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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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本以為葉梵勢必坐立不穩，墜下輦來。不料他竟如粘在輦上，任那步輦如何搖晃起伏，始終一動不動。不知底細的自然驚奇，稍有見識者，便看出葉梵是以“陷空力”住步輦，只要步輦尚在空中，他便不會向下墜落。

忽聽“嗖”的一聲，林子裏一枚石塊比箭還疾，直奔葉梵。狄希見狀，長袖疾拂，將那石塊掃開。誰料他長袖方出，林中烏光再閃，一枚黑泥丸後發先至，搶在石塊之前。

狄希沒料到那石塊竟是誘敵，泥丸才是殺着，不由得神一變，左袖如電向泥丸。誰知袖勁方到，泥丸中彷彿事先藏了火藥，噗的一聲，紛然迸散。狄希一袖掃空，只見得殘泥如箭，急雨也似罩向高蹺。剎那間，木斷裂聲密如連珠，八高蹺節節寸斷。那四名少年再也停留不住，撒開步輦，啊呀呀大叫着摔了下來。

葉梵極好面子，至此窘境，仍不肯失了風度，竟而憑着一口真氣，牢牢住步輦，令其不致遽然下墜，而在半空中不時變化方位，盪盪悠悠，有如一片落葉飄然墜地。

雖未出醜，高蹺抬轎的絕好創意卻被破壞無餘。葉梵憤怒已極，雙眉陡挑，引頸怒嘯，啾啾昂昂，怪聲迭起，迥非任何音樂人聲、禽言獸語。那聲音也非極響，卻傳遞至為遙遠，四面山峯嗡嗡迴響，似也隨之搖晃起來。

不一時，眾人裏修為較低者，便覺那怪聲越來約高，越發尖細，鋭如鋼錐，直貫腦門，不住緊捂雙耳，口鼻呻，臉上痛苦之。這其中谷縝尤為難受，他內功平平，難以抵擋這陣怪聲，但偏偏身識被封，不能伸手掩耳，只覺那聲音穿破耳鼓，直腦門，當真痛不生。

這時間，忽聽一聲驟喝，有如晴天霹靂，山鳴谷應。這一喝時機把握極巧，正當葉梵換氣之時，那怪聲被震得一蕩，停了一瞬。谷縝頭腦頓時一清，難受也減輕大半，忽聽沈舟虛輕輕嘆道:“鯨歌天雷，同源異途，‘西崑崙’祖師地下有知，見這一番爭鬥，不知該當作何想？”

“鯨息功”本是模仿巨鯨呼所創，由此衍生的“神鯨歌”絕似鯨魚鳴叫，驚心動魄，奪人心志，有欺風嘯海之威。

“天雷吼”卻是雷部神通，全憑一口元氣，修煉時，手腳不動，只憑驚雷一喝，將九張懸在空中的黃紙同時喝破，才算成功。是以這門神通在打鬥中突然使出，往往能將對方耳鼓一聲喝裂，致其癲狂。

這兩門神通，均是“西崑崙”梁蕭所創，分別傳東島西城，兩百年來，雙方高手仗此神通，針鋒相對，比拼了不知多少次。是以沈舟虛回顧源頭，再瞧眼前，不由得發出莫大慨，狄希也聽在耳裏，笑道:“西崑崙武功雖強，卻是一個無信小人，反覆無常，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西城上下將之奉若神明，委實可笑。”沈舟虛笑道:“這麼説，狄龍王便是大仁大義的有信君子了？”狄希淡然道:“君子二字愧不敢當，但卻不算無信小人。”沈舟虛笑道:“那麼杜若芫杜小姐也這樣認為？”狄希愕了愕，笑道:“誰是杜若芫？可否明示。”沈舟虛漫不經意地道:“杜若芫是清河杜家的小姐，兩年前不婚而孕，為父母懲戒，投水而死，至死也不肯説出姦夫是誰，你説奇怪不奇怪。”狄希道:“這與我何干？”沈舟虛目不轉睛，望他一眼，笑道:“狄龍王説無干，那就無干。”狄希哼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陰雲。

談笑間，“天雷吼”連發三次，“鯨息功”亦被震散三次。葉梵嘯聲不暢，驀地焦躁起來，收了怪嘯，大喝一聲:“姓虞的，給我滾出來。”一聲長笑，林中並肩邁出三人，虞照大步如飛，虎目電。左飛卿逍遙如故，衣不染塵。仙碧卻是紅衫鮮亮，娉娉嫋嫋，懷抱北落師門，貓如雪，衣勝火，紅白輝，醒目已極。

