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09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知道,這顆心從未鑄就長相愛。

底焰熠熠在燃燒,怪異,不安,又浮躁。…馬修·阿諾德《告別》(853)馬修·阿諾德(822—838),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著名詩人,文藝批評家和教育家。著有史詩體敍事詩《邵萊布與羅斯托》和抒情詩《希斯》、《夜鶯》等,其中《多佛灘》至今仍是膾炙人口的抒情佳作。

我上面列出兩條最明顯的原因,説明莎拉為什麼甘願到波爾蒂尼夫人家裏,讓她左盤右問。實際上不管其原因怎樣不言自明,她都不願説出口來。其實,原因還多着呢。萊姆鎮是個狹小的天地,她對波爾蒂尼夫人的名聲並非不瞭解。聽到牧師引薦的消息後,她曾整整一天猶豫不決。於是她去找塔爾博特夫人,想聽聽她的高見。説起塔爾博特夫人,那倒是個心地善良的年輕婦女,可惜並不明。她雖然希望莎拉再回到她家(以前確實還真的請過),但她也知道,幹家庭教師這一行需要勞,而莎拉恐怕無力當此重任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很樂於幫忙的。

她知道莎拉此時已分文不名,整夜想象着少女時代讀過的漫文學中的場景,不能成眠,她想象着飢腸轆轆的女主人公蜷縮在白雪覆蓋着的大門口,或者在空蕩蕩的、不遮風雨的閣樓裏發着高燒。其中有一個形象最叫她心驚膽顫。那是舍伍德夫人的小説中一段真的描寫:一個女人被追得走投無路,縱身跳下懸崖;電光閃閃,劃破夜空,照在那些殘酷的追者身上;最駭人的是,那個命在傾刻的人臉蠟黃,恐怖地尖叫着,她的斗篷張開來,又黑又大,象只烏鴉的翅膀,向死亡的深淵沉下去。

瑪麗·舍伍德夫人(775—85),英國兒童文學家,她的童話《蘇姍·格雷》和《好孩子家庭的歷史》傳很廣。

塔爾博特夫人對波爾蒂尼夫人有些懷疑,但她隱瞞了這些,建議莎拉接受這個差事。於是,這位從前的家庭教師吻別了塔爾博特夫人的兩個孩子小保爾和弗吉尼亞,回到萊姆活受罪。她相信塔爾博特夫人的判斷。是啊,一個聰明的女人信任一個愚蠢的女人(儘管她心地善良),還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呢?

莎拉的確很聰明,但她的聰明卻屬於一種罕見的類型。在我們現代的智力測驗中,她的那種聰明肯定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它不是分析型,也談不上是解決問題型。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學會了數學,這無疑就説明問題了。她的聰明,即便是在那些事事如意的子裏,也從不以活潑機靈的形式表現出來。她的聰明在於能夠識別他人的價值,能夠充分理解別人。那是未曾涉足紛繁的人生,未曾在倫敦混跡過的人所表現出的一種神奇察力。

她有某種心理分析能力,正如有經驗的馬販子具有相馬能力一樣,一眼便可分辨出良馬或劣馬。或者説,讓我們跳過一個世紀,她心裏似乎天生有一架計算機。我特意用“心”這個字,因為她是用心靈而不是用大腦來對價值進行計算的。凡遇到裝腔作勢的空理論,遇到欺世盜名的學問或片面的邏輯推理,她都可以憑本能覺察出來。她還能看穿人們的行為,看透人的本質,不為假象所惑。至於她怎樣會有此種能力,她自己也説不清楚,正象計算機無法説清自己解題的過程一樣。把她説成是一位明的道德法官,這也不足以説明問題,因為她的理解力遠遠勝過法官。再説,倘若道德是她衡量一切事物的唯一依據,那她就不會幹那種事了…再清楚不過的證明是,她在韋茅斯時並沒有跟什麼堂妹住在一起。

這種天生的察力是她倒黴的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便是她受的教育。其實那並非是多麼了不起的教育,充其量不過是第三的淑女短訓班。當時她住在埃克特郡,白天進學校讀書,晚上幹活掙學費,乾的是針線活或是侍候人的活計,有時還要幹到深夜。她與同學們相處得不好,她們歧視她,她也藐視她們。於是,她便常常一個人躲起來拚命讀小説,讀詩歌,所讀數量之大遠遠超過了她的同學們。本來嘛,詩歌和小説是孤獨者的兩大聖物呀。書取代了她的實際生活經驗。不知不覺,她總是據司各特和奧斯丁的標準而不是以現實社會的目光看人。她將周圍的人看成小説中的人物,用詩的標準來衡量他們。不幸的是,她自己所學的那些純潔東西,終究抵擋不住別人教她的那些世俗的東西,結果,純潔東西被衝得一乾二淨。表面上看,她變成了高等女郎,實際上卻成了等級社會的犧牲品。她的父親迫使她離開了自己的階層,但又無力把她提高到上一個階層,這就使她處於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對她已經離開了的那個階層的小夥子來説,她顯得過於挑剔,高不可攀;對她所向往的那個階層來説,她又顯得過於平庸。

