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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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今年三十正壽,安德海早就在宮內各處發議論了,説她勞國事,戡平大亂,皇上崇功報德,該顯一顯孝心,而況天下太平,正該好好熱鬧一下。慈禧太后本人也被説動了心,有意鋪張一番。但這樣的事,臣下無人奏請,自己就不便開口。當然,有“孝心”的人是有的,只是恭王口口聲聲要省儉,沒有人敢貿然提議。
因此,以國服雖除,文宗的山陵未曾奉安的理由,國家的大慶典,依然從簡。十月初十這一天,跟去年一樣,皇帝一早由御前大臣扈從着,到長宮來請安,侍奉早膳。然後於辰正時分,臨御慈寧宮,由皇帝率領王公大臣,在慈寧門外,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叩賀聖壽的儀典,就算告成了。
當然,宮內有小規模的慶賀節目,在粹芳齋接受福晉命婦的叩祝,接着開戲,皇帝親侍午膳。這一頓飯在戲台前面吃了三個半時辰,從午前十點,到午後五點才罷。
福晉命婦磕頭辭出,兩宮太后命駕還宮。秋深短,已到掌燈時分,慈禧太后累了一天,原想早些休息,但人聲一靜,一顆心倒反靜不下來了。
在粹芳齋是百鳥朝拱的鳳凰,回到寢宮便是臨自憐的孤鸞。每到此刻,便是她把“太后”的尊銜,看得一文不值的時候!三年來養成的習慣,凡是遇到這樣的心境,她就必須找一件事來做——什麼事都好,只要使她能轉移心境。有個最簡單的方法,挑個平
看得不順眼的太監或宮女,隨便説個錯,把他們痛罵一陣,或者“傳杖”打一頓,借他人的哀啼,發自己的怨氣,最見效不過。
但這一天不行,大好的子,不為別人,也得為自己忌諱。正在躊躇着,不知找個什麼消遣好的當兒,一眼望了出去,頓覺心中一喜。
是大公主來了!她今年十一歲,但發育得快,娉娉婷婷,快將卻稚氣,而説話行事,更不象十一歲的小姑娘。慈禧太后十分寵她,不但寵,甚至還有些忌憚她,因為她有時説的話,叫人駁不倒,辯不得,除掉依她,竟無第二個辦法。
於是慈禧太后自己了出去。大公主一見,從容不迫地立定,嫋嫋娜娜地蹲下身子去,請了個極漂亮的安,然後閃開,讓跟着來的一名“諳達”太監,兩名“
奇媽媽”跪安。
“諳達”太監張福有,手裏捧着個錦袱包裹的硃紅描金大漆盒,慈禧太后便即問道:“那是什麼呀?”
“我,”這是指她的生母,恭王福晉,大公主説:“今兒進宮拜壽,又給我捎了東西來,我拿來給皇額娘瞧瞧。”
“好的,我瞧瞧!”進屋把漆盒打開,裏面花樣極多,一眼看不清,只覺得都是些西洋玩藝,慈禧太后拿起一具粉紅羊皮鑲裹的望遠鏡朝窗外看了看,隨手放下,又撿起一個玻璃瓶,望着上面的國字問:“這是什麼玩藝?”
“香水兒!”大公主答道:“是法國公使夫人送的。”
“送給誰啊?”
“送給我。”
“噢!”慈禧太后又問:“送得不少吧?”
“就這麼一瓶。”聽説就這一瓶,她心裏的覺就不同了。如果京城裏就這獨一無二的一份,這應該歸誰所有呢?
她在心裏這樣想着,大公主已經開口了:“我説,這瓶香水兒不敢用,叫我也留着玩兒,別打開。”
“為什麼?”慈禧太后愕然相問。
“説是不莊重。讓人聞見了香水味兒,説用鬼子的東西,怕皇額娘會罵。”
“小東西!”慈禧太后笑道:“你捨不得就捨不得,還使個花招兒幹什麼?”
“我捨得,我也不會使花招,拿這些東西來給皇額娘瞧,就打算着孝敬皇額孃的。”聽得這話,慈禧太后十分高興,把漆盒丟在一邊,拉着她的手要跟她閒話。
“今兒的戲,你看得懂嗎?”
“看,怎麼看不懂啊?”語氣未完,慈禧太后隨又問道:“今天的戲不好?”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我不愛聽。”這話奇了!從去年十月孝服一滿,初一、十五常在漱芳齋演戲,聽了這麼多天,竟説“反正不愛聽”那麼:“我看你每一趟都是安安穩穩坐着,彷彿聽得得勁兒似的,那是怎麼回事啊!”
“那是規矩啊!”大公主把臉一揚,越顯得象個大人了。
對了,規矩,在太后面前陪着聽戲,還能懶懶地,顯出不興趣的樣子來?她這一説,慈禧太后倒覺得自己問得可笑了。
“照這一説,你是本不愛聽戲?”
“也不是。”大公主説“我不愛聽崑腔——崑腔沒有皮黃好聽。”
“你説説,皮黃怎麼好聽?”慈禧太后自然不會沒有聽過皮黃,但宮裏十幾年,聽的都是昇平署太監扮演的崑腔,偶有皮黃戲也不多。近年“三慶”、“四喜”兩班,名伶迭出,王公府第每有喜慶堂會,必傳此兩班當差。名為當差,賞賜極豐,演出自然特別賣力,名伶秘本,平輕易不肯一
的,亦往往在這等大堂會中獻技。大公主從小跟着恭王福晉到親友家應酬,兼以她的外祖父桂良,父子兩代都久任督撫,起居奢華,凡有小小的喜慶,都要演戲,所以大公主在這方面的見聞,比慈禧太后廣得多。
她的領悟力高,記又好,口齒又伶俐,講劉趕三的醜婆子、講盧勝奎的諸葛亮,把個慈禧太后聽得十分神往,一直到上了牀,還在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