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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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嘶啞着聲音説:“所以,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們也只是又多了…又多了一世的緣分而已。”六爺慢慢地轉過身,臉上的表情依舊鎮定,只是香煙燃燒的火光明暗不定地閃動着。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説不出來,只覺得心像在用油煎。原本害怕六爺不管丹青他們,因為“危險”兩個字分明地寫在那請柬上,可現在他真的要去冒險,我又想一拳打昏他,讓他不能出門。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六爺竟笑了起來“傻丫頭,放心,我去那裏可不全是為了你的家人,你不用做出這種表情。”他伸出手將我拉進他的懷裏。我抬頭看着他温和的臉,心裏認定這只是個安。
六爺拿掉嘴裏的煙,低下頭認真地看着我,與我額頭相抵“清朗,你還記不記得墨陽的事,還有軍糧的事?”我微微一愣,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些,六爺卻不説話,只是安靜地盯着我。
我垂下眼,仔細地想了想。這兩件事千絲萬縷地糾纏在一起,可對於我而言,共同點只有一個:被隱瞞了。六爺事先知道,但他並沒有告訴我。事後對我坦誠相告之後,只問過我是否信任他,而沒有多作解釋。
我閉了閉眼,再看向六爺,他依舊盯着我,眼底閃着咄咄人的光芒。
“我記得,而且,”我輕聲説“我相信你。”説完我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不再挪開自己的目光。
六爺慢慢地笑了起來,在我額頭印下一吻,然後將我的頭攏在他的心口“謝謝你的信任,清朗,雖然有些事情我不能也不想告訴你,但我向你保證過的事,我一定做到。”他的聲音從腔裏發出,帶着斬釘截鐵的口氣。
我點了點頭,頭髮把六爺前的衣料蹭得沙沙作響,六爺的手温柔又隨意地輕拍着我的後背。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我悄聲問。六爺放在我耳邊的手一頓,轉而抬起了我的下巴,用帶着欣賞又有些無奈的語氣説:“清朗,你很聰明。”我抿了抿嘴角“不是我聰明,是蘇國華設的誘餌太蠢。既然指明瞭我,要是沒我的話,戲就不好唱了吧。雖然我現在還是不明白叫我去幹什麼,當你的軟肋?”六爺眉頭微皺,搖了搖頭“這是我唯一沒想明白的,不過,”六爺咧嘴冷冷一笑,雪白的牙齒了出來“我保證他沒這個機會。”六爺説完掏出懷錶看了看“五點半了。”聽他這樣一説,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雖然知道六爺有着萬全的準備,可這世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六爺、丹青、墨陽,傷了哪一個,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更何況,現在的事態如此兇險。葉展橫行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唯一可安的就是,上海不是北平,想要暗算六爺實在太難了。
“害怕了?”六爺輕聲問了一句。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温和鎮定,可語氣裏多少夾雜了些未知的情緒。我咧了咧嘴,老老實實地説:“我也不知道,就是心裏頭不踏實,心跳亂七八糟的,手腳冰涼,喉嚨發乾,如果説這就是害怕的表現,那我就是害怕了。”六爺聞言頓了一下,然後哧的一聲笑了出來“能這麼細緻明白地説明自己心情的人,應該算不上是害怕吧。”我苦笑“對不起,我一緊張就話癆。你知道的,我沒有經歷過這些。”
“呵呵,”六爺輕笑了兩聲,突然抱住我,低頭在我耳邊説了一句“可這就是我的生活。你,害怕嗎?”六爺的臉上還殘留着方才的一些笑意,可笑意中帶了些嘲諷,準確地説,應該是自嘲。
我不一愣,儘管我和六爺的關係已經很緊密了,但他從不跟我談論這樣的話題。記得有一次和陸青絲談起六爺,她曾冷嘲熱諷地説了一句:“你自以為很瞭解六哥嗎?你知道他過的是什麼樣的
子嗎?天真的小丫頭。”天真嗎?我以為自從我知道寄人籬下四個字是什麼意思開始,就已經失掉了天真,可現在看看六爺的表情…也許我之前真的很天真吧。
“害怕什麼?”我輕聲問了一句。六爺眸光一閃,幾乎一字一句地在我耳邊説:“也許有一天,我上午出門,你下午就得去幫我收屍了。”這句話他説得帶了幾分戲謔,卻依然讓我的五臟六腑狠狠地擰了一把。那個血腥冰冷的畫面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急促地息了兩下,才覺得呼
順暢了些,可心裏依然疼得説不出話來。
六爺説完那句話,看了我一會兒,放開手,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看來今晚是個好天氣啊。”他淡淡地説了一句,彷彿他從未説過那句血淋淋的話。看着他拔卻突然顯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我突然明白,如果現在不把這個問題説清楚,也許我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嗯哼,”我用力地清了清嗓子“陸城,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我的聲音突然變得又啞又澀。六爺突然聽到我叫他的名字,身子微微一震,依舊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説:“哦,好啊。”
