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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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是瞭解她所以傷心的原因的,必是由這個捷報想到了先帝。十一年的皇帝,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在內憂外患之中。由得病到駕崩,雖説是溺於酒所致,但那種深夜驚醒,起身看各省的軍報,不是這裏兵敗,便是那裏失守,盡是些令人心悸的消息,加以要餉要錢,急如星火,這樣的
子,也真虧他捱了過去。
“唉!可憐!”慈安太后終於抒發了她的慨“盼望了多少年,等把消息盼到了,他人又不在了!”
“過去的,過去了!姐姐,今天有許多大事要辦,你別傷心了!”就這一句話,把慈安太后的心境,暫且移轉。她的傷來得驟然,去得也快,歡喜讚歎地説:“皇天不負苦心人,曾國荃到底立了大功,也真虧他!”慈禧太后的想法有些不同,她認為江寧的克復,不應該遲到現在。曾國荃早就下了決心,要達直搗金陵的殊勳。四月裏李鴻章收復常州,朝命進軍江寧會剿,李鴻章遷延不進,理由是兵士過勞,須得休息,其實是不願去分曾國荃的功。倘或沒有這些打算,會師夾攻,江寧早就該拿下來了。
“看這樣子,仗打得很兇!可不知道人死得多不多?”
“那還少得了嗎?”
“咳!”慈安太后又憂形於地“仗是打勝了,收拾地方,安撫百姓,以後這副擔子還重得很吶!”這又與慈禧太后的看法不盡相同,但一時也無法跟她細談,此刻要召見細談的是軍機大臣。
“叫起吧!”她説了這一句,便即站起身來,略停一停,等慈安太后走到她旁邊,才一起緩步到了東暖閣,升上御座。
全班軍機大臣,恭王、文祥、寶鋆、李棠階、曹毓瑛早就在軍機處待命,喜訊雖好,苦於未見原奏,不知其詳,內城破了沒有?洪秀全雖已於四月下旬,服毒自殺,他的兒子,被“擁立繼位”的洪福瑱,可曾擒獲?尤其是偽“忠王”李秀成,此人雄才大略,不可一世,如果他漏網了,太平天國便不算全滅。
大家正這樣談論着,寶鋆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該遞如意吧?”
“啊呀!這倒忘了。”恭王説“趕快派人去辦。”這是多少年來的規矩,凡是國家有大喜慶,臣下照例要向皇帝遞如意,象今天這種子,如意是非遞不可的。
就在這時候,軍機處的“蘇拉”來稟報:兩宮太后已臨御養心殿,傳旨即刻進見。時間倉促,即使象恭王那樣,府裏有現成的如意,也來不及取用,只好作罷。
如意雖不遞,頌聖之詞不可少,所以一到養心殿東暖閣,恭王首先稱賀。兩宮太后自然也有一番嘉之詞,然後把原奏發了下來。殿廷之上,不便傳觀,由寶鋆大聲唸了一遍,殿中君臣,殿外的侍衞、太監,一個個含着笑容,凝神靜聽。
由於慈安太后不明白江寧的地勢,於是籍隸江陰的曹毓瑛,作了一番“進講”他為兩宮太后指陳,曾國荃奏摺內所稱的“外城”就是明朝洪武年間所建的都城。原有十三個城門,本朝封閉其四,剩下正陽、通濟、聚寶、三山、石城、儀鳳、神策、太平、朝陽等九門,用火藥轟開的倒口,是在太平門,正當玄武湖東南。再往東去,就是鐘山,洪軍在此築了兩個石壘,稱為“天保城”、“地保城”這年天,曾國荃奪下“天保城”江寧合圍之勢已成,五月間再奪下“地保城”則江寧的克復,不過遲早間而已。
“那麼內城呢?”慈安太后又問。
“內城就是明太祖的紫城,本朝改為駐防城,那是不相干的!外城周圍九十六里,城基是花崗石,城牆是特製的巨磚,外面再塗上用石灰和江米飯搗成的漿,堅固無比,這一破了外城,江寧就算克復了。”曹毓瑛以他在軍機處多年的經驗,復又指出:“想必就在這一兩天,曾國藩還有奏摺來,那時候克復江寧的詳情,就全都知道了。”
“那麼,”慈禧太后問道:“咱們眼前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先下個嘉的上諭。論功行賞,總要等曾國藩把名單開了來,才好擬議。”恭王這樣答奏。
“好!馬上寫旨來看了,讓江寧的折差帶回去。”於是曹毓瑛先退了出去,擬寫諭旨,除了對曾國荃所部不滿五萬,在兩年的工夫中,將江寧城外的“賊壘”悉數蕩平,現在復於“炎風烈之中,死亡枕藉之餘”力克堅城,歸功於曾國藩的調度有方,曾國荃及各將士的踴躍用命,表示建此奇勳,異常欣
以外,特別許下諾言:“此次立功諸臣將偽城攻破,巨憝就擒,即行漏沛恩施,同膺懋賞。”寫完送進殿去,先
恭王看過,然後呈上御案,兩宮太后一字未動,原文照發。
“江寧克復,差不多就算大功告成了。”慈禧太后看着恭王説道:“這幾年的軍餉,全是各省自籌。現在要辦善後,可不能再叫地方上自己籌款了,户部該有個打算!”