谷縝見虞照如此風采，知他必然傷愈，心中亦為他高興。

虞照尚未走近，忽地哈哈笑道:“葉兄神通蓋世，聲勢煊赫，不但坐轎子的本領與眾不同，下轎子的姿勢也與眾不同，別的人下轎子都是雙腳落地，你卻是股落地，噼裏啪啦，聲勢煊赫，威風八面，別説皇帝老子，就是他老子的老子也比不上。哈哈，就怕抬得高，摔得重，這一下坐得股開花，不太好看…”左飛卿淡淡地道:“胡説八道，股也能開花麼？”

“怎麼不開？”虞照笑道，“若不信，大可讓葉兄了褲子給大家瞧瞧，他若不，就是心虛…”左飛卿道:“他是人，又不是畜生，哪兒能隨便亂褲子？”虞照笑道:“是啊，他是人，又是畜生，哎喲，不對，他不是人，又是畜生，啊哈，又説錯啦，應該是，他不是人，又不是畜生，咦，那是什麼呢？”左飛卿冷冷道:“還用説麼，自然是畜生不如了。”他二人一個嬉皮笑臉，一個冷淡漠然，一熱一冷，極盡挖苦之能事。葉梵臉上陣紅陣白，驀地跳將起來，怒道:“耍嘴皮子算什麼本事？有能耐的，一拳一腳，分個高低。”虞照笑道:“你要找死，還不容易，且待我了結一件事，再與你囉唆。”説着轉過身來，注目谷縝，冷冷道:“狄希，你對他做了什麼？”狄希笑道:“不關我事，都是沈瘸子做的好事。”虞照微微訝異，轉眼看向沈舟虛，忽見姚晴的情形與谷縝近似，不由皺眉道:“沈舟虛，你做了甚事？”沈舟虛冷冷道:“師弟一貫自高自負，聰明絕頂，難道不會自己瞧麼？”虞照目有怒，重重一哼，一猱身，掠向谷縝。狄希微微一笑，雙袖齊出，如兩口金光長劍，攔住虞照。虞照嗔目大喝，掌心藍光縈繞。

忽地身影一晃，攔在狄希身前，只聽葉梵厲喝震耳:“雷瘋子，你對手是老子，別錯了。”一喝出口。兩道人影攪在一起，噼裏啪啦，旋風般對了二十餘掌，電光真氣，奔四溢。

左飛卿見狀，眉頭微皺，忽一晃身，飄然上前，掠向姚晴，一伸手，將她扣住。沈秀怒道:“狗賊你敢…”話音未落，左飛卿大袖一拂，一股強風灌入沈秀口鼻，沈秀頓時出氣不得，後面的話盡被堵了回去。左飛卿再一拂袖，飄身後掠，冷冷道:“臭小子，沈舟虛沒教你禮數麼？”沈秀瞪着姚晴，鋼牙緊銼，麪皮漲紅。沈舟虛忽地微微一笑:“不打緊，讓他奪去，也無用處。”沈秀先時見姚晴被擒，原本欣喜狂，誰料得而復失，恨得牙癢，怒形於。聽了沈舟虛之言，方覺失態，他心雖重，也不便在父親面前表太過，當即哼了一聲，低頭不語，心中卻疾轉念頭，想着如何奪回姚晴。

仙碧手把姚晴脈門，查探時許，不覺心疑:“不是點，也非中毒，體內一切如常，卻是什麼緣故？”她猜測不透，忍不住道:“沈師兄，這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沈舟虛淡淡地道，“不過是封了她六識罷了。”仙碧臉大變，細看姚晴，果然是六識關閉的徵兆。不由又問道:“那麼谷縝呢？”沈舟虛微笑點頭，並不言語。

仙碧不覺心頭一亂，她也曾聽母親説過，沈舟虛天生奇才，獨創了一種奇法，能用劫奴神通，封閉對手六識，玄妙已極。谷、姚二人均是心志堅強，按理説不應該墮入術中，不料雙雙遭了沈舟虛的毒手。只因這法子源於施術者的神，一旦成功，便唯有施術者能夠解開，別人武功再高，見識再博，統統無用，細想起來，竟與煉奴頗為近似。

