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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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張老師已將洋人的炮閉住了。”
“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馬玉昆愕然。心裏大為氣憤,可是無法與來人爭辯。入夜聯軍停戰不開炮,張德成便作為他的功勞,那不太取巧了?
“去你孃的!”馬玉昆將來人轟走:“你們拿這些唬人的花樣來開老子的玩笑!”來人狼狽而去,馬玉昆餘怒未已,很想去見總督裕祿,揭穿義和團的騙局。左右有人勸他,説裕祿已自陷於義和團的“魂陣”中,無法回頭了,幾次奏報,義和團如何忠勇,如何神奇,如何殺了洋人多少萬?而且還奏保張德成、曹福田“堪以大用”這兩個人在總督衙門來去自如,裕祿奉若神明。
在這種情形之下,試問,進言有何用處?
從關外來的馬玉昆,聽得這些話,詫為奇聞,同時也不免氣,絕望地輕聲自語:“天津保不住了!”京官逃的逃,躲的躲,或者衙門被毀,或者道路不通,一切公務,無形廢弛,亦沒有那個衙門的堂官,再對部屬認真考勤。唯一的例外是翰林院。
翰林院為甘軍一火而焚,不知有多少清名士,痛心疾首,但掌院學士徐桐並不以為意,借了內城祖家街的鑲黃旗官學,作為翰林院臨時的院址,出知單通知所有的翰林,照常辦事,但奉召而至的,十不得一。
徐桐非常生氣,吩咐典籍廳取本衙門的名冊來,逐一查問。名冊所列,除了東閣大學士昆岡與他本人所兼的掌院學士名銜以外,第一行就是“講起注官侍讀學士黃思永”恰好是他所深惡痛絕的人。
這黃思永字慎之,籍隸江蘇江寧,光緒六年的狀元。雖為翰林,善於營商,道學家口不言利,已為徐桐所輕視,更壞的是好談洋務,更犯了他的大忌。所以放眼一望,不見黃思永的影子,便即厲聲問道:“黃慎之呢?”
“送家眷到通州去了。”
“告假了沒有?”
“告了假了。”
“假期滿了沒有?”徐桐繼續追問。
“昨天滿的。”
“昨天滿的,”徐桐越發聲俱厲“何以不回京銷假?”有個編修叫嚴修,字範蓀,天津人,是徐桐會試的門生,忍不住開口:“老師,黃慎之已經回京了。聽説昨晚上有義和團到他家,説是‘莊王請黃狀元有話談’,不由分説,架着就走,至今下落不明。請老師作主。”徐桐愣了一下,方始明白,黃思永好談洋務,為義和團當作“二
子”架到莊王府,神前焚表,吉凶難卜。心想:“這是他自作自受,何能為他作主?”於是想了一下,用訓飭的語氣答道:“既知到莊王府,怎麼又説下落不明?你少管閒事!”
“老師!這個閒事,你老可不能不管!也是你老的門生,奉命出差,路上讓義和團搶劫一空,狼狽不堪。”嚴修抗聲説道:“這樣下去,不待外敵,先自傾其國了。”
“是何言歟!”徐桐然變
“你倒是説的誰?”
“駱公驌。”此人亦是一位狀元,名叫駱成驤,四川資州人。他是光緒二十一年乙未的狀元,亦是徐桐會試的門生。殿試的名次本來列為第三,應該是探花,由於他的策論中有兩句話:“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而其時正當甲午大敗之後,皇帝時撫事,認為駱成驤血
過人,特地親手拔置第一,照例授職翰林院修撰。
這年庚子,子午卯酉,大比之年,駱成驤放了貴州主考。鄉試主考,照例邊遠省分最先放,駱成驤從京裏動身時,義和團已經鬧得很厲害了,見啓秀辭行時,啓秀告訴他説:“等你回京覆命時,京裏就沒有洋人了。”那知洋人猶在,他的行囊資斧卻沒有了。
聽嚴修説罷經過,徐桐將臉一沉“範蓀,”他擺出教訓的神:“讀書明理,凡事不可不細加考察。義民忠勇奮發,向不貪財,否則會遭神譴,這明明是莠民假冒義和團乾的好事!”嚴修還想爭,他的一個同年曹福元攔住他説:“算了,算了!駱公驌不過財去身安,劉葆真連條命都送在‘莠民’手裏了!”
