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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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另一副面孔,慈禧太后看不到,而李蓮英是看得到的。可是,他不敢告訴慈禧太后,並且還嚴厲告誡他所管得到的太監,包括“二總管”崔玉貴在內,不準到“老佛爺”面前搬口舌,否則重責不饒。因為他看得很清楚,宮中從“東佛爺”暴崩以後,便是“西佛爺”唯我獨尊的局面。維持這個局面最要緊的一件事,便是安靜。倘或無事生非,放着好好的
子不過,搞得雞犬不寧,那不僅是極傻之事,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就因為他是持着這樣的想法,所以也跟榮壽公主一樣,無形中處處衞護着皇帝,這時當然不肯説實話。但如説皇帝一無表示,慈禧太后也未必會信。皇帝親政在即,每天批閲章奏,要拿出辦法來稟命而行,然則對當前這一連串拂逆,豈能默無一言?
李蓮英只有揀能説的説。能説的是國家政事,不能説的是慈禧太后的為了她自己享樂的一切作為,秉持此一宗旨,他這樣答説:“萬歲爺彷彿對修天津到通州的鐵路,不以為然。”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他怎麼説?”
“奴才也不十分清楚。看意思是覺得北洋衙門管的事兒太多。”
“修鐵路是七爺上的摺子。”慈禧太后這話的意思,一下子不容易明白。李蓮英聽到“七爺”跟“萬歲爺”連在一起的事,總是特別小心,想了一下答道:“萬歲爺只聽老佛爺的話,七爺上摺子,也得看他説得對不對?説得不對,萬歲爺不一樣兒的駁回嗎?”慈禧太后不即答言,臉上卻是欣的神情,好半天,才點點頭説:“他能這麼想,心裏總算明白。往後有他的好處。”慈禧太后意料中的事,果然發生了。言路上接二連三有摺子,山西道監察御史屠仁守、户科給事中洪良品,都有極其率直的奏諫。此外翰林與上書院的師傅,亦都説了話,而且除津通鐵路以外,也隱隱然提到興修頤和園的不足為訓。這些摺子先由皇帝閲看,看一個,贊一個,然而在慈禧太后面前,他卻噤若寒蟬,什麼話也不敢説。
慈禧太后也知眾怒難犯。好在心裏已早有打算,召見軍機,接連頒了兩道懿旨,一道是就太和門災,有所曉諭,她承認這是天意示警,應該“寅畏天威”而在深宮修省以外,也勉勵“大小臣工,白一心”另一道懿旨,是
據立山的説帖,決定頤和園的工程,縮減範圍,除了正路及佛殿以外,其餘的一切,全部停工。當然,正路及佛殿這兩個主要部分的工程,究有多大的範圍,並未明言。
這兩道上諭,是慈禧太后為自己穩一穩腳步,卻不能彌補清議對醇王和李鴻章的不滿。只是抗章搏擊,也還有分寸,不過看起來對事不對人,其實是既對事亦對人,因而醇王的神又壞了。
皇帝也覺得修津通鐵路一事,不能只是將原折議,跡近拖延,所以悄悄向翁同龢問計。
“師傅,”他説“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如今該有個決斷,自然是以公意為斷。可是公意又在那裏?老百姓的話,從那裏去聽?”
“民間疾苦,不易上聞。”翁同龢答道“臣亦只是聽聞而已。”
“你聽到些什麼?”
“傳言津通百姓,呈訴通永道衙門者,不下二三百起,該管衙門不理。向總督衙門申訴,因為是奏定辦理的案子,不肯據情入告。據説百姓都含淚而去。”
“豈有此理!只怕李鴻章也不知道這些情形,是他下面的人瞞着他。不然,李鴻章也不能置之不理。”皇帝太天真了,竟當李鴻章是湯斌、于成龍之的好督撫。翁同龢不便直言,然而也不能附和,唯有保持沉默。
“怎麼?”皇帝醒悟了“李鴻章是知道的?”