“臣已經打算過了。”恭王答道:“偽逆這幾年蒐括得不少,外間傳言,金銀如海,只要破了他的偽府,辦理善後的款項,自有着落。”
“怕不能這麼打算吧?”慈禧太后疑惑地。
“現在只好先這麼打算。”恭王極快地回答,語氣顯得很硬“户部跟內務府,每個月都是窮打算,京裏的開銷也大,還得想辦法省!”內務府只管支應宮廷的用度,説內務府還要節省,等於要求宮廷支用,還要撙節。慈禧太后已不止一次聽得安德海報告,説長宮向內務府要東西要錢,恭王難得有痛痛快快撥付的時候。她雖也知道,恭王不是肅順,並非有意跟她為難,但是,他也並不見得如何尊崇太后!
最使她耿耿於懷的是,上個月裏,有個名叫賈鐸的御史,上了個摺子,説風聞有太監演戲,一賞千金,並且用庫存的綢緞,裁製戲衣,請速行止,以期防微杜漸。這是那裏的話?自從國喪孝服滿了,每月初一十五在漱芳齋唱唱戲是有的,何至於“一賞千金”?既然演戲,就得要行頭,不能象道光年間那樣,戲台上不管帝王將相,還是才子佳人,都穿的是破破爛爛的行頭,身上東一片,西一片,滿台搖晃,簡直就是花子打架,那又何必唱戲?因此,慈禧太后覺得賈鐸是吹
求疵,非常不滿,但恭王卻迴護着他,不能不下個否認的批諭。
這些回憶加在一起,愈覺恭王剛才説的話刺耳。不過在今天這樣的子,那份不快很容易掩沒,對恭王的芥蒂也不難容忍,所以還附和着他説:“是啊,該省的一定要省。大亂一平,那就要‘百廢俱舉’了,處處都要花錢。而況捻匪還在鬧,軍費也少不了的。”聽得慈禧太后如此明理,軍機大臣們無不心悦誠服。退出養心殿後,又到軍機處集議,把曾國荃的原奏,重新細細研究,得出一個相同的看法:曾軍圍城已久,糧道久絕,城內餓死的人,不知其數,卻拚死頑抗,鬥志不衰。而曾軍在炎暑烈
下,圍攻四十餘
,死亡枕藉,艱苦萬狀,則一破城以後,必然是一場窮砍猛殺的惡鬥,地方糜爛,難以善後。
因此,這個捷報對執掌國柄的軍機大臣來説,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但無論如何,這是開國以來第一場大征伐,也是第一場大功勳。乾隆朝的“十全武功”固然膛乎其後,就是康熙朝的平三藩之亂,論規模、論艱難,也都不如。戡平這場大亂,自然要數曾國藩的功勞第一,真值得封一個王。
可是沒有人肯作此倡議。
這時外面也已經得到消息了,起初還將信將疑,等軍機大臣和軍機章京退值回家,紛紛都來打聽,正式證實有此捷報,於是奔走相告,傳遍九城。這天晚上從王公府第到蓬門篳竇,在納涼閒談時,無不以此作為話題。
當然,對此捷報的想法,因人而異。寓在京的江南人,念切桑梓,自然欣喜若狂。再有是兵部和户部的司官,特別興奮。功成行賞,六部中兵部的司官,直接參與軍務,升官一定有望。户部的司官和書辦,則可以發財,軍務結束,要辦報銷,江南大營的老帳,且不去算它,光是曾國藩弟兄經手的軍費,何止數千萬兩。不管這些軍費來自何處?總要奏銷奉準,才可卸除責任,那時要好好講它個斤頭。
自然也有些比較冷靜,同時瞭解戰局的人,覺得總要等兩江總督節制四省軍務的曾國藩,出面奏捷,勝局始定。而且就算江寧完全克復,大江南北,還有數十萬洪軍,江西和皖南,局勢仍然吃緊。浙江湖州,亦久攻未復,則雖得一江寧,洪軍仍有捲土重來的可能,何況江寧外圍,象下關等處駐屯的洪軍,也仍有反撲的機會,這樣一打濫仗,局勢如何演變,也真難逆料。
在興奮焦灼的心情中,等到月底,曾國藩的捷報終於到了。出人意料的是,領銜的不是一手料理軍務,主持全般戰局的曾國藩,而是坐鎮長江上游,因為倚任胡林翼而得克保富貴的協辦大學十湖廣總督官文。曾國荃拚命爭功,而他的長兄則刻意謙讓,這兩兄弟的情,何以如此大異其趣,一時都不免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