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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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是各國觀戰的兵艦,都在水道上,受了誤傷,會惹起很大的麻煩。如果約期開戰,通知各國兵艦,預先趨避,自然不負責任,現在是奇襲,出了亂子,責任完全在我。”張佩綸心想,這倒真不可不防。樹敵太多,乃為不智之事,尤其是誤傷了美國兵艦,更難代。中法之爭,美國是“魯仲連”倘或將調人都打了,可見無理之甚!法國越發振振有詞。再如動了各國的公憤,合而謀我,更不得了。
他還在這樣沉未答之際,福星輪的管帶陳英卻開口了“要説誤傷,亦不是不可避免的事。”他説“各國兵艦下錨的位置,跟法國兵艦都隔着一段路,如果我們測量得準,格外小心,亦不致於誤傷別的船。”
“不然!”張成立即接口爭辯“英法一向有勾結,誰也不敢説他們沒有攻守相共的密約。‘黃雀捕蟬,螳螂在後’,倘或我們攻法國兵艦,而英國軍艦暗箭傷人攻我們,事後不認帳,説是法國兵艦開炮還擊的,又那裏跟他去分辯?”這不是不可能的。陳英語,但卻不能心服,還想有所陳説時,張佩綸聽信了張成的話,搖手將他阻攔住了。
“再説第二個牽制。”張成越發侃侃然了“即令先發制人,不能將所有的法國兵艦打沉,如果孤拔惱羞成怒,不按規矩胡來,開炮轟船,那又怎麼辦?”這一説,張佩綸悚然而驚,但不肯出怯意,只説:“這也是顧慮之一。”許壽山賦
伉直,對張成頗為不滿,所以態度就不好了“那裏有那麼多顧慮?”他提高了聲音説:“從來就沒有算無遺策這句話。算得頭頭是道的,一見了真仗,未必有用。”話為張成而發,卻變成頂撞了張佩綸,他將臉一沉:“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多算勝少算,事先不作籌劃,只是上了陣胡打一氣,那不成了草寇了嗎?”
“大人!”陳英為許壽山聲援“敵強我弱,如果不籌個制勝之道,照張副將所説,我們就等着打敗仗?”這話問到要害上,也正説中了張佩綸的心事,所以他連連點頭,看着張成説道:“我也要問這話。”這話教張成如何回答?他實在負不起這個責任,只能老實答道:“全仗大人作主。成敗利鈍,實在難説。不過,就是先發,也不爭在這一天半天,大人何妨電奏請旨,看京裏怎麼説?”
“當然!”張佩綸答道“那是一定的。不過總要有幾分把握,才好説話,如果朝廷準了,先發卻不能制人,那時擔的處分可不輕。”看看再議也議不出什麼名堂,張佩綸飭回諸將,默坐靜思,總覺得先發制人為上策,值得向朝廷建議。不過話不必説得太滿,要留下伸縮的餘地,如果朝廷準如所請,而到時候窒礙難行,仍舊可以申明緣故,收回前議。
由於何如璋手裏有一本與總理衙門電報往來的密碼,所以張佩綸不能不跟他商量,會銜電奏。何如璋亦認為不妨奏聞請旨,只是果真決定先發,就要作破釜沉舟之計,沉舟河,讓已入口的法國兵艦一艘也逃不掉。
張佩綸深以此言為然。當時擬定電稿,即刻拍發。第二天近午時分,接到回電,説“河一事,前經總署照會各國使臣,該使臣等議論紛紛。現在閩口有英美等國保護兵船,德國兵船,亦將前往,此時堵
,應就地與各國領事説明舉行,庶免與國藉口。”至於“先發”一節“尤須慎重,勿稍輕率。”張佩綸對這個回電,深為失望。因為既未准許,亦未不準,而是將千斤重擔加在他們肩上,看樣子成則無功,敗必有過。説