想到這裏，咬了咬牙，冷冷道:“沈師兄，你接了小妹的乙木令麼？”沈舟虛笑道:“接了。”仙碧正道:“你既然接了乙木令，還封她的六識，豈非不將地部放在眼裏。”沈舟虛笑道:“她又何嘗將我天部放在眼裏，一來便向我討天部的祖師畫像，蠻橫已極。若不是瞧着地母的面子，我定要先她出七部畫像，再取她命，而今封閉她的六識，不過是怕她胡亂説話，漏我西城絕密。”

“你有這樣好心？”左飛卿驀地冷冷道，“只怕是想獨佔八圖秘密吧，如今這六識唯有你能解開，任何人將這女子奪走，也如得到一具無生死物，沒有半點用處。這麼一來，天下除了你沈舟虛，就無人能夠得到八圖之秘了。哼，計策雖然陰毒，卻有一個大大的破綻。”沈舟虛笑道:“什麼破綻？”左飛卿一拂袖，按在姚晴頭上，秀目中殺氣湧出，冷冷道:“我若將她一掌斃了，你又如何？”沈舟虛目光一閃，笑道:“你捨得？”左飛卿道:“怎麼捨不得，‘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又怎樣，左某偏偏不興趣。”沈舟虛笑道:“那麼仙碧師妹為何要用乙木令阻我傷她呢？”左飛卿微微一愣，望着仙碧，白眉微蹙。

仙碧尋思道:“姚晴六識被封，不知飢渴，故而不能飲食，不知明暗，故而不知天，不能思索，故而心竅不開。我若將她留下，要麼飢渴而死，要麼永沉途，喪心而忘。她不但是陸漸的至愛，心中更藏了祖師畫像的秘密，若是死了，畫像秘密失傳，不止對不起陸漸，更對不起西城先代祖師。”猶豫半晌，一晃身，抱着姚晴，送到沈舟虛車前，正道:“沈師兄，記得你方才之言，但瞧家母面子，不要害她。”沈舟虛一笑點頭，方要答話，忽聽葉梵一聲大喝，跳了開去，高叫道:“姓虞的，你我手不下十次，大家都沒佔着便宜。拳來腳往，無甚意趣，今不如換個比法。”虞照道:“怎麼比？”葉梵冷哼一聲，轉眼望去，林木參天，鬱郁葱蘢。天柱山中，多的是千年古松，繁枝密柯，如翠雲寶蓋，籠罩數丈。葉梵一指那松林道:“你我各縱神通，從這些樹上伐木取材，搭成兩座擂台，長寬十丈，台高一丈，枱面平整，木樁上不得有樹皮枝丫殘留，誰先搭好，誰便勝出，敗者引掌自盡，你看如何？”虞照失笑道:“你這廝總是異想天開，先是踩高蹺，如今又要虞某陪你做木匠？”葉梵道:“你不敢？”

“放。”虞照冷笑道，“這世上的事，還沒有虞某不敢做的。”二人對視一眼，驀地同時奔出，各揀一株老松下手。葉梵左使“滔天炁”右使“陷空力”左推右收，那棵合抱的老松吃不住兩股大力前拉後扯，咔嚓一下，齊而斷。

眾人見狀，無不駭異。葉梵驀地大喝一聲，將老松舉起，運轉“生滅道”雙手一，鋼鱗鐵甲也似的古松老皮隨他掌力所至，寸寸剝落，細枝丫如雨墜下。轉眼間，一株百年老松化為雪白光亮的大圓木。

“呔。”葉梵又喝一聲，圓木向下一頓，“渦旋勁”展開，那木柱有如一極大的鑽子破地而入，攪得泥土翻飛，霎時入地六尺，地面上僅餘丈許木幹，白亮亮筆直矗立。

斷木、制柱、打樁入地，前後不過盞茶工夫，如此力大神速，端的震驚當場。

一聲悶響，啞如輕雷，空中白光閃動，一松木樁如雷霆天降，哧的一聲，在數丈之外，入地五尺。

葉梵面微變，轉眼一瞧，卻見虞照拍手大笑，這木樁，竟是他凌空擲來的。忽又見他轉身揮掌，右手出一道白煙光，如龍如蛇，繞上一棵百年古松，煙光過去，松處倏爾焦黑，虞照左掌突出，橫擊樹幹，咔嚓一聲悶響，松樹折斷，枝丫樹皮如遭火焚，轉瞬枯朽，被虞照輪掌一削，簌簌而落，出白生生一段樹幹。