沃爾特·司各特(77—832),英國曆史小説家,主要小説有《艾凡赫》、《昆丁·達沃德》和《羅布·羅伊》等。

她的那位父親,就是萊姆的牧師所説的那個“十分謹慎的人”其實呢,他毫不謹慎,是個集所有錯誤於一身的人。他夜回想着先祖的榮耀,因此,他送女兒去寄宿學校讀書並非出於對女兒的關心,而是希望她光宗耀祖。四代以前,他的祖輩們還是名聲煌赫的紳士。他們跟德雷克家族甚至還是遠親。其實,此事純屬道聽途説,誰知天長久,居然假成真,他們也便成了弗蘭西斯勳爵的嫡系後裔。不管怎麼説,先祖們從前確實在達特茅與埃克茅之間冷僻葱綠的荒原上擁有一塊很小的采邑。莎拉的父親曾三次去瞻仰過,然後便悻悻地回到從巨大的梅里頓莊園租來的小農場上苦思冥想,反覆籌劃。

女兒十八歲畢業回家,他顯得老大不快(也許他原以為家中會出現什麼奇蹟,但誰知道他怎麼想的呢?)。他吹牛時,女兒坐在偷木桌子對面不以為然地望着他。那神態刺着他。在他看來,女兒成了一堆廢鐵(他出生在德文郡,而德文郡人總是視金錢為一切的)。他終於被刺得發了瘋。他放棄了租佃,自己買了一個農場。他自以為很聰明,揀了個便宜貨,誰知便宜過了頭,便宜貨竟是一片不之地。有好幾年,他抵東押西,拚命保持着荒唐可笑的紳士外表,最後完全發了瘋,被送往多切斯特瘋人院,一年以後嚥了最後一口氣。這時候,莎拉自己謀生已有一年了。她一開始是在多切斯特的一户人家任教,為的是離父親近些。父親去世後,她便來到塔爾博特家。

莎拉雖然沒有陪嫁,但她人長得標緻,求婚者還是大有人在。誰知使她倒黴的那第一個原因動輒作怪,她一眼就看穿了那些偽裝成信心十足的求婚者。她看清了他們的卑鄙,他們屈尊俯就的架式,他們的施捨心理和愚蠢行為。這樣一來,她無法逃避的命運就是做個老**。大自然花了幾百萬年的時間使她進化到今天,以便讓她逃避這種命運,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讓我們想象一下實際上可能沒有發生的事情。就在查爾斯丟下歐內斯蒂娜,獨自專心致志地進行科學遠征的那一天,波爾蒂尼夫人正在一張紙上羅列莎拉來她府上以後所做的值得稱道的好事和錯事。無論怎樣,我們總可以想象她是在做這件事,因為莫爾伯勒府邸的莎拉小姐外出了。

讓我們一開始高興點,先説值得稱道的方面。她可能寫道:“家庭氣氛比以前愉快些了。”這第一條至少在莎拉來此工作的一年前是難以想象的。最令人吃驚的事實是,自莎拉來後,不管男僕和女僕,誰也沒有捲鋪蓋走掉(據統計,過去捲鋪蓋走掉的多是女僕)。

這種奇妙的變化是在莎拉就職(即擔負起拯救波爾蒂尼夫人之靈魂的職責)不過幾個星期後的一天上午開始的。象以往那樣,老太太地發現了一起翫忽職守的嚴重事故:有個上房侍女的任務是每星期二給第二客廳(波爾蒂尼夫人給自己和她的陪伴人分別準備了一間客廳)的蕨花澆水,誰知那女僕竟然忘記去履行自己的職責。蕨花倒是原諒了她,仍舊綠茸茸的。而波爾蒂尼夫人正好相反,氣得直翻白眼。罪犯被傳喚上樓,承認了自己失職。波爾蒂尼夫人本來可以大發慈悲,饒她這一次,可是那姑娘近來有兩三次類似的過失都已記在女主人的懲治簿子上,所以,她的喪鐘實際上早就敲響了。於是,就象家犬理應去咬夜賊的腳脖子一樣,波爾蒂尼夫人帶着這種責任敲起了喪鐘。

“許多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但這件事卻不行。”

“我再也不敢了,太太。”

“不管敢不敢,別想呆在我家了。”

“唉,太太,饒了我吧。”波爾蒂尼夫人朝那女僕的面孔瞅了一會兒,仔細地欣賞着她的淚水。

“弗爾利夫人會給你結帳的。”莎拉小姐這當兒正好在場,因為波爾蒂尼夫人剛才正在口授信件。她的信大都是給主教們的,或者至少從她授信的語氣上聽起來是給主教們的。這時,莎拉提了一個問題,而且這問題的效果還出人意料。首先,那是她在波爾蒂尼夫人面前第一次提出的與她的職責沒有直接關係的問題。第二,這問題對波爾蒂尼夫人的決斷暗含着牴觸情緒。第三,問題是向那個姑娘,而不是向波爾蒂尼夫人提出的。

