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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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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比較起來還是西路吃重,而且陝西巡撫又已換了恭王的好朋友喬松年,格外可以得到朝廷的支持,所以密旨不斷嚴催,要曾國藩兄弟,督促鮑超的“霆軍”即速援陝。一到了陝西,不久就要歸陝甘總督左宗棠節制,曾左不和,並且左宗棠跋扈任,看不起行伍出身的武將,為此,鮑超不願西去,託詞待餉,逗留在湖北不走。同時湖北巡撫曾國荃,一個摺子參倒了官文,革去湖廣總督,由譚廷襄署理,痛快倒是痛快,可是湖北的軍務便只有獨任其艱,也希望把鮑超留在省境。這一來,唯有另派援軍入陝。

曾國藩和李鴻章先顧眼前要緊,商量的結果,決定調老湘軍劉松山“壽軍”援陝。劉銘傳的“銘軍”二十營約一萬人,鮑超的“霆軍”二十二營約一萬六千人,此時都駐河南南陽一帶,限令剋南,分路進剿屯臼口的東捻。

鮑超接到命令,知道可以不必去受左宗棠的氣,大為興奮,當時下令開拔,由樊城渡河到襄陽,沿漢水往南掃蕩。

“霆軍”的打仗,與眾不同,這是由於鮑超的格所形成。他是四川夔州人,跟宋朝進是一路人物——他的無點墨的笑話,與黨太尉也差不多。有一次從捻軍那裏俘獲四幅屏條,是董其昌寫的《江賦》和《海賦》,下款署着“臣董其昌奉敕敬書”原為明朝大內的珍物。有個幕友欺他不識字,意存沒,騙他説這四條字沒有上款,不便張掛。鮑超認為不要緊,補一個上款好了。於是那幕友奮筆直書:“霆軍門雅蜀”見了的人,無不是想笑不敢笑。

這樣的人,自然只有胡林翼、曾國藩才能欣賞重用,而鮑超的報答知遇,也真是一片血誠。他帶兵只有八個字:“身先士卒,生死相共”每次出陣,將官在前,士兵在後,也無所謂“戎裝”、“行裝”紅頂子、雙眼花翎、黃馬褂,穿戴得極其輝煌,打仗就如上朝一般。也因此形成一種特殊的威勢,洪楊軍只見了翎頂輝煌,疾馳而至的部隊,便奔走相告:“霆軍來了!”隨即鼠竄。甚至有些官軍被圍無法身時,冒用“霆軍”的旗號,居然亦能化險為夷。

因為鮑超有這樣的威名,所以遭妒,劉銘傳就是其中之尤。他與鮑超同時領軍南下,但路線不同,銘軍由棗陽沿漢水東岸進,一路也打得很好。銘、霆兩軍在鍾祥會師,得東捻退保楊家洚、尹隆河一帶。

於是霆軍進駐臼口,銘軍進駐臼口之東的下洋港,與南面尹隆河兩岸的匪壘成鼎足之勢。方圓二、三十里之間,更鼓相聞,旌旗蔽,在暗沉沉的凍雲下,瀰漫着一片驚心動魄的殺氣。

這樣的戰局,真是到了短兵相接的生死關頭,自然維持不到好久的。霆、銘兩軍信使往還,秘密約定第三辰刻——早晨八點鐘進軍夾擊。劉銘傳心想,東捻的全部兵力都已集中在此。這一仗打勝,便是呈獻新任欽差大臣的一份大大的賀禮。但轉念想到鮑超,頓時又意興闌珊了。

其實也難怪鮑超,以湘軍宿將,十年之間,大小數十戰,出生入死,威名遠播,現在與淮軍後起的劉銘傳,比肩作戰地位相等,自不免由不平而有輕視的意思。在劉銘傳,看鮑超目不識丁,有勇無謀,不過偏裨戰將,只因為受胡林翼、曾國藩逾格的寵遇,才有那麼大的名氣!自己那一點不如他?聲名處處落在他後面!每一想起,便有無限的抑鬱。

就為了這一份不甘心,劉銘傳盤算了又盤算,想定一個主意,他把所有的營官都找了來會議,首先説明這一仗關係重大,非勝不可,接着便問:“勝是勝了,有面子的不是我們!

面子叫誰佔了?”這還用説嗎?自然是鮑超。他的部下雖未開口,但神情之間,已經作了回答。

“不錯,鮑霆!”他自問自答地説:“我們拚命,別人首功,這種傻事不能幹!”然則計將安出?有人提醒他説:“已經跟霆軍約好了,不能説了不算。”

“那個説了不算?”劉銘傳説“不過淮軍決不能讓人説一句,因人成事。我們各幹各的,不能落在別人後面,要趕在前面。我想不如早一個時辰出發,等我們把捻匪打垮了,叫霆軍來看看,到底誰行?”説到這裏,他太陽上的青筋,不斷跳動,這是連他自己都為未來那份揚眉吐氣的痛快情緒所動了。部下看長官如此,誰不喜功?個個心動,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用眼認可了這個膽大的決定。