“李鴻章不是懶於理政的人。”這句話就盡在不言中,皇帝黯然搖頭,然後又問:“你知道不知道,百姓的訴狀中是怎麼説?”
“無非廬舍墳墓,遷徙為難。子孫見祖父的朽骨,豈有不傷心之理?就算公家給價,其心亦必不甘。”翁同龢又説:“有人引用聖祖仁皇帝的上諭…。”一提到康熙,皇帝趕緊起身,翁同龢自然站起得更快“那時的上諭怎麼説?”皇帝問。
“容臣檢來呈閲。”檢來一本《十朝聖諭》,翻開康熙一朝,有關河工的諭旨,其中有一條是:“所立標竿多有在墳上者,若依所立標竿開河,不獨壞民田廬,甚至毀民墳冢。朕惟恐一夫不獲其所,時存己飢己溺之心,何忍發此無數枯骨?”
“聖祖之為聖,仁皇帝之為仁,即此可知!”翁同龢忽然動了“轉眼就是歸政大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風議之辭,近郊有怨諮之口,誠恐有累聖德,更恐埋沒皇太后多少年
持的苦心,實在不妥。”
“師傅,”皇帝立即接口“你何不也上一個摺子?”翁同龢這下才發覺“言多必失”惹出麻煩來了。可是此時此地,不容他退縮,只能答應:“是!臣想跟毓慶宮行走諸臣,聯銜上奏。”
“好!你快辦去吧。”翁同龢下了書房,立刻草擬奏稿。以他的見識、文采,象這樣的奏摺,原可一揮而就,結果費了一個下午才能稿,因為顧慮太多,不能不仔細推敲。
當天便將毓慶宮行走的另外兩位大臣請了來,一個是兵部侍郎,也是狀元出身的孫家鼐;另外一個是吏部侍郎松溎,他是正藍旗人,進士出身,但教皇帝讀“清文”在毓慶宮的身分就差了,只是所謂“諳達”向來師傅們有什麼公折,諳達是不列銜的,翁同龢為了壯聲勢,所以將他亦算上一個。
折柬相邀,專車奉迓,孫、松二人一到,翁同龢拿出折底來“請教”看上面寫的是:“查泰西之法,電線與鐵路相為表裏,電線既行,鐵路勢必可舉辦,然此法試行於邊地,而不適行於腹地。邊地有運興之利,無擾民之害。腹地則壞田廬、平墳墓,民間譁然。未收其利,先見其害矣。
今聞由天津至通州擬開鐵路一道。查天津距通州二百餘里,其中廬舍相望,桑麻被野,水路則舟者數萬人,陸路則驅車者數百輩,以及村酤、旅店、負販為活者更不知凡幾?
鐵路一開,本業損失,其不而為盜者幾希!
近來外間議論,無不以此事為可慮。臣等伏思皇太后、皇上勤恤民隱,無微不至。偶遇四方水旱,發帑賑濟,唯恐一夫之失所,豈有咫尺畿疆,而肯使小民窮而無告乎?況明恭逢歸政盛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風議之辭,近郊有怨諮之口,似非所以光昭聖治,
安元元也。
夫稽疑以卜,眾論為先,為政以順民心為要。津通鐵路,宜暫緩辦,俟邊遠通行,民間習見,然後斟酌形勢,徐議及此,庶事有序,而患不生。”松溎先看,看完遞給孫家鼐,等他亦看完了,方始徵詢意見:“如何?”
“比上齋諸公的公折,緩和得多了。”
“不但語氣緩和,持論亦平正通達。我謹附驥尾。”松溎説完,提筆在後面署了名,孫家鼐亦然如此。這在翁同龢自是一大安,也有些得意,覺得推敲的苦心,畢竟沒有白費。
處理了自己的事,要問問旁人的態度“上齋諸公的公折,怎麼説法?”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