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路上還平靜?”
“路上平靜。”恭王又説:“橋樑道路,不甚平整。臣一路來,已經告訴了地方官,讓他們趕快動工興修,好
接梓宮。”
“是啊,”東太后説“總得趕在年前‘回城’才好。”
“年前回城太晚了!”恭王停了一下,以低沉鄭重的聲音又説:“臣的意思,回城越早越好。”
“喔!”東太后這樣應了一聲,不知他説這話的意思何在,便轉臉看着西面。
“回城當然越早越好。可是也得諸事妥帖才行。”西太后接着她的話説。
恭王抬頭看了看她,從容答道:“京裏十分平靜。物價是漲了些,那都是因為車駕在外,人心不免浮動的緣故,等一回了鑾,人心一定,物價自然會往下掉。”
“可不是嗎?”西太后死無對證地説了些大話:“大行皇帝在,我也常拿這話進勸,大行皇帝也覺得我的話不錯。可是,大行皇帝討厭洋人,不願意跟他們在一個城住,就這樣子耽擱下來了。如今,唉!從那兒説起啊?”
“洋人也講理。不是臣説一句袒護他們的話,洋人跟咱們那些‘旗下大爺’一比,可是講理得太多了。”
“講理就好。只怕回城以後,又來無理取鬧,那可麻煩。”
“決無此事。”恭王拍着説“臣敢保!若有此事,請兩位太后,唯臣是問!”西太后點點頭,轉臉與東太后商議:“既是六爺這麼説,還是早早回城的好。”
“那,咱們就商量個子吧!”
“早了也來不及,總在下個月。”西太后向恭王説道:“這件事再商量。”
“太后説得是,總在下個月,早早定了,京裏好預備。”
“京裏對大行皇帝的遺命,可有什麼話説?”這一問不容易回答,第一先要把所謂“遺命”清楚,恭王細想了想,除卻“派定顧命八大臣”一事以外,沒有什麼可以值得議論的遺命。但心裏雖已明白,卻不便貿然説出來,故意追問一句:“請太后明示,是那一件遺命?”
“還有那一件,不就是眼前的制度嗎?”恭王看一看左右,不即回答,這時正有人行近——是雙喜,用一個嵌螺甸的黑漆盤,盛着兩蓋碗送了上來。
“也給六爺茶。”東太后吩咐。
雙喜答應着去取了一碗上用的茶,送給恭王。東太后又賜坐,等把一張凳子端了來,他卻不坐,高聲説道:“跟兩位太后回話:顧命是祖制,臣不敢妄議。”説了這一句,方才坐下。
這個答覆,多少是出乎西太后意料的,但稍微想一想,也就無足為奇。如此大事,自然不能率直陳述,只怪自己問得太欠含蓄。
於是她喝了口茶,閒閒地又説:“這我倒不明白了,封爵有‘世襲罔替’的恩典,顧命大臣是怎麼着?當一輩子嗎?”這確是個疑問!恭王想了想答道:“用人的權柄,自然之於上。不過先朝顧命,例當禮遇,倘無重大過失,以始終保全為是。”
“嗯,嗯!”東太后不斷點頭,覺得他的話説得合情合理。
西太后也滿意他的話,只是着眼在“重大過失”一語,甚至只是“過失”兩個字上。”那麼,”她朝外看了看,雖然殿廷深遠,仍舊把聲音放得極低:“倘或顧命大臣有了過失,非去了不可,那得按怎麼個規矩辦呢?”這又把恭王問住了!一時想不起前例可援,便遲疑着説:“這怕很難!顧命大臣面承諭旨,處理政務,罷黜的上諭,要從他們手裏發出去,如果截住了不肯發,那就麻煩了。”
“照你這一説,抗命違旨,不成了叛逆了嗎?”恭王默然。她的話是不錯,但處置叛逆,不是件簡單的事,所以這兩個字最好不要輕易出口。他認為西太后不過幫着大行皇帝看了幾天章奏,所知有限,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她冒失,自己不能跟着她冒失,因而出以保留的態度。但是,西太后決不會因為他保留,也跟着保留“六爺!”她故意反一句:“這兒沒有外人,有話你儘管説。也許我們姊妹倆有見不到的地方,你一定得説給我們。”
“對了!”凡是和衷共濟的態度,東太后沒有不附和的“六爺,外面的事,我們不大明白,你要不説,我們不糊塗一輩子嗎?”
“兩位太后言重了!”恭王倒有些惶恐了“即蒙垂諭,臣有句話不能不説,‘叛逆’二字,誰也當不起!若無叛逆的實跡,而且有處置叛逆的佈置,還請包容為是!”這等於把西太后教訓了一頓。她也很厲害,不但不以為忤,而且表示欣然受教:“不錯!不錯!六爺真是見得深、看得透。不過,還是那話,如果真有其事,可又怎麼處置啊?”
“以臣看,只有一個辦法,召集親貴重臣,申明旨意,而且預先得有佈置,讓那些人非就範不可!”西太后極深沉的點點頭,看一看太后,越發把聲音放低了:“六爺,可曾見着安德海?”
“巨不曾見着,是寶鋆接見的。”恭王説到這裏,站起身來:“親筆懿旨,臣已經捧讀了。”密旨是提到了,卻不提密旨內所説的“大事”恭王是不肯提,西太后是不便提,但表面沉默,肚子裏卻都在用功夫。所謂“大事”恭王與文祥、寶鋆,反覆研究,籌思已,要秉政先要打倒肅順,要打倒肅順先要取消顧命,取消了顧命,則必以垂簾代替,而女主垂簾是違反家法的,他不願冒天下的大不韙來首倡此議,更不願首倡此議於兩宮太后之前,這是授人以柄,斷乎不可。
西太后“熱中”得很,巴不得馬上做一筆易:“你秉政,我垂簾!”但是她也知道,恭王不是個唯命是聽的庸才,越是這樣坦率表示,越叫他看不起。就拿做買賣來説,一方急於求售,另一方一定拿蹺,變成受制於人,所以無論如何,要
得他先“開盤”討價還價,其權在我,事情就好辦了。
這番沉默,在恭王與西太后,因為各人都有事在想,倒不覺得什麼,第三者的東太后卻到難堪,急於想打破這個近乎僵冷的局面。
她是忠厚人,一直存着一分替恭王抱屈的心情,這時正好説了出來,便先叫一聲:“六爺!”恭王慌忙站起來答道:“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