於是,接下來便是商量戰法。捻軍跟僧格林沁捉了好幾年的藏,而且也從官軍那裏俘獲了許多馬匹,加以於地形,所以飄忽如風,詭詐百出,常用的是兩種戰法,一種是用老弱誘敵,而鋭利用天然形勢遮蔽,官軍貪功深入,必中埋伏;一種是以前隊挑戰,另選騎,繞出官軍後路,施行突襲,所以官軍總是憑藉村堡,先求不敗,再求獲勝。如今既非以自保為足,而且要想一舉擊潰人數數倍之多的東捻,就非揚棄過去那種為捻軍所悉的戰法不可。

當時議定,全軍盡出,留五營守輜重,其餘十五營盡皆渡河,分為左、中、右三軍,每軍五營,齊頭並進。這樣出其不意地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全面出擊,為以前官軍剿捻很少有的舉動,先予敵人以一種先聲奪人的覺,在氣勢上就佔了上風。

會議妥當,諸將辭出,各自去作準備。到了約定的那天,大家半夜裏便都起身,一到卯正,劉銘傳一馬當先,衝出營門。

於是前後馬隊,夾護步兵輜重,浩蕩南下。劉銘傳是不打算回下洋港了,東捻蟻聚,連眷口不下十萬之眾,一仗“剿洗”不完,怕乘勝追擊之際,還要派部隊回來照料輜重,未免耽誤時機,所以傾師全出。

到了一處名叫宿食橋的地方,劉銘傳駐馬等候諜報。兩三撥哨探接踵報告,説是捻軍仍在尹隆河對岸,未見動靜,似乎對官軍出擊,尚無所知。

這還等待什麼?劉銘傳立即下令,以步兵五營留在宿食橋守護輜重,餘下的依照原來的計議,全數渡河。原來的計議是分作三路,齊頭並進,右軍先撲尹隆河北岸的楊家洚,任務特重,劉銘傳特派他手下最得力的唐殿魁擔當。左軍統帶是劉成藻,中軍則由他自己親自率領。

這一帶是真正的古云夢澤,湖澤縱橫,楚天遼闊,又當冬季水淺,更便馳驅。劉成藻的左軍先到河邊,人馬涉水而過,接着中軍也渡了河,拉開隊形,向前直衝。

捻軍自然已得到了警報,也分作三路敵,牛洪在西、任柱在東,賴汶光和李允居中策應。銘軍是劉成藻的部隊較弱,而東捻以任柱一股最強悍,所部全是馬隊,跟僧王周旋過很長的時間,轉戰數千裏,能夠人自為戰。這最強的正好碰着最弱的,而且首先遭遇,剛一接觸,劉成藻那五營就穩不住陣腳向後轉了。

左軍一轉,帶動中軍,劉銘傳一看這情形,恨不得把劉成藻抓來手刃於馬前。此時無奈,唯有硬拚,下令衝鋒。

長號筒“嗚嘟嘟”地吹得好響,馬隊一路衝鋒,一路開洋槍,乒乒乓乓,夾雜着萬蹄雜沓,加上後續步兵“殺呀,殺呀”的喊聲,聲勢十分驚人。東捻中軍的賴汶光和李允,頗有憚意,正在有些躊躇,想先避一避鋒頭,忽見東面塵煙大起,遙遙一望,喜逐顏開,那些嘍羅們亦無不神大振。

東面來的是任柱的馬隊,一部分渡過尹隆河去追擊劉成藻的部隊,一部分由任柱親自領着來攻劉銘傳的中軍。攔側擊,形勢最利,等劉銘傳發覺,已頗難應變——任柱的馬隊飄忽如風,轉眼迫近,攔被衝為兩段。

後一段潰散,前一段恰好遇着賴汶光和李允,頭痛擊。劉銘傳此時方寸大亂,只由兩百親手訓練的親兵保護着,在亂軍中奪路而走。

中、左兩軍都垮了,右軍唐殿魁卻打得很好,輕易奪下楊家洚,渡河擊退牛洪一股,正遇着任柱側攻中軍,飛馬來援,阻遏了攻勢。

然而這一擋卻使他自己成為眾矢之的。中、左兩軍死的死、逃的逃,捻軍三路合而復分,一半渡河去追官兵,一半對付唐殿魁一軍。他只得兩千五百人,捻軍則有兩三萬,重重包圍,漸漸緊,唐殿魁和兩名營官吳維章、田履安力戰陣亡。

銘軍整個兒崩潰了。劉銘傳和他的幕僚及親兵,陷在重圍之中,無法逃生,索下冠服,坐待就擒。

這時捻軍兩翼的馬隊,渡河的還不多,大部分在尹隆河南岸對付唐殿魁一軍,以及追殺四下潰散的官軍,但中路捻軍,渡河而北的人數已有一兩萬,烏合蟻聚,遍野皆是,忽然間有人驚惶地喊道:“霆軍,霆軍!”但見北來的霆軍,彷彿大海生,初看不過一線,等聽出人喊馬嘶,已如怒澎湃,轉眼迫近。霆軍的排面拉得極廣,那凌厲無比的氣勢,急風驟雨般懾人心魄,捻軍先就有了怯意。

霆軍大敵當前,情況也還不甚明瞭,只從銘軍的潰卒口中,得知友軍吃了敗仗,到底敗到如何程度,先得個明白。因此,鮑超下令暫停,會合他手下的主要將領,婁雲慶、宋國永、孫開華、楊德琛,策馬上了一處小岡,大家拿望遠鏡四處搜索,怎麼樣也望不見銘軍的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