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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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多盜,捉盜賊要靠捕快,所以盜賊一多,捕快也多,大縣列名“隸籍”的,竟有上千人之多。其實,正如俗語所説的“捕快賊出身”白天坐在“班房”裏的捕快,正就是黑夜裏明火執仗的強盜。
全河南最有名的一個捕快,是南陽府鎮平縣的胡體安,此人就是一個坐地分贓的大強盜。自己當然不出手,也不在本地做案,是指派徒子徒孫劫人於數百里外。由於手段狡猾,而且聲氣廣通,所以很少出事。如果案子鬧得太大,追得太急,胡體安還有最後一着:以重金買出貧民來“頂兇”有一次胡體安的黨羽,在光州搶了一個姓趙的布商,此人是當地鉅富,被劫以後,照例報案,也照例不會有何結果。於是姓趙的自己僱人在私下偵查,查出來是胡體安主謀指使。姓趙的便親自上省,走了巡撫衙門文案委員的門路,直接向巡撫塗宗瀛呈控。發臬司衙門審問。苦主指證歷歷,毫無可疑,於是塗宗瀛下令,指名拘捕胡體安。
密札由巡撫衙門下達臬司,然後由道而府,由府而縣,層層照行,到了鎮平知縣手裏,拆閲之下,大驚失。
鎮平知縣是個山東人,名叫馬翥,三甲進士出身“榜下即用”籤分發河南。論州縣補缺的班次,新科進士是“老虎班”遇缺即補,所以到省稟見的第三天,藩司衙門就“掛牌”委署鎮平知縣。到任不過半個月,就遇見這麼一件有關“考成”的盜案,主犯竟是本縣的捕快,如何
代得過去?即使逮捕歸案,失察的處分,必不可免。
“老夫子,”他向刑名師爺説:“你看看,真正該我倒黴,本縣的捕快,竟遠到光州作案,上峯指名查拿,足見重視。請老夫子連夜辦公事,拿這個胡體安,押解上去。”
“慢來,東翁!”姓的刑名師爺慢條斯理地答道:“這個胡體安,還不知道在那裏呢!”
“怎麼?”馬翥愕然“不是本縣的捕快嗎?”
“名為捕快,其實也許是地痞、氓,或者是充眼線的,掛個名而已。”
師爺又説:“東翁剛剛通籍,又剛剛到任,對河南的情形,諒來還不
悉。喏,是這麼回事…。”等
師爺略略談了河南多盜所以多捕快的緣故,馬翥更加着慌“照此看來,這胡體安能不能緝捕歸案,猶在未定之天。”他説“密札上限期只有十天,怎麼辦呢?”
“事情是有點棘手,不過東翁不必着急。等我來想辦法。”於是師爺從牀頭箱子裏取出一個小本子,揹着馬翥翻了半天。這是個不肯讓任何人寓目的“秘本”裏面記載着各種辦刑案所必須的資料,其中之一就是捕快的名冊,姓名年籍,是“承襲”還是新補,新補則來歷如何?查到胡體安,下面註明:“劉學太保薦。”
“不要緊。等我找個人來問問。”
“找誰?”馬翥問道。
“也是本縣的捕快,劉學太。這是個真捕快。”於是到班房裏傳喚捕快劉學太。磕罷了頭,劉學太只向師爺問説:“師大老爺,有什麼吩咐?”
“你的麻煩來了!”師爺向窗外窺探的人喝道:“都替我出去!關門。”幕友的規矩,都是獨住一院,食宿辦公,皆在一起,關防十分嚴密。劉學太見他如此處置,知道真正有了麻煩,臉
頓時就變了。
“你保存過幾個名字?”這是指保薦捕快,劉學太一時也記不清,想到就説,一共報了五個名字,其中沒有胡體安。
“不對吧!”師爺問道:“有個胡體安呢?”
“胡體安!”劉學太嚇一大跳“保這個人的,多着呢!不止我一個。”
“我只找你一個!”師爺揚一揚他的“秘本”又加一句:“我只着落在你身上。”
“師大老爺明鑑,”劉學太跪了下來“胡體安是本縣一霸,極難惹的,如果風聲透,一定抓不到了。師大老爺既然着落在我身上,我一定想法子抓人來,公事上好有
代,大老爺的前程可以保住,不過…。”聽他
言又止,自然有條件要談,
師爺問道:“你還有什麼話,儘管説。”
“請大老爺體恤,第一、限期寬些;第二、我的家小不動,免得打草驚蛇。”
“家小不動”是請求免予扣押他的眷屬,差役奉命辦案,為加重壓力,原有這樣的辦法。如果扣押了劉學太的家屬,可能胡體安會起疑心,所以説是“免得打草驚蛇”這要求合乎情理,師爺允許了他。
“不動你的家小,可以。不過,限期不能寬,因為上面的限期也緊得很。我給你三天限,第四天沒有人來,可別怪我無情,要請你老孃來吃牢飯了。”劉學太跟胡體安是有往來的,他在光州那件案子,劉學太亦略有所聞。抓他倒不難“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胡體安在鎮平的產業甚多,決不會走,軟騙硬,總可以把他
到手。但這一來便結成了生死冤仇,人家黨羽眾多,而且都是亡命之徒,自己決不能去惹這場殺身之禍。
想來想去,只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辦。當跟師爺答話時,説“一定想法子抓人來,公事上好有
代”便是暗示:總有一個“主犯”就是。如今只有跟胡體安自己去商量,
個“主犯”來歸案。
“胡老大,”他屏人密告:“光州那件案子犯了,指名要你的人,着落在我身上。你説怎麼辦吧?”胡體安先驚後笑:“老劉,你是跟我開玩笑?自己弟兄,有話好説,何必來這套?”
“這你就不對了!我當你自己人,才來老實告訴你,請你自己想辦法,你倒疑心,我在你身上玩什麼花樣,這不太冤屈人?你不想想,保薦你的是我,我把你了進去,於我有什麼好處?”最後一句話,説得很透徹,胡體安原是一種試探,探明真情,隨即改容相謝:“老劉,老劉,我跟你説笑話的。你這樣維護我,我豈有不明白的道理。來,來,我跟你好好討教。”引入密室,一榻橫陳,兩個人隔着鴉片煙燈,悄悄計議,決定了
一個“頂兇”去搪
的步驟。第一件大事,當然是在
師爺那裏送一筆重禮。
禮送進去,師爺收下了,這就表示
師爺已有所默喻。於是在胡體安家抓了個人到“班房”這個人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名叫王樹汶,是胡體安家廚房裏當雜差的小廝。
“先把他吊起來!”劉學太喝道“問他,叫什麼名字?”吊起來一問,王樹汶哭着説道:“我叫王樹汶。”
“什麼王樹汶?替我打,着實打!”
“不是,不是。”王樹汶大喊“我叫胡體安。”
“好了,好了!放下來,放下來!”劉學太作出那種驚嚇了小孩,心懷歉疚而又找不出適當的話來撫的神情“早説你是胡某人,不就用不着吃苦頭了嗎?”於是旁邊的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把吊着的王樹汶放了下來,替他
膀子的
膀子,擦眼淚的擦眼淚,服侍得倒是好周到。
“小鬼該餓了,頓好的給他吃!”縣衙門前的小吃攤子最多,不一會就送來了一碟子滷驢
,一大碗酸辣湯,一盤洋麪饃饃,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但是眼淚汪汪的王樹汶卻只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