前離開。
此時酒店一樓用餐大廳,角落裏的一張桌子上堆滿了小山一般壯觀的食物,一些酒水點心放不下,侍應生乾脆將餐車留到桌旁,引來四周其他客人們頻頻側目。
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切割着一塊鵝肝的譚經緯怡然自得,對周圍客人們古怪的目光視無睹,倒是和他同坐一桌的兩名文職手下顯得有些難為情,故意做出一副左顧右盼的模樣,似乎是在告訴周圍其他人,並不是他們要點這麼多東西吃,而是還有朋友沒到。
譚經緯咀嚼着鵝肝,慢慢將食物嚥下,臉上出享受之
。
一名文職下屬恰到好處的開口:“譚先生,盛先生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擔心…”譚經緯擺擺手,那名下屬立刻住口,譚經緯身子微微後傾,閉目品味一番齒間得滋味後,輕輕點頭:“正點!的確比街邊的苦力飯好吃,怪不得會賣這麼貴。”兩名文職下屬不知道該怎麼搭茬,只好賠上笑臉,連連點頭附和。
“我知道你們擔心四哥,不過放心,他不會有事的。”譚經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手看了眼腕上的金錶:“還有半個鐘頭才八點,英雄總要在關鍵時刻出現的嘛!”最先開口的那名文職下屬憂慮之不減:“但是譚先生,我聽説吊頸嶺那幫人跟土匪一樣,萬一他們冒失傷了盛先生,回去不好
代啊!”譚經緯端起酒杯,喝了杯紅酒漱漱口,吐進腳下的垃圾桶裏,引來四周客人們一輪嫌棄的眼神,幾個英國貴婦更是搬離椅子,坐到離他稍遠的位置。
“不會的,我跟你們兩個還有盛哥,都是從台灣來的官員,其中任何一個出事,都是外上的衝突,英國人一定會一查到底,別説吊頸嶺那幫人,就算香港的有錢佬不會這麼蠢的。”譚經緯遞給下屬一個寬心的眼神,
有成竹的説道。
其實從法理上來説,譚經緯這兩句話的確沒有問題,畢竟如果台灣官員在香港這塊英國人管轄的土地出事,台灣人是有權責令香港當局的英國人幫忙追查兇手的。
不過雖然譚經緯説的輕鬆,似乎他在香港已經像是罩上了一層不敗金身一樣,可實際情況卻又大不相同,因為台灣本沒有和港英政府叫板的資格,不要説責令,就算請求對方,港英政府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就好像於世亭之前説要將他沉海一樣,就算於世亭真的那麼做了,台灣方面也只能不痛不癢説幾句請求港英政府幫忙調查的話,實際要將於世亭繩之以法的可能
幾乎為零。
且不説於世亭不必親自動手留下證據,就算證據確鑿,港英政府也不會因為一個素不相干的台灣官員,得罪一位每年納税過百萬的華人財神爺,説不定還會幫他處理掉證據。
這些東西譚經緯心知肚明,他説出這番話也無非是用來哄騙兩個不諳世事的文職工作者而已,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兩人果然信以為真,連板都
直幾分。
譚經緯笑笑再度開口:“所以不用緊張,我們背後有台灣撐,你們兩個什麼都不用想,好好做事,幫我處理好英國人和美國人,回台灣我幫你們邀功。”兩名文職人員
動的站起身來,端起酒杯:“多謝譚先生。”譚經緯哈哈一笑,壓了壓手示意兩人坐下。
與此同時,酒店旋轉的玻璃門外,盛兆中帶着狄震一行人已經來到酒店門口,負責代客泊車的門童見狄震等人衣着不整,有些為難的皺起眉頭,正要上前阻攔,盛兆中看也不看他們,掏出錢包出兩張百元港幣隨手扔在地上,門童頓時眉開眼笑,藉着門童彎
撿錢的功夫,盛兆中帶着人已經進了餐廳。
餐廳內,譚經緯一眼就見到邁步而入,正環顧一樓大廳的盛兆中,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向他招招手:“四哥,這裏!”盛兆中腳步一頓,隨後帶着狄震等人朝譚經緯所坐的餐桌走去。
狄震一行人顯然是第一次來中環酒店這種地方,縱然這幫人在戰場上殺人都不皺眉頭,可畢竟是第一次踏入上社會的
際圈,臉上多少顯得有些拘謹,尤其是當被四周西裝革履的中英客人上下打量的時候,就連狄震都顯得有些拘謹。
“震哥,我覺這幫鬼佬都在偷偷看我們。”狄震手下一名弟兄偷眼打量四周,低聲對狄震説道。
狄震心中多少也有些發虛,他活了三十多歲,去過最高檔地地方也不過是當年在北平時,跟韓重山一起進出過的一家西式酒樓,但跟眼前的中環酒店顯然不可同而語,更何況現在大廳裏還坐着一批英國鬼佬,個個衣着光鮮,看他們的眼神中充滿戲謔。