河要先跟各國領事“説明舉行”更是空話,各國領事當然不會同意,反倒
漏了消息,打草驚蛇,或許惹起法國的先發制人之心。
法國的最後通牒,轉眼到期。朝廷如何處置,未有消息,而馬尾卻又到了一艘英國的炮艦,上懸司令旗幟,是英國遠東艦隊司令德威中將,特來觀戰。同時法國的兵艦,來而復去,去而復來,接連不斷,據説是在偵察長門炮台的形勢。
戰雲密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張佩綸覺形勢嚴重,方寸之間,頗有彷徨無主之
,只有急電北洋,打聽消息。李鴻章的回電告訴他:朝廷已經拒絕法國的最後通牒,照會各國公使,法國有意失和,無從再與商議。但是,李鴻章又表示和局亦並未絕望,他還在設法斡旋,力勸張佩綸出以持重。
緊接着接到兩道機密電旨,第一道是:電寄各省將軍督撫等:此次法人肆行不顧,恣意要求,業將其無理各節,照會各國。旋因美國出為評論,而該國又復不允。現已婉謝美國,並令曾國荃等,回省籌辦防務。法使似此逞強,勢不能不以兵戎相見。着沿江沿海將軍督撫,統兵大員,極力籌防,嚴以戒備。不即當明降諭旨,聲罪致討。目前法人如有舉動,即行攻擊,毋稍顧忌。法兵登岸,應如何出奇設伏,以期必勝,並如何懸賞
勵。俾軍士奮勇之處,均着便宜行事,不為遙制。
另外一道密旨,是電飭曾國荃即回“江寧辦防”説法國“無理已甚,不必再議,惟有一意主戰。”同時指示沿海各省:“鎮撫兵民,加急彈壓,保護各國商民,勿稍大意。”這兩通電報,福建的將軍、督撫及船政大臣等各有一份。保護各國僑民是督撫之事,張佩綸可以不管,但備戰則不能不跟同在船局的何如璋商量。
“既然‘不即當明降諭旨,聲罪致討’,自然是等決戰的詔旨下達了再説。”何如璋又説:“這句話是要緊的:“目前法人如有蠢動,即行攻擊。’這還是戒‘先發’之意,要等法國人動了手,我們才能動手。”
“見得是!”張佩綸深深點頭。
“幼翁,再有兩句話,深可玩味:‘法兵登岸,應如何出奇設伏,以期必勝?’這就是説,朝廷已經見到,水師不一定能敵得住法國,真正明見萬里!”張佩綸被提醒了。這也就是説,水師倘或失利,朝廷必能諒解,是力不如人,非戰之罪。
“見得是,見得是!”他越發重重點頭。
照此看來,備戰之道,倒該着重在岸上,因而重新檢點陸軍防務:船局前面有兩營,後山火藥庫有一營,都是黃超羣所統轄。此外各要地,馬尾有道員方則勳的“勇”;旺岐有楊副將的“漳泉陸勇”;朏頭另有三百名“水勇”是張佩綸特地徵召丁憂在籍的北洋水雷學生林慶平所統帶,打算到緊要關頭,泅水去鑿沉泊在孤拔旗艦左右的兩條魚雷艇。
岸上的兵力是儘夠了。法國派到中國來的海陸軍,總數不過四千,預備騷擾七省,算它一半用在福建,亦不過兩千人。雖説法國已自海防調兵一千增援,卻不見得都用在福建,加以法軍人生地不,如果敢於登岸,處處中伏,處處捱打,無非自速其死。
張佩綸自覺有恃無恐,心神大定,到了第二天接到李鴻章一個電報。張佩綸寄總理衙門請寒河先發的電報,由北洋收轉,李鴻章的電報,就是談這件事:“頃接寄總署電,閲過,阻河動手,害及各國,切勿孟!須防彼先發,不發,或漸移向他處。僕不以決戰為是。廷議則不敢妄參,公有所見,應屢陳。”這是暗示張佩綸應該電奏,諫勸不宜下詔宣戰,而就在這時候,何璟派人送了一個電報給張佩綸,是李鴻章打到閩浙總督衙門的,其中有兩句話:“閩船可燼,閩廠可毀,豐潤學士必不可死!”
