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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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如此?”李鴻章低聲下氣地説:“各國既然願意修好,何不稍微通融?”穆默笑笑不答,停了一下方説:“今天我來奉訪,是基於友誼;公事不便再談了。”見此光景,李鴻章只有一個要求可以提出:“穆公使,我立刻把你的意思,電奏西安。請你無論如何勸一勸瓦帥,暫時不必有所動作,等西安的覆電到達,如果他不滿意,再定行止。可以不可以?”穆默剛走,法國及本相繼派人來傳話,證實了瓦德西確已作了派軍出京的決定,及至赫德來報告同樣的消息時,李鴻章的幕友,已將電報擬妥,臨時又加上幾句,並標上“即到即轉,不準片刻延擱”的字樣,發了出去。
“今天是庚子年最後一天。清朝開國到今兩百六十年,沒有比今年更慘的,今年這一年沒有比今天更慘的!我少年科甲,中年戎馬,晚年洋務,結果落得個象今天這樣仰面求人,想想真是心灰意懶,生趣索然!”李鴻章的聲音越説越低,最後悽然淚下,一步重似一步地走回卧室,將房閉上了。
“憂能傷人!”楊崇伊悄悄説道:“中堂一身關係很重,我們總得想個法子,讓他寬心才是。”
“要寬心,只有西安回電,準如所請。”楊士驤憂形於地“我看還有得磨。”
“不會!”徐賡陛極有把握地“一定會準。”
“萬一不準呢?”楊士驤問。
“不準也得準!”徐賡陛説:“今天除夕,苦中作樂,醉他一醉,為中堂謀一夕之歡。”
“慢來,慢來!次舟,你説不準也得準,這話作何解釋?”
“今天不準,橫豎有一天準,到了時候,不管西安有沒有回電,準不準所請,回覆各國,説是已有回電旨批准才是。”
“那,那以後呢?”
“嗐,莘伯!”徐賡陛不耐煩地説:“什麼叫‘全權’?遇到這時候還無‘權’求‘全’,莫非真的等瓦德西帶隊出京時,死在他的馬前?”
“透徹,透徹!”二楊異口同聲地説。
事情等於已作了決定。為了行在不致受瓦德西的威脅,從權處置,並不算錯。事實上,徐賡陛料得很準,西安回電,果然準了。
電旨一共兩道,第一道是答覆英國公使派參贊來轉達的意見,説是“英年、趙舒翹情罪較輕,是以加恩定擬,今來電稱該使語意決絕,為大局計,不得已只可賜死。”第二道電旨説:“朝廷已盡法懲辦禍首,而各國仍不滿意,要挾甚迫,現存諸人,即照前次照會辦理,實因宗社民生為重,當可止兵,不致再生枝節,茲定初三降旨,初六
懲辦,惟英、趙已無生理,或通融賜死。啓、徐並索回自行正法。該親王等迅速密籌,或請美、
等國及赫德等轉圜,能否辦到,並商明已死諸人,不再追咎,即
電覆。”
“算是定局了!”楊士驤舒口氣説:“我馬上回中堂。”等李鴻章看完電報,幕僚建議,應該立刻託赫德去聯絡,將英年、趙舒翹由斬決改為賜死,以及啓秀、徐承煜自本軍隊中要回來,這兩件事辦妥之後,即刻電覆行在,了卻一件大事。
“不必!”李鴻章説:“啓、徐二人正法的電旨到了再去要人,也還不遲,英、趙二人,洋人只是要他們死,怎麼死法,無關緊要,不必徵求同意。”
“然則辦照會通知各國公使?”楊士驤問。
“不必!先口頭通知,過兩天再辦照會。”李鴻章説:“趙展如是不是死得成,大成疑問。要擬個電報給榮仲華,放鬆不得一步!”李鴻章料事很準,要趙舒翹死,真是不大容易。
首先,慈禧太后就不以為他有死罪,當十二月二十五第三次改定懲辦禍首罪名時,她就説過:“其實,趙舒翹並沒有附和拳匪,只是當初跟剛毅從涿州回來覆命的時候,不該以‘不要緊’三個字搪我。”這話傳到趙舒翹耳中,大為欣
,自度必可免死。及至朝命已下,定為斬監候的罪名,先
臬司看管,他還言笑自如,不以為意。他的家人亦很放心,因為有個極大的奧援在!
這個奧援就是趙舒翹的母舅薛允升。此人是翁同譞的同年,刑部司官出身,由主事到郎中,歷時二十二年之久,官運是蹭蹬極了,但卻歷練成了一位律學名家。大概從清朝開國以來,刑部的書辦不但不敢欺侮司官,而且心悦誠服的,只有薛允升一個人。
到了同治十二年,薛允升方始外放為江西饒州府,自此一帆風順,升道員、擢監司、署漕督,光緒六年內召為刑部侍郎,在禮、兵、工三部轉來轉去,轉到光緒十九年,終於升為刑部尚書。其後因為他的侄子薛濟勾結刑部司官,説合官司,連累乃叔,降三級調用,做了一年的宗人府府丞,告老回到西安。
等趙舒翹一出事,刑部尚書開缺,就地取材,順理成章地召薛允升復起,補了他外甥的遺缺,而同時也就要辦外甥的罪。他説過一句話:“趙某人如果斬決,是無天理!”因此,趙家的親屬戚友,都認為薛允升一定會保住趙舒翹的一條命,而況依律本就沒有死法。
無奈洋人的話,比聖旨還重要,李鴻章據英國參贊所傳達的意見,急電西安。
由軍機處傳出風聲之後,西安城內的士紳攘臂而起,做了一個“公稟”具名的三百餘人之多。除夕黎明,送到軍機處,軍機章京不敢收受,僵持到中午,並無朝旨,以為不要緊了,方始各散。
大年初一無事,初二召見軍機,為的是商議初三宣佈第四次懲辦禍首的上諭,從早晨六點鐘開始,到十一點鐘,猶無結論。
其時西安城裏最熱鬧的鼓樓附近,已經人山人海,羣情洶洶,有的要罷市,有的要劫法場,有的主張要挾,如果慈禧太后殺了趙舒翹,就請她回京城去。
然而以巡撫衙門為行宮的慈禧太后,畢竟與軍機大臣作成了決定,趙舒翹不能免於一死,賜令自盡。英年同科,但不煩睿憂,從十二月二十五被看管那天起,就晝夜哭泣,反覆不斷所説的一句話是:“慶王不該不替我分辯!”這樣到了年初一深夜,哭聲忽停,家人還忙着過年,沒工夫理他。到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行宮議罪未定之際,發現他已經氣絕了。
自裁的方法聞所未聞,是以污泥口,氣閉而絕。
年初三,已死未死禍首十一人均定死罪的上諭,終於發佈,而就在這一天,早就奉命監視莊王載勳自盡的户部侍郎署理左都御史葛寶華,一早到了蒲州。因為他是欽差的身分,所以到了載勳所住的“行台”驛官照例放炮致敬。
載勳還高卧未起,驚醒了罵人:“無緣無故放什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