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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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虛越發強烈,身子正自一點點融化,融化的痛楚清晰可覺。陸漸也曾聽説過千刀萬剮,但深信那刀刃寸割之苦,決不及眼下之萬一。
正覺難受已極,那融化之苦忽然煙消,陸漸身體遽然縮小,肌骨塌陷,筋骨易位,奇痛奇麻,奇酸奇癢,各種古怪滋味,實非言語所能形容。不多時,易筋錯骨之苦忽又消失,矇矓中,眼前白光閃動,陸漸定神一瞧,驚覺自己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長不滿尺的嬰兒,赤嬌
,粉紅髮亮。舉頭望去,竟又到了那黑白世界,白光萬丈,熾烈無比,向黑暗一方拼命侵蝕、擠壓,黑暗一邊卻越發濃重,那黑
盈盈
動,似要
將出來。黑暗裏,億萬星辰發出刺目奇光,忽聽天崩地塌般一聲巨響,羣星動搖起來,嘯響震耳,漫天星斗如萬箭齊發,化作千萬道星芒,箭矢般向陸漸
來。
星箭穿體,冰痛刺骨,遠非人類所能忍受,然而星羣億萬,數不勝數,墜落紛紛,無窮無盡。陸漸痛不生,但又
死不能。這極刑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陸漸痛得麻木時,眼前的白光才暗淡下來,倏爾不見,四周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身邊似有萬鈞重壓,層層裹來。陸漸幾
窒息,奮力掙扎,然而越是掙扎,壓力越大,就當忍無可忍時,眼前忽有光亮閃過,舉頭望去,那極黑極暗之中,翕忽閃爍,若有一點星芒。
霎時間,陸漸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忍受那無窮重壓,手足並用,向着那點星光攀去。爬得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光陰在此似乎失去力量。那星光既似伸手可及,又如在太虛深處、宇宙彼端,怎麼也無法觸及。陸漸幾度絕望,求生之念卻又無比強烈,促使他從那重壓中前行。不知怎地,上攀一分,重壓便少一分,陸漸身上的氣力也多一分,此消彼長,陸漸越爬越快,身子越來越輕,四肢越發強健,似乎再非赤
嬰兒,隨那爬行越長越大,心中求生之望也越發強烈。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點星光忽地明亮起來,陸漸驀地發現,那裏並非星光,而是一個小小
口,自己若在萬丈井底,那
口就是向外的井口。
陸漸恨不得歡呼大叫,又爬時許,頭腦一涼,身子沒入光亮中,不及歡喜,耳邊一聲巨雷轟然炸響,陸漸眼前一亮,四周景物漸次明晰起來。
最先入眼的是一張娟秀臉龐,妙目微闔,神木然。尚未明白髮生何事,陸漸忽又聽見一聲巨響,沉悶如雷,彷彿來得極遠,經過重重阻攔,到此地驟然爆發,震得四周山壁嗡嗡作響。
雷聲貫耳,陸漸渾身靈,慢慢生出知覺,幻境中的痛苦絲毫也無,卻有一種虛
如死的疲乏。
忽見那少女秀眉一顫,面容繃緊,出極大痛苦。陸漸見狀,腦子豁然一亮,之前的記憶點點滴滴浮了上來。