於知遇之恩,張佩綸下定了不可動搖的決心,支持李鴻章的主張,極力保全和局。當然,他不便電請鑰廷不下宣戰詔,因為剛作過
河先發的建議,忽爾又有這樣的勸諫,豈不是前後矛盾,不成體統了?
宣戰詔未見頒發,只知道謝滿祿奉命提出第二次哀的美敦書,仍舊索取八千萬法郎的賠償,分十年清。限兩
答覆,如果拒絕要求,法國公使立即下旗出京,聽任孤拔全力從事。同時預請護照,準備七月初一出京。
謝滿祿的哀的美敦書是六月二十九提出的,而總理衙門卻遲至第二天下午才通知北洋衙門,代為急電兩江、福建、廣東各地“備戰”並且特別指明要通知張之,轉電廣西巡撫潘鼎新、雲貴總督岑毓英,迅即進兵越南,同時電知駐德兼駐法使臣李鳳苞,馬上離法赴德。
這表示朝廷經過一天的考慮,已經作成決定,拒絕法國的要求。張佩綸知道,在慈禧太后與醇王,不惜決裂所恃者,主要的是一個劉永福,以為法國對他十分忌憚,加上潘鼎新與岑毓英各有重兵在手,合力進攻,直搗諒山,足以牽制法軍。事實上在議和時,就不斷旁敲側擊地表示,劉永福是中國人,樂為中國所用,而至今不曾重用此人,純粹是為了顧全法國的誼,倘或法國蠻橫無理,勢必就非用劉相制而不可了。
然而張佩綸卻相信李鴻章的看法,劉永福並不足恃。以前,李鴻章常有輕視劉永福的表示,近兩個月的口氣改變了。這不是他對劉永福的刮目相看,而是有意抬高劉永福的聲價,既以合朝廷,也打算着能使法國心存顧忌,易於就範,李鴻章是以寇準自許,期待着重見敵人自動請和的“澶淵之盟”張佩綸一直對此不以為然,但現在決定降心以從,全力維持李鴻章保全和局的主張,那就必得照“澶淵之盟”的路子去走了。
史家有定評“澶淵之盟”之能夠成功,全靠寇準的鎮靜,使得遼國莫測虛實。既然照此路子走,當然也要學寇準的樣,不是“砍鱠酣飲”就是帳中高卧,無視於窺伺的強敵。
而這一夜也正是睡覺的天氣,大雨大風,一洗炎暑,雖無“冰肌玉骨”卻自“清涼無汗”他躺在鋪了龍鬚草席的涼牀上,手把一卷《世説新語》,遙想着晉人的風,無奈驚濤拍岸,不時夾雜着窮吼極叫的汽笛聲,實在有些靜不下心來。
到了半夜裏,門上剝啄聲響,書童已沉沉酣睡,叫幾聲叫不醒,只得親自下牀去開房門。門外一名俊童,擎着火焰搖晃不定的燭台,照出何如璋驚惶不定的臉。
“擾了清夢了吧?”何如璋問。
“難得涼快,正好看書。”張佩綸擺一擺手“請進來坐!”何如璋一面踏進來,一面道明深夜相訪的緣故,北洋衙門來了兩個密電,船局的執事不敢來打擾張佩綸,送到了他手裏。他怕是緊急軍報,特意親自送了來。
這不用説,當然是希望知道電報上説些什麼?張佩綸有北洋衙門的密碼本,這時便拿鑰匙開了枕箱,取它出來對照親譯。
譯出來一看,才知道不是發到福建的,一通發給潘鼎新:“法已決裂,調越隊二千並兵船攻奪台灣,省三危矣!弟與岑宜速進軍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