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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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過去只是體力不充,疲憊得無法支持,九月初八那天跟軍機見面時,竟至垂首御案了。
這大概是從清朝開國以來,君臣晤對之際從未有過的事。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慈禧太后説道:“皇帝病得久了,越來越重,你們看可有名醫,不妨保薦。”於是慶王奕劻回奏:“奴才六十九歲那年大病,是袁世凱保薦西醫屈庭桂來看好的。”
“喔!”慈禧太后問道:“這個人怎麼樣?”這當然應該由袁世凱答覆:“屈庭桂在北洋多年,歷任醫官、院長,臣全家都請他看病。以前北洋大臣李鴻章有病,也是請他看。”
“你們知道這個姓屈的嗎?”慈禧太后問其餘四個軍機。
醇王載灃不知其人,未曾説話;鹿傳霖重聽愈甚,本不知問的什麼;張之
與世續的答覆是一樣的,本人並未請教過屈庭桂,只知家人患病,曾請他診視。
“中西醫是一樣的,只要治得好病就得了。”慈禧太后作了決定:“既然大家保薦這個姓屈的,可以請他來看看。”
“是!”奕劻答説:“請皇太后定子,那一天請脈。”慈禧太后算了一下答説:“十三或者十四吧!”當天中午,袁世凱的侍從醫官,也是屈庭桂的學生王仲芹,便用電話將此消息,密告老師。屈庭桂大吃一驚,想起他家鄉廣東有一句俗語:“有抄家,無誥封。”正想託詞辭謝,直隸總督楊士驤派材官持着名片來請了。
屈庭桂兼長北洋衞生局,長官有命,不敢不赴,楊士驤一見他便説:“連着接到慶王、袁宮保的電話,請你趕緊進京。”
“請示大人,是不是進宮看病?”
“原來你已知道了。”楊士驤笑道:“你趕緊去吧!這下成了御醫,將來請教你的人更多了。”
“大人…。”屈庭桂剛哭喪着臉喊得一聲,楊士驤便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你怕什麼?”他説:“你替慶王看好過一場大病,他還能害你嗎?”聽得這話,屈庭桂方始釋然,第二天摒擋進京,一下了火車便去見奕劻。
“你是軍機大臣共同保薦,不能不去,你只要用心診治,保你無事。”奕劻又説:“皇上的病,到底有沒有危險,你看了之後先老實跟我説,我好密奏太后。”
“是!”屈庭桂答説:“不過回王爺的話,西醫看病,跟中醫不同。象明朝那樣,隔着帳子替后妃看病,手腕子上吊紅絲線,説是憑這樣子就可以診脈,西醫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奕劻笑了“我請你看過,我知道你們西醫的規矩,我先跟太后回一回。”他又説:“不過,有些話,你最好別當着太后説。”
“我知道,不能當着太后説,説皇上肝裏有病。”
“對了,不過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説皇上腎虧。”
“西醫並無這個説法。”
“那就行了,你找個人問一問見太后、皇上的禮節,等着十三請脈吧!”請脈的期決定在九月十四,屈庭桂前一天住在海淀,天
微明,便由頤和園的東角門到仁壽殿前待命,一直到九點鐘才蒙召見。因為這天軍機例行見面,商議郵傳部所奏籌款贖回京漢鐵路的辦法。此是袁世凱入軍機後,最得意的一件事。京漢鐵路縱貫南北,但經營權握在比利時手裏,因為此路是盛宣懷經手借比款所造。借款的回佣甚厚,而借款的條件甚苛,第一是行車管理權歸比國公司,第二是母年利潤比國公司可分兩成。且不論利權大大的外溢,倘或外
、軍事上有變化,這條通南達北的鐵路不能自主,即等於命脈為人所制。所以自梁士詒出長郵傳部鐵路總局後,即以籌款贖京漢鐵路為念茲在茲的第一件大事。袁世凱當然力贊其成,籌劃經年,已經成功。
籌款的辦法一共三項,招募公債、籌借外債、提集存款。外債已經借到,總數五百英鎊,名為“振興實業借款”由英國匯豐銀行、法國東方匯理銀行,各承貸一半。這天要談的是籌辦贖路公債一千萬銀圓。慈禧太后對何為公債,不甚明瞭,奕劻及袁世凱便須細作解釋,因而耽誤了請脈的時間。
進得殿去,在東暖閣照規矩行了禮,背過履歷,坐在側面的慈禧太后問道:“聽説西醫看病的規矩,跟中醫不同。倒是怎麼個不同啊?”
“按西醫的規矩,要請皇上寬一寬衣服,出
背,一面聽,一面看。”慈禧太后想了一下,點點頭説:“也可以。”於是太監上前,將坐在正面御榻上的皇帝扶了起來,先卸長袍,次卸夾襖,然後將小褂子
到
口以上,
出肋骨
可見的上身。
這時屈庭桂已經取火酒棉花擦過手,將聽診器掛在前,動手診視。一面聽,一面問:“皇上自己覺得那裏不舒服?”
“頭痛、發燒、背脊骨疼、胃口不好。”皇帝問道:“屈庭桂,你看我這病該怎麼治?”
“等臣細看了再回奏。”屈庭桂收起聽筒,並左手食中兩指,按在皇帝的肋骨上,再用右手食中兩指“篤篤篤”地輕叩。慈禧太后大惑不解,向侍立在旁的奕劻問道:“這是幹什麼?”奕劻亦不明瞭,答説:“讓屈庭桂跟皇太后回奏。”屈庭桂已聽見這話。他心裏在想,聽聲音皇帝的肺不好,怕是有病,肺如有病,中醫名為“癆病”一提起都會變。
這話説不得!
因此等叩擊完了,他向慈禧太后説:“剛才是測聽皇上的體質好不好。”
“喔,”慈禧太后問:“是看皇上的筋骨硬不硬?”這一問,在屈庭桂有匪夷所思之,只好硬着頭皮回答説:“是!”
“行了吧?”奕劻緊接問屈庭桂:“行了皇上好穿衣服。”
“是的,行了。”
“什麼病?”皇上一面讓太監替他穿衣,一面問。
這話很難回答。照屈庭桂看,病甚多,
子顯然有病,肺亦可疑,但決非不治之症。想了一下答説:“還是虛弱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