“很久以前,有一個出的男子,他最驕傲的是有一個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未婚
,但是他這個未婚
就在他們快要結婚的時候,嫁給了另一個男人。雖然他的未婚
是和那個男人真心相愛的,可他依然不能理解,並且為之痛苦頹廢。”我緩緩地敍述着,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雖然六爺一動不動,我卻知道他在認真傾聽“後來,他遇到了一個遊方僧人。那個僧人有一件寶物,是可以窺視到過去的鏡子,這個僧人就拿了那面鏡子給那位男子看。
“鏡子裏顯現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在荒山邊遇難了。第一個經過的人,只探看了一下,搖搖頭就走了;第二個經過的人,了外套將她遮掩起來;而第三個人…”我頓了頓“他則將她掩埋起來。那個僧人説,這個女子就是你的未婚
,她與你相戀是為了還你用外衣將她遮蓋的恩情,可她現在的丈夫,卻因為幫她收屍掩埋,而造就了這一世的緣分。”我的眼眶熱了起來,就如同那天我看到這個故事一樣。我嘶啞着聲音説:“所以,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們也只是又多了…又多了一世的緣分而已。”説完這句話,眼淚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只
覺到六爺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抱住了我。我突然有些憤怒,憤怒這個見鬼的問題,可不論我怎麼掙扎,那雙手再也不肯鬆開…
我一下下地刷着頭髮,讓自己放鬆,直到頭髮刷得又直又亮。以前需要外出的時候,都是張嬤和秀娥幫我收拾的,現在卻只有我一個人了。鏡子裏的人影面紅潤,眉目安靜,可我自己明白自己有多緊張,所以臉上第一次擦了胭脂。
我將頭髮牢牢地綁了一個長辮垂在右肩,轉身走向牀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衣服穿戴起來,一件件仔細地扣好。都完了,自己站在落地鏡前打量時,不
一愣:雪白的襯衫,淡紫
的杭緞貼身馬甲,米黃
長褲,棕
的短靴,還有那綁得緊緊的辮子。突然發現自己做的一切準備,似乎都是為了逃命時比較方便,忍不住苦笑起來,心裏多少也輕鬆了點。
頭一次穿這身衣服,這還是潔遠送我的,也是我從霍家帶走的唯一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潔遠自己就很喜歡男裝的打扮,她送我這套衣服的時候,方萍還笑着説:“自己喜歡扮男人就罷了,還要禍害別人。”從霍家走的時候既匆忙又悲憤,可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帶走了這套衣服。我無意把它扔掉,潔遠和方萍的友情是我永遠珍惜的。在今晚之前,我從未想過會穿它,因為這會讓我想起潔遠,進而想起霍長遠,還有…丹青。
一想起丹青,我頓時覺得自己的心堅強了許多,今晚不論是真是假,最不需要的就是患得患失。我衝着鏡中的自己打氣地點點頭。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隨後石頭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清朗,你準備好了嗎?六爺在客廳等着你呢。”
“好,我知道了,馬上就來。”我揚聲應道。石頭沒回答,只聽見腳步聲咚咚地往樓下走去。我正想跟出去,突然看見梳妝枱上放着的那個絲絨盒子。我伸手拿了起來,用拇指一頂,啪的一聲,盒蓋彈了開來,一隻瑩潤如月光的貓眼石耳墜,正靜靜地躺在裏面。
這是六爺上個月送給我的,我還納悶地問他“不是生也不是什麼特別的
子,幹嗎送我這個?”葉展意有所指地嗤笑了一聲,六爺卻只是一笑,説是這貓眼石看着不錯,就買了,我要是不要,就給青絲好了,她喜歡收集這些。
陸青絲那時候也在,聽六爺這麼説,就伸頭看了看我手中的貓眼石“喲,東西還真是好東西。有位名女人不是説過嗎,敢戴貓眼石的女人,都是神秘而自信的。不過,送我就免了,我可沒興趣吃別人的剩飯。”想起陸青絲那時説過的話,我把貓眼石耳環拿了出來,戴在了左耳上。這個時候我最需要的就是自信。貓眼石在我耳邊反着柔和的光芒,一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和方才有些不同了,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自信。我對自己一笑,轉身出門。
樓梯剛下了一半,我就能覺出樓下的氣氛有些不同。在轉角處停了一下,我探頭看去,六爺正靠在壁爐前
着煙,側臉被淡淡的煙霧遮掩,看不太清。大叔則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後,陸青絲卻看不見人影。
石頭和洪川背對着我站在一起,還有幾個我看着眼但就是叫不上名字的人也安靜地站着,我在樓梯上,似乎都能聽到六爺香煙燃燒時的吱吱聲。屋裏的氣氛就如同漂移在海里的暗
,平靜的水面下是置人於死地的旋渦。
我正想往下走,屋子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石虎大步地走了進來。他的表情雖然平穩,卻帶了一分難以掩飾的興奮。衣衫飄動間,我甚至能看見他間別着的盒子炮。他快步走到六爺跟前,壓低聲音説:“六爺,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