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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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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道大興水師的上諭,真正是軍國大計,關係甚重,所以字斟句酌,頗費經營,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方始定稿。醇王接來一看,寫的是:“諭軍機大臣等:現在和局雖定,海防不可稍弛,亟宜切實籌辦善後,為久遠可恃之計。前據左宗棠奏:‘請旨飭議拓增船炮大廠’,昨據李鴻章奏:‘仿照西法,創設武備學堂’各一折,規劃周詳,均為當務之急。自海上有事以來,法國恃其船堅炮利,縱橫無敵,我之籌劃備禦,亦嘗開設船廠,創立水師,而造船不堅,制器不備,選將不,籌費不廣。上年法人尋釁,疊次開仗,陸路各軍,屢獲大勝,尚能張我軍威,如果水師得力,互相援應,何至處處掣肘?當此事定之時,懲前毖後,自以大治水師為主。”接下來便是指定朝廷倚為柱石的一班疆臣將帥“確切籌議,迅速具奏”第一個自是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第二個是左宗棠,以下是彭玉麟、穆圖善、曾國荃、張之、楊昌濬,一共是七個人。

最後是一段鄭重其事的告誡:“總之,海防籌辦多年,糜費業已不貲,迄今尚無實濟,由於奉行不力,事過輒忘,幾成固習。該督等俱為朝廷倚任之人,務當廣籌方略,行之以漸,持之以久。毋得蹈常襲故,摭拾從前敷衍之詞,一奏責。”醇王看罷,提筆改動了一兩個字,隨即便由錢應溥再寫一個“奏片”遞到內奏事處,用黃匣捧送長宮,讓慈禧太后核可以後,分繕“廷寄”兵部專差寄遞七處。

這天晚上,福錕特設盛饌,專請孫毓汶一個人,杯盤之間,有宮中傳來的密旨相商。

“上諭是下來了。”福錕低聲説道:“上頭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此後該如何着手,李總管有話傳出來,説要請你出主意。”

“上頭的意思”是孫毓汶早就知道的,修三海不過是一個障眼法,其實是想修清漪園。經費如何籌措,工程如何進行,大致也有了成議。但空言容易,以空言見諸實際,就不那麼簡單了。所以孫毓汶沉不語,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孫毓汶是好量,酒越多思路越鋭,因而福錕並不催他。

直到十來杯酒下肚,孫毓汶方始開口。

“此中有個關鍵人物,這個人敷衍好了,大事已成一半。”

“你是説朝邑?”閻敬銘是陝西朝邑人,他當然也是關鍵人物,但是“他還在其次。”孫毓汶説:“是李相。”

“嗯。”福錕深深點頭“怎麼個敷衍?”

“自然是格外假以詞,要讓他們知道,慈眷特隆,然後恩圖報,旨出必遵。”

“中堂!”孫毓汶忽然顧而言他地問“你看近來言路上如何?”

“馬江一役,清鎩羽,比從前消沉得多了。”福錕舉杯相敬“萊山,這是你的功勳!”孫毓汶坦然不辭地接受了他的敬酒。如果説打擊清亦算功勳,那麼,孫毓汶所建的真是奇勳。當年他畫策將翰林四諫中的張佩綸、陳寶琛及清中的吳大澂,派為福建及南北洋軍務會辦,讓大言炎炎,紙上談兵的書生,去總領師幹,無異把他們送入雲端,等着看他們摔得粉身碎骨。果然,馬江一敗,接着追論保薦喪師辱國的唐炯、徐延旭的責任,張陳二人,都獲嚴譴。清鉗口結舌,噤若寒蟬,而吃過清苦頭的人,無不拍手稱快,因而有副刻薄的對子,上聯叫做:“三洋會辦,且先看侯官革職,豐潤充軍”説陳寶琛革職,張佩綸充軍用“且先看”的字樣,意思中還要等着看吳大澂的“好看”下聯是拿清中最得意的張之作個陪襯。張之由內閣學士外放山西巡撫,謝折中一句“敢忘八表經營”久成話柄,這裏少不得再挖苦一番:“八表經營,也不過山西煙,廣東開賭。”煙自是好事,廣東的“闈姓”復開,是為了籌餉,在張之是萬不得已之舉,而出以“也不過”三字,卑薄之意,十分明顯。