“你好些了嗎,米莉?”不管那姑娘是由於聽到同情的聲音還是由於身體支撐不住,反正她跌倒在地,搖着頭,雙手捂住了臉。這使波爾蒂尼夫人嚇了一大跳。莎拉小姐快步走到她身邊,不一會兒就清了,那姑娘身體確實不好,最近一星期已暈倒過兩次,但心裏很害怕,不敢告訴別人…

莎拉扶着米莉到了女僕的寢室裏,安頓她上牀休息以後,便又回到波爾蒂尼夫人的身邊。這次是波爾蒂尼夫人提出了個令人驚訝的問題。

“我該怎麼辦?”莎拉在回答以前直盯着波爾蒂尼夫人的臉。老太太的面嚴峻,使莎拉下面的回答簡直是對傳統勢力的讓步。

“您看怎麼做最好就怎麼做吧,夫人。”於是,可貴的花朵…原諒…就這樣在莫爾伯勒府邸紮下了一條脆弱的。當醫生前來給女僕檢查並説她患的是萎黃病時,波爾蒂尼夫人到自己的確很慈善,因此異常高興。後來又出現過一兩次類似事故,雖然不象這一次那樣充滿戲劇,但其結局都與這一次差不多。不過,這種事也只發生過一兩次,因為莎拉總是搶在波爾蒂尼夫人的前頭,對女僕做的事情進行檢查。莎拉已經摸透了波爾蒂尼夫人的脾氣,不久便能夠象一位明的紅衣主教擺佈無能的教皇一樣,老練地擺佈起波爾蒂尼夫人來,當然那都是為了達到高尚的目的。

波爾蒂尼夫人列出的莎拉值得稱道的第二條,很可能是“她的聲音”如果説這位女主人對僕人的世俗事務不夠關心的話,那麼她對他們的靈魂的關懷卻是無微不至的。他們星期必須兩次去教堂。另外,每天還要進行早禱…包括唱聖歌、課和禱告…而且老太太總是親自到場,威嚴地主持一切。從前,有一件事總叫她傷透腦筋,這就是,不管她怎樣對着僕人們怒目而視,也不能使他們乖乖順從和進行懺悔,而順從與懺悔正是他們的(當然也是她的)上帝所需要的。他們的臉上總是掛着對波爾蒂尼夫人的恐懼和麻木呆滯的表情…象是慌慌張張的羊羣,而不象得救了的罪人。但莎拉卻改變了這一切。

莎拉的嗓音實在優美,既清晰又有節制,可是總是帶着悲調,有時情過於強烈。但不管怎麼樣,那確實是一種誠摯的聲音。在這夥不知恩的人羣中,波爾蒂尼夫人第一次看到她的僕人們確實神態專注,有時還帶着篤信宗教的表情。

早禱固然很好,但是還要進行第二次崇敬上帝的儀式。僕人們被允許在弗爾利夫人淡漠的目光和糙、呆板的聲音中於廚房裏舉行晚禱。樓上,波爾蒂尼夫人只一個人聽莎拉讀《聖經》。在這樣小型的儀式中,莎拉那優美動人的嗓音達到了最佳效果。有那麼一兩次,她的聲音竟使那雙從不動情的金魚眼睛出眼淚。真是難以置信。這樣的效果自然不是故意製造的,而是產生於兩個女人之間的深刻差異。波爾蒂尼夫人信仰的是虛無縹緲的上帝,而莎拉知道,上帝是實實在在的。

莎拉讀《聖經》時,不象那些著名牧師和達官要人一樣,那些人要模仿布萊希特戲劇演出中的語氣(“現在是你們的市長在給你們讀一節《聖經》”),要求達到潛移默化的效果。恰恰相反,莎拉直接述説耶穌的苦難,述説那個生在拿撒勒的男子的經歷。在這種時候,她似乎失去了歷史概念,是在述説眼前發生的事情。有時房間裏燈光昏暗,她似乎忘記了波爾蒂尼夫人的存在,好象看見耶穌就在自己的面前。有一天她讀“喇嘛,喇嘛,救救我吧”那一段,讀到這幾個字時,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沉默起來。波爾蒂尼夫人轉身望了望她,發現莎拉淚滿面。這一時刻使波爾蒂尼夫人擺後的無限困境。或許因為這位老太太起身‮摩撫‬了一下莎拉低垂的肩頭,所以她已被地獄的烈火烤乾了的靈魂總有一天會得救。

拿撒勒是現在巴勒斯坦地區的一小城鎮。據《聖經》傳説:這兒是聖約瑟和聖母瑪麗亞的故鄉,耶穌的誕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