“寧姑娘。”陸漸叫了一聲,卻覺嗓音細弱低微,幾不可聞。知覺從雙眼、心口向外擴散,陸漸慢慢發覺自己坐在一個圓形谷底,上方一如豆。暮
徐徐投入,在四周晶瑩石壁上化出一圈圈奇妙虹彩,從上而下,暗紫、金紅、粉白,靛青,
澤分明,層層相疊,隨那暮
漸暗,明暗亦生變化,暗紫變為金紅,金紅變為粉白,粉白化為靛青、靛青化為墨
,宛如一大方墨玉,晶瑩透亮,瑰麗無方。
“天生塔?”陸漸陡然清醒過來,遠處悶雷聲漸漸遠去,初如爆竹,漸次輕柔,化為剝剝之聲,猶如燈花爆響。
陸漸不知這聲音來自“木霹靂”更不知渾和尚與寧不空在天生塔外殊死相搏,也不知那爆炸聲越來越遠,正是渾和尚將寧不空遠遠引開。他呆呆聽着,直到爆炸聲消失,四周重新陷入無邊沉寂,方才猝然醒轉,這時但覺寧凝身子慢慢軟了下去,伏向自己肩頭,隔着薄薄衣衫,火熱嬌軀陣陣顫抖。
陸漸吃了一驚,一抬手,忽覺身子竟能動彈,便叫一聲“寧姑娘”抱起寧凝,但覺她的身子柔若無骨,輕如蟬蜕,顫抖一陣一陣,眉間痛越發強烈。
“她病了?”陸漸努力回憶前情,最後記得的卻是被寧不空一指點在口,之後便是無窮痛苦,至於別的,那就全然不知了。
陸漸定了定神,見寧凝雙頰火紅,內中似有一團火,就要燃燒出來,將她身子燃盡。當下忍不住大聲叫喊她的名字,但寧凝早已陷入“黑天劫”中,目不能見,耳不能聞,口不能言,心之所覺,只有痛苦空虛,神之所見,只有黑天幻覺。
陸漸本就不是穎悟之輩,遭遇這般奇事,更難領悟,一時間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髮生何事,他無法可想,不由尋思:“寧姑娘定是病了,當我曾以‘大金剛神力’救活阿晴,今
且試一試,看能不能救活寧姑娘。”他一想到救人,便渾然忘了“黑天劫”之苦,當即起身,默想“三十二身相”一一使來,他身具劫力,後十六相一旦明白,借力使來,十分容易。使過一遍,陸漸心中靈光一現,豁然明白到無須變相即能運勁的法門,頓時心中狂喜,扶起寧凝,讓她與自己盤膝對坐,雙手握住她纖纖柔荑,但覺入手涼膩柔軟,細如
瓷,不自覺想到姚晴,心神微蕩,忍不住抬眼望去,卻見暮
盡褪,星月浮現,清輝星芒
映
下,映照四面晶壁,藍瑩瑩玄冰也似,冰藍
的光華勾勒出寧凝的臉龐,秀麗之外,更添冷豔。
陸漸心神微微恍惚,喃喃道:“阿晴,阿晴…”寧凝昏中儼然聽見,蛾眉微蹙,身子輕輕一顫。陸漸知覺,猝然而驚,方覺出眼前佳人並非姚晴,不由暗自苦笑:“我瘋了麼?這當兒還胡思亂想。”當即摒棄雜念,借力生出“大金剛神力”源源度入寧凝體內。
過了半晌工夫,寧凝臉上痛苦漸消,眉宇也舒展開來,驀地張眼,口叫道:“你做了什麼?”話音未落,忽見陸漸眉頭緊皺,面容扭曲,原來他方才
劫,便行借力,又將“黑天劫”引發,陷入劫中。
這神情寧凝再悉不過,不及多想,便依沈舟虛所傳的借力法門,與陸漸四掌相對,轉化劫力,綿綿注入他體內。然而所借之力既多,黑天第二律“有借有還”效力又生,空虛之
洶湧而至,寧凝正覺難受,忽覺一股熾熱真氣自掌心湧入,須臾填滿全身,滿足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但不多時,陸漸借力已盡,劫數又至,寧凝
力卻已圓滿,忙又借力轉化真氣,注入陸漸體內。
這麼反反覆覆,陸、寧二人互救互治,忽而空虛痛苦,忽而無比喜樂,有如冰火驟替,冬去來,
受之奇妙,除卻兩人,從古以來,並無一人曾經領略。
月已中天,光華如水銀也似,從頭頂口注入,“天生塔”內冰魄
光,銀
的塔壁下浮動着暗沉沉的藍
。