不過一年多工夫,翰林四諫為孫毓汶收拾了一半。再有個鄧承修,孫毓汶仿照當年恭王應付倭仁反對設置同文館的辦法,攛掇醇王請旨,將鄧承修派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讓他無法再抨擊洋務。但話雖如此,只要“鐵漢”在京,還得要處處防他。

“言路自然不如以前囂張了。不過,一半也是沒有題目的緣故。修園一事,雖可以不明發上諭,到底不能一手遮盡天下人耳目。中堂,”孫毓汶問道:“倘或有人象同治十三年那樣,相起鬨,請停工的摺子一個接一個上,請問如何應付?”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盛伯熙算是清後起的領袖,不過鋒芒已不如前,加以慈聖優遇,翁叔平也籠絡得住他,大概不會多嘴。此外就很難説了。”福錕接着又説:“我看鄧鐵香就決不肯緘默。”

“鄧鐵香的事好辦。天造地設有個差使在等着他。”孫毓汶説“幾時你不妨跟七爺提一提。”

“喔!”福錕很注意地問“你是説讓我保薦鄧鐵香一個差使。是什麼?”

“中國跟法國,馬上要會勘中越的邊界了,鄧鐵香很可以去得。”

“着啊!”福錕擊節稱賞“他既是總理大臣,又是廣東人,人地相宜,真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個差使。萊山,你真想得到。不過,深入蠻荒煙瘴之地,比充軍山海關外還苦,只怕他不肯去。”

“這是什麼話!”孫毓汶作答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能容他規避?這一層,你放心,倒是翰林中頗有些少不更事的得要殺雞駭猴,找一兩個來開刀。”福錕秉和易,知道孫毓汶手段陰險毒辣,便覺於心不忍,所以勸着他説:“能找人疏通一下,規誡他們識得利害輕重,也就是了。”

“此輩年少氣盛,目空一切,肯聽誰的話?”孫毓汶幹了一杯酒,沉着説“倒有個人,正好拿他來替李相泡製一服開心順氣丸。”

“萊山,你意中想到的是誰?”

“梁星海。”梁星海名叫鼎芬,廣州人。七歲喪母,十二歲喪父,由姑母撫養成人。生得頭大身矮,鬚眉如戟,相貌一點不秀氣,但筆下不凡,在粵中大儒陳蘭甫的“東塾”讀過書。

那時廣州將軍名叫長善,他家在八旗大族中算是書香門第。廣州將軍署的後花園,題名壺園,亭館極美,好客的長善,大開幕府,延請年少名士,陪他的子侄志鋭、志鈎一起用功。其中以梁鼎芬年紀最輕,其次是廣西賀縣的于式枚與江西萍鄉的文廷式。這兩個人也是東塾的高弟,所以跟梁鼎芬是同窗而又同事,兼以年齡相仿,情更見親密。

梁鼎芬科名早發,光緒六年二十二歲就點了翰林,與李慈銘同年。這年的房考官有國子監祭酒王先謙與宗人府主事龔鎮湘,龔主事是梁鼎芬鄉試的房師,而王祭酒是他這一次會試的房師,王龔兩人又是至親。梁鼎芬從小隨父宦遊湖南,以此重重淵源,促成了梁鼎芬的一樁姻緣。

龔鎮湘有個侄女,是王先謙嫡親的外甥女兒。龔小姐從小父母雙亡,由舅母撫養長大,這時長得亭亭玉立,美而能詩,無論做叔叔的,還是做舅舅的,當然都希望她嫁一個翰林。難得梁鼎芬尚未娶,現成的一樁好姻緣,俯拾即是。於是風得意大登科,秋風得意小登科,這年八月裏在京成親,才子佳人,傳為美談。

梁鼎芬看起來當然志得意滿,將新居題名“棲鳳苑”但雙棲不多時,便即請假歸葬,第二年天才回京。臨行誓墓,立志要做個骨鯁鯁之臣。

三年散館,梁鼎芬留館授職編修。以他的文采,自然是紅翰林之一,往來的多是名,其中走得最勤的是,他的同鄉前輩,南書房翰林李文田家。

有一天李文田為梁鼎芬排八字,説他活不過二十七歲。李文田的星相之學是有名的,許多人都相信他真能斷人生死,所以梁鼎芬大為驚恐,急忙求教可有化解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