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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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抉擇嗎？”範裏問曉上車，看看倒後鏡“一定要。”她進了後檔，把車子輕輕溜後，撞向後邊車子的保險槓.兩車都一震，後邊的司機沒有出聲，匆匆退後，一溜煙似駛走。

“什麼事。”範裏問。

“那個穿深西裝的人，自圖書館，一直跟着我們。”範裏不出聲。

曉肯定範裏認識那人。

“我要回家了，你呢？”範裏説；“你要是有空，可願到舍下小坐？”曉很高興，範裏終於肯向她透消息，但是曉仍然不想勉強，拍拍範裏的手“改天，改天我們互相參觀對方的寓所。”範裏點點頭。

曉在公路車總站放下範裏，看看她走開，範裏要真是個雜誌編輯兼撰稿人，那麼，她可以説是最美麗的文藝工作者之一。

餅兩，曉陽的電話一早把妹妹叫醒“報上那篇大火葯味道十足的讀者投書是你的傑作吧。”曉連忙攤開報紙，呵小平同志的文章註銷來了。

“怨怨相報何時了，”曉陽説:“這句話你聽過沒有。”曉不出聲。

“這下子恐怕會真的開仗了，本來不過是小省報爭取銷路，譁眾取寵，現在你看，免費得到高水平不計稿酬的好文章作宣傳，聲勢浩大，他們還肯罷休？”曉陽一向有腦筋，她的分析再正確沒有。

“小不忍則大亂，那個卻爾斯郭臣至多寫三五天就會收檔！給你，好了、人家大概要開研討會加倍渲染。”這完全是真的，但是“姐姐，我們忍氣聲已經一百年。”

“豈止一百年，”曉陽説:“要算起來，起碼三千年，這是我們的民族特.但我們也藉此生存下來，尤其是香港人，爭財不爭氣，現在我們同政府直接易。政府才是六房東，這些前任租客發牢騒，理他作甚。”

“氣已經受到眼珠子，我不能再忍。”

“好，也好，總得有人學秋瑾，”曉陽説:“但我仍然堅持我的方法是對的:中西永遠不能合璧，能夠互相利用、荀且偷生已經上上大吉，你要與他們做朋友，講道理，生閒氣，你儘管去，今我有大客自台北來，做成這筆生意，説不定可以退休，再見。”曉起牀。

第一件事是訕笑着掀開窗簾看看樓下是否有三k黨聚集。

姐姐的態度是老華僑本:但求生存，不求瞭解，任誤會越結越深，一則英語不好，無從表達，二則本不理會紅顏線頭髮的異邦人怎麼想！

曉是矛盾的，剎那把洋人當朋友，剎那又吵將起來，反而不及曉陽不聞不問無功無過的態度省力。

大廈頂褸有三個豪華複式單位，業主全是港人，年間大抵只在夏季最熱的兩個月來住上一陣子，其餘時候，拍上門，回香港去也，是以游泳池永遠空蕩蕩無人用。

惹人妒忌？當然。

曉籲出一口氣。

她本來想與洋人打成一片，結果當洋人惱怒批評不合作的華人的時候，她又頭一個生氣，來護着平談不攏的華人，幹革命就是這點痛苦。

曉把車子開到郭牛家去。

老人在後園蘋果樹下哂太陽。

抬眼看去，花已落盡，一樹累累青豆大的果實，曉也還是第次看到蘋果生長的可愛實況，心情略略鬆弛。

她輕輕坐在老人身旁。

老人拍拍她的手背。

曉忍不住訴苦:“我想家，我想回家。”老人微微笑。

“比起您的苦難您的經歷，我的不算一回事，但我也切實到痛苦，請你給我力量，讓我接。”曉握住老人的手。

九十歲稱耄耋，一百歲稱期頤，一百一十五歲的老人.應該收了天地智能華，破此限者極為罕見，曉坐往他身邊，內心非常祥和。

老人終於開口了:“新環境，總要設法適應。”曉説:“我怕我跟不上這個遊戲。”老人笑。

曉記得他説過，十二歲的郭牛在洗衣場堡作、蒸氣瀰漫，髒衣服泡在熱皂水中，用木大力攪動，逐件洗過清，個子小小的他一天做足十多廿個鐘頭，晚間睡在衣包側跟，只有他會講兩句英語，遇到洋人來調查衞生時況，他還要扮代表，雙手熨得通紅潰爛，人累得如行屍走，站着也會睡着，鐵路建成通車，報道一字不提華工，洗衣場結束，郭牛失業，改學烹飪，到育康為掘金的狂人辦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