原來“雷音電龍”也分為陰陽兩種，陰靜而陽動，陽龍即是那道如龍煙光，來去倏忽，毀傷物類，若有形質，聲勢煊赫，陰龍則潛默無形，藴於人體之中，十步之內，能與陽龍遙相應，主宰陽龍的走向，令其不致失控。只因陰龍藴於人體，不能離開宿主，但其威力卻是極大，運至手上，焚木裂石，勝似刀斧，抑且隨心所，只焚松鱗繁枝，不傷老松主幹。

圓木削成，虞照扛起樹幹，橫轉兩轉，喝聲“去”那數百斤的圓木竄起十丈，在半空中畫一個半圓，直入地，和第一木樁相距丈許，遙遙相對。

眾人暗暗稱絕，虞照雖沒有“渦旋勁”鑽木入土的神通，但陰龍附體，力大無窮，故將松木高高拋起，借其自身重量，樹立成樁。

兩人各顯奇能，木樁接二連三樹將起來，不多時，兩方擂台儼然成形，木樁林立，四四方方，鋪上木板即可成功。

二人以生死為注，各將內力催發至極，木樁樹好之時，仍是旗鼓相當，均又運掌成斤，斷樹分木，將樹幹剖成木板，以木楔子一塊一塊，釘在樁上。

葉梵見虞照神通運轉自如，始終不落下風，心中不由焦躁起來，驀地拔起一木樁，奮力擲出，轟隆一聲，虞照所設擂台，頓時坍塌一角。

虞照驚怒迸，喝道:“狗王八使詐？”亦拔一木樁擲出，葉梵已有防備，抬手將飛來木樁接住，哈哈笑道:“多謝多謝。”他擲出一木樁，台基便少了一，虞照擲來木樁，恰好補齊先前之數。

正自得意，不料虞照出手奇快，第一才出，雙手早已各拔一圓木，嗖嗖擲來，較第一來得更快，抑且一東邊，一西隅，葉梵分身乏術，擋住東邊一，卻聽轟隆一聲，西邊木樁倒了大片。葉梵大怒，手中圓木如雷霆擲出，正與虞照第四木樁撞上，兩圓木凌空纏，聲如悶雷，齊齊折成四段。

兩人霹靂火，一旦打出火氣，頓將比鬥初衷拋到爪哇國去了，哪還管什麼擂台不擂台，紛紛拔出木樁，擲向對方，空中一時間巨木亂飛，蔚為奇觀，巨響聲聲，數里皆聞。

左飛卿旁觀片刻，轉眼盯着狄希，淡然道:“看戲不如演戲，你我二人這樣瞧着，未免無趣。”狄希笑道:“君侯出題，狄某當附驥尾。”左飛卿道:“九變龍王亦是倜儻之人，對這等蠻牛大戰，想來也很不屑。”狄希瞥一眼戰場，莞爾道:“這麼説，君侯有成竹了。”左飛卿微微眯起雙眼，仰視雲中孤峯道:“一柱擎天，萬嶽歸宗，偌大天柱山，以這天柱峯為最，你我不妨以此為注，先登者勝，如何？”狄希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兩人口中温文對答，身形早已掠起，兩道金白光芒，風逐雲飛，向天柱峯狂奔而去。左飛卿尚未抵達峯下，倏地白髮怒張，凌風而起，雙袖向後一甩，身法轉疾，徑向峯頂掠去。

飄飄蕩蕩，升起約有數丈，眼角邊金芒忽閃，電而來。左飛卿閃身讓過，放出一團風蝶，那金光早已縮回，將風蝶一拂而散，耳聽得狄希朗朗長笑，一道金光華，從身旁疾掣而上。

左飛卿定眼細瞧，狄希長袖疾舞，纏繞崖壁上的凸石孤松，一纏一繞，便升起丈許，如此雙袖輪換，如壁虎游龍，奔騰直上，一眨眼的工夫，便將左飛卿拉下數丈。

這套登山本領，乃是九變之一的“倚天變”任是何種倚天絕壁，狄希憑這一雙長袖，均能攀越如飛。左飛卿見狀，好勝之心陡起，發出一聲清嘯，風勁所至，滿頭白髮崩得筆直，如一片飛羽，身子幾與山峯垂直，腳踏絕壁，如履平地，同時揮出紙蝶，如一團雲氣，繞着狄希縱橫飛舞，狄希一邊分出長袖對敵，但攀登之速，卻不稍減。