不過這時候在弟兄面前,狄震必須得拿出見過世面地模樣,不得不強自鎮定,輕輕咳嗽一聲:“鬼佬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年我跟山哥打北平的時候見得多了。自然點,別到處亂望,丟中國人的臉。”眾人來到譚經緯面前,盛兆中自然隨意的拉過一張高腳椅坐在譚經緯身邊,反觀狄震等人則站在桌前,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盛兆中的任務就是從吊頸嶺把這批人帶下來,現在任務完成,連話都不想跟狄震他們多説,一落座就自顧自倒了一杯紅酒慢慢品嚐。
譚經緯看到狄震等人不知所措的模樣輕笑一聲,側過臉去:“四哥,不要一過來就抱着酒杯不放啦,跟我介紹下,這幾位怎麼稱呼?”盛兆中放下酒杯,正開口,狄震就搶在他前面作了一番自我介紹。
“譚先生你好,我叫狄震,我後面站的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狄震指了指身後的弟兄們,幾名從吊頸嶺下來的國民黨殘兵紛紛直
板,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軍人模樣。
狄震主動開口,盛兆中倒也樂得清閒,遞給譚經緯一個調侃的眼神,繼續端起酒杯。
“震哥是吧?你好你好!”盛兆中對這些人可以不以為意,因為他的任務就是將對方帶到自己面前,但譚經緯卻不能向他一樣,畢竟譚經緯還要靠着這些人攪亂香港這潭渾水。
譚經緯主動伸出手去,本來心中就有些發虛的狄震見狀,就像溺斃的人突然抓到一稻草一般,不自覺就放低了姿態,微微躬身和譚經緯握了握手,再無半分吊頸嶺上的桀驁。
“譚先生你好,山哥的事盛先生都跟我們説過了,這件事的確怪不到你們頭上,是我們兄弟瞎了眼,才讓桂修文個王八蛋有機可趁。”狄震主動開口,和在吊頸嶺上的模樣判若兩人:“我是山哥當年身邊的副營長,身後這幫也都是跟着山哥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譚先生這次叫我們過來,有什麼吩咐只管開口。”盛兆中低頭切着盤子裏的牛排,聽了這番話之後,嘴角輕輕揚起,眼中卻滿是無奈。
英雄被困筲箕灣,何時才能到中環?
狄震這些人現在到了中環,可他們在筲箕灣吊頸嶺的傲骨和氣節,也隨之被從未見過的奢靡場面磨平大半,在還沒有見到譚經緯的時候在,這些人就已經先輸了大半。
但是盛兆中並沒有因此就看不起狄震,如果設身處地,或許他也會想現在的狄震一樣,為了吊頸嶺上弟兄們的家人及其未來,不得不對着他們心中的權貴,可以帶他們去台灣過太平子的譚經緯卑躬屈膝。
不為五斗米折只存在於歷史當中,又何況是這羣重情重義的軍人,哪怕不為自己,也得為兄弟們的遺孀考慮。
譚經緯似乎察覺到盛兆中心中所想,與之對視一眼,兩人皆看到對方眼中的苦澀。
事實上,無論是之前的韓重山,抑或是眼前的狄震這些人,他們都是發自內心的尊重,相比之下像十四k的葛肇煌那種,憑着偷雞摸狗、油滑的處世手段,混到國民黨少將的位置,對譚經緯和盛兆中來説,更多的是不屑。
狄震這些人從下吊頸嶺的那一刻,已經被他們當作了棄子,所謂的事成之後帶他們及他們的家人去台灣,也不過是一張難以兑現的空頭支票。
現在的台灣,已經爛到了裏,他們兩個黃埔畢業的少校,就算空有一腔熱血,對大局也起不到絲毫作用。
“震哥,你放心,四哥説的就是我説的,只要這件事結束,我一定會給各位一個代,黨國是不會忘記所有功臣的。”譚經緯抬起頭來,向狄震等人
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大家一路上都辛苦了,一起坐下來吃點東西吧,等會兒我讓人給你們安排住處。”看着眼前滿桌的珍饈美味,狄震身後的弟兄們不住的
嚥口水,眼中
出垂涎之
。
狄震的目光也被桌上的美食引,回頭看一眼弟兄們,眾人像是心中心思被看破一樣,
出訕訕之
。
“多謝譚先生。”狄震嚥了口口水,伸手抓向桌上一隻燒鵝,身後眾人見他動手,也紛紛按耐不住,七手八腳抓向桌上的食物,開始狼虎嚥。
餐廳外,夜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