“莠民”是假意避忌的説法,其實也是義和團。被殺的劉葆真,名叫劉可毅,江蘇常州人,光緒十八年的會元。此人研麻衣相法,自道額有惡紋,恐有橫死之厄,而偏偏會試揭曉,玻璃廠賣“紅錄”曾將他的名字錯刻為“劉可殺”這個傳遍九城的新聞,將劉可毅會試奪元的滿懷喜悦,衝得一乾二淨,而且憂心忡忡,寢食難安。等殿試已過,點了翰林,心裏便在想,詞臣不會犯殺頭的罪名,只有科場舞弊,如咸豐八年戊午科場案,縱非有心,亦難免有綁赴菜市口的可能。因此,每逢點考官,他人唯恐不得,獨獨劉可毅相反。本來,想派充考官難,不想當考官很容易,翰林點考官,須先經過一次試考,名為“考差”如果不應考差,
本就不會點考官。可是,窮翰林舉債,都以“得了考差還”作為保證,如果
本不應考差,債主問一句:“拿什麼來還?”便無詞以對。所以劉可毅考差照樣參加,只是下筆草草,不望取錄。從入翰林以來,八年之中連個順天鄉試的房考官都沒有當過。
到了五月裏,義和團由近畿蔓延到京城,劉可毅一看勢頭不妙,找個藉口,請假回籍,想躲過這場劫難。那知冤家路狹,在潞河遇見一個無意之中所結的仇人。劉可毅未中進士以前,在一個親戚家當西席,有個廚子勾搭上了一個丫頭,幽會時為劉可毅撞個正着,一時多事,告訴了居停,廚子被逐,因而結怨。不想十年以後,這個廚子當了義和團的大師兄,一見劉可毅,自然不肯放過,劫持以去,下落不明。又有一説,是遇害了“可殺”竟成惡讖。
聽得劉可毅故事,清秘堂中,慘然不歡,徐桐卻板起臉來説:“這是咎由自取!夷人欺凌,神人共憤,不赴君父之難,只想獨善其身,真是枉讀了聖賢書!”
“不過,老師,”曹福元説:“‘莠民’冒充義和團橫行不法,也該嚴辦才是!”
“那當然要嚴辦,我要面奏皇太后,請再降嚴旨。不過,‘福者禍所倚,禍者福所倚’,禍福無門,唯人自召,諸君只要存心光明正大,不投機,不取巧,雖在危城,亦必蒙神佑。”他搖頭晃腦地加了兩句:“勉之哉,勉之哉!”接着,便起身走了。
出了鑲黃旗官學,轎子抬往西華門,這是目前唯一的入宮之路,盤查甚嚴。徐桐是賞了“朝馬”的,通行無阻,轎子橫越城,直到寧壽宮前“遞牌子”要見慈禧太后。
太后正在召見慶王與榮祿,談的雖是戰局,但由近及遠,北起關外,南到江浙,亦等於綜觀全局。
近的先談東民巷使館區“董福祥要大炮,我看,”慈禧太后説:“似乎不能不給他了!”
“不是奴才不給,有一層不能不顧慮。”榮祿是早就防到慈禧太后有此主張,預先想好了一個萬駁不倒的理由:“大炮必得架在正陽門或者崇文門城垛子上,居高臨下,打出去才管用,不過由南往北,大炮不長眼睛,怕打了堂子,怎麼得了?”一聽這話,慈禧太后悚然而驚。
“堂子”對漢人而言,是個絕不許闌入的地,就是旗人,除非是天潢貴胄,或者在內務府當差而主管祭祀的官員,亦無由得窺其究竟。因為如此,便有些離奇的傳説,道是堂子中所祭的是明朝名將鄧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