越是攀上，山勢越是險惡，頑石童童，寸草難生。襯着灰鐵的石壁，兩大高手有如兩點彈丸向峯頂勁，險絕人寰，彷彿隨時都有下墜危險，下方眾人舉頭仰望，無不膽戰心驚。

初時狄希借雙袖之力，奔騰如箭，但隨山勢漸高，罡風漸厲，颳得狄希身形搖晃，去勢為之一緩。但風部神通，風力越大，威力越強，才過峯，左飛卿已解風勢，超越狄希。

狄希見狀，疾喝一聲，長袖束緊，尖槍般向上疾刺。左飛卿一一閃過，不住放出風蝶，劈頭蓋頂，壓得狄希不能全力上行。兩人一個上升，一個停滯，此消彼長，狄希漸被拉下，左飛卿卻乘着一陣旋風，身如陀螺，滴溜溜風上溯，近峯頂。

忽地身後勁風陡疾，左飛卿不及掉頭，反掌掃出，託的一聲，掃中拳頭大小一枚石塊。左飛卿掌骨裂，半個身子也似木了，低頭俯視，只見狄希又自絕壁上抓下一塊尖石，身子扭曲，彎如弓背，長袖繃直，勁似弓弦，整個看來，就似一張拉滿的強弓，長袖倏地一放，那塊尖石，即如箭鏃，嗖的一下，破空來。

左飛卿吃過苦頭，此番不敢託大，匆匆閃過，尖石掠過，帶起一股疾風，刮面生痛。狄希得了勢，不住屈身若弓，發出矢石，勁疾無比，殊難抵擋。這一招正是九變之一的“缺月變”取其彎弓如月之意。左飛卿應付艱難，只得召回風蝶，周防自身。狄希少了風蝶壓制，疾速上竄，漸漸近。

兩人且鬥且行，漸近峯頂，一時間雲纏繞，白霧蒸騰，張眼不辨景物，只聽得四周罡風怒號，有如千軍萬馬縱聲齊呼，其間隱隱夾雜對手上竄破空之聲，一時間再也顧不得阻攔對方，各自運足神通，奮力攀升。

雲更濃，風更厲，兩人忽見上方霧氣中，影影綽綽有人晃動。剎那間，二人均以為對手搶在前方，此刻離頂已近，勝敗生死，只在眼前，於是想也不想，“太白劍袖”與“風蝶之術”同時出手，擊向那人。

忽聽“咦”的一聲，上方那人驟然遇襲，訝然出聲。左、狄二人聽那聲音淳厚異常，並非對手，心中均是一般念頭:“峯上還有別人？”又聽那人唔了一聲，竟似並未受傷，二人不覺駭然:“來的是什麼人物？”倏爾清風襲來，四周上下忽變明朗，蒼松怪石，歷歷可見。左飛卿眼看峯頂在望，飄身一縱，登頂而上，側目望去，狄希也幾乎同時抵達，不覺忖道:“鬥了半天，竟是平手…”目光一轉，忽見峯頂一塊巨石旁，靜悄悄立着一個寬袍漢子，年過四旬，眉如飛劍，容貌英絕俗，眉宇間卻是不勝蕭索。

左飛卿心神震動，疾向後掠，紙蝶呼啦一聲，自雙袖急湧而出，有如兩大團雲霧，合二為一，籠向那人。

那漢子劍眉一挑，大袖拂出，帶起一股小小旋風，形如羊角，起淡淡塵土。那蝶羣伴着罡風，來勢原本猛惡，但被那小股旋風一攪，倏爾頓住，紙蝶隨着旋風，滴溜溜就地打轉，竟不能再進半分。

寬袍人從大袖中探出一隻手來，他容貌剛毅，手卻瑩白修長，宛如羊脂玉雕，食指忽屈，輕輕彈中近身處一隻紙蝶，那紙蝶輕輕一顫，波的一聲，化為齏粉。緊接着，有如瘟疫蔓延，由第一隻紙蝶起始，四周紙蝶次第粉碎，轉瞬間，數百隻紙蝶化為朵朵白煙，被山風一卷，消失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