“黑天劫”的生滅越來越快,苦樂轉換也越來越頻,陸漸、寧凝心驚不已,均想停下來詢問對方,以明白到底發生何事,然而不知怎地,二人體內劫力自發自動,停不能,已然不再經由二人控制,而是自行轉化為真氣,源源不絕注入對方體內,劫力化為真氣,真氣化為劫力,經過二人四掌,來來去去,藉藉還還,儼然自成一個循環。
二人越發吃驚,要分開雙掌,但不知為何,四隻手掌似被一種無形之力牢牢膠合,二人用力越大,膠合之力也就越大,二人使盡氣力,也難分開,
要張口,那痛苦空虛之
立時湧現,令人説不出一句話來。
光陰暗換,月漸西沉,冰魄般的銀光淡去,冰藍的輝芒遍灑塔中,浸染着二人的鬚髮眉眼、肌膚衣袂,彷彿置身夢幻,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四下裏靜悄悄的,似能聽到兩顆心跳動的聲音,一顆強勁有力,一顆柔弱細微。一切痛苦空虛、喜樂滿足似從身子裏離,再也無法
知,兩人的身心籠罩在一股從未有過的寧靜中,神志漸漸模糊,在黎明來臨之前,倏忽遁入無思無夢的空寂之境。
沉寂中,陸漸忽覺靈機震動,一股喜悦滿足之意從內心深處湧起,倏爾清醒過來,忍不住張眼望去,忽見寧凝一雙烏黑漆亮的眸子也正凝視自己,見他望來,雙頰倏爾緋紅,低下頭去。
陸漸呆了呆,舉目望去,口處一方天穹淨如明瓦,湛藍無翳。陸漸心血一湧,衝口而出:“寧姑娘,出了什麼事?”話一出口,才恍覺自己竟能出聲,所有空虛苦痛,早已消失無蹤,再瞧雙手,不知何時,已和寧凝纖手分開。
寧凝抬起頭來,深深望着他,神似哭似笑。陸漸更覺詫異,皺眉道:“寧姑娘,你怎麼啦?不舒服麼?”寧凝沉默一會兒,望望天
,忽道:“這是什麼地方?”陸漸道:“這裏是金剛一門的埋骨之所,渾和尚叫它天生塔。”
“渾和尚?”寧凝沉道,“莫不就是那個老和尚?他從爹爹手裏將我們救到這裏。爹爹跟蹤趕來,他出
抵擋,也不知勝負如何?”她心中忐忑,既不希望老父有所傷損,又不願父親傷了那位好心老僧。
矛盾之際,忽見陸漸站起身來,舒展四肢,驀地咦了一聲,臉上驚訝之
。寧凝道:“怎麼?”陸漸撓頭道:“奇怪,我身子裏怪怪的,有種説不出的
覺。”寧凝道:“如何奇怪?”陸漸道:“像是很空,又像很滿,劫力進入顯脈變成真氣,真氣卻又進入隱脈化為劫力,這麼變來變去,好像永遠也不會完。”寧凝默察體內,果如陸漸所説,體內劫力真氣自給自足,隱脈顯脈連成一體,自成循環,而又無借力之後的空虛難受。寧凝略一思索,忽然明白其故,心中悲喜
集,眼中酸熱難
。
陸漸見她眉眼泛紅,忍不住道:“怎麼啦?”寧凝沉默片時,忽地輕輕嘆道:“我在想,或許‘黑天劫’已被我們破去了。”陸漸聽得發怔,忽地施展變相,將“三十二身相”陸續變出,變了一遍,再變一遍,但覺暢自如,呼
間劫力化為真氣,彷彿無窮無盡。陸漸將“三十二身相”使到
極而
,也不覺有“黑天劫”發作之象,反之真氣越發洪勁,在體內鼓盪洶湧,無以宣
。陸漸不由得縱聲長嘯,嘯聲雄勁高昂,在塔內反覆
盪,有如巨
拍岸,
雷滾滾,震得簌簌落下一陣石屑。
寧凝在旁聽着,只覺氣血翻湧,心中難受,不自捂住雙耳,但那嘯聲有若實質,透過雙手鑽入耳中。寧凝若非貫通隱、顯二脈,修為大增,必被這嘯聲震昏過去,饒是如此,仍覺心跳加劇,血為之沸,四周塔壁也似晃動起來,不由大叫道:“陸漸別嘯啦,再嘯這
子便要塌了。”但這喊聲匯入嘯聲,卻如涓滴入海,轉瞬即無,哪裏能夠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