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魔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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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個人,在靉靆那樣城鄉各佔其半的市鎮裏,已經顯得人多勢眾,浩浩蕩蕩。然而,躲入附近延綿千里的深山,卻彷彿一滴水歸入大海,無影無蹤。
雖然是暫時躲避了覆幫之禍,靉靆幫幾千名弟子仍然不時膽顫心驚,杯弓蛇影。冒險下山的兩名弟子正在複述他們所見情形的可怕:“銅駝巷的總舵被燒成一片白地,還有很多軍隊,一條街一條街的搜尋,一個可疑的人也不放過。”
“找了幾個我們的聯絡點,每一個點都清空了。沒來得及通知到的同門,不是被殺,就是被抓…”
“期頤直接派來的官兵,聽説是準備聯合當地官府,大舉搜山!”聽見這個最驚人的消息,許多人忍不住紛紛驚呼起來。
沈慧薇默然地聽着,站在峯頭,遙遙望定山下斜陽暮,平原處霧靄沉沉,半晌慢慢地問:“官兵是期頤派出來的嗎?是總督軍還是節度使軍?”在此節骨眼上,她只管盯住細節問,下山探訪的弟子詫異的回答:“是節度使派來的。”慧薇眼內轉過一抹笑意:“這就沒問題了。”總督掌管期頤及轄下七省一切生殺大權,靉靆所處的這個地方正屬於他統治的範圍以內,如果由他名義派出重兵鎮壓一個據説是有“逆亂”罪名的幫派,那簡直是無從辯説。節度使,可就大大不一樣,從級別上,他只比總督低了一級,重要的區別在於節度使的軍隊是自治軍,朝廷對於自治軍有着嚴格規定,不準超出權力許可的範圍。而現在,節度使已經明顯犯規,地方上之所以無人反對,只是因為要保持彼此之間的和氣,而這塊地區的最高武勳皇甫總督,又是那個發兵之人的岳父。
——既然如此,只要自己亮出平亂印,一切就能刃而解吧?
她捏緊了藏在袖中的玉印,忽然之間,心裏被一種奇特的情緒所縈繞。人生很多事情,那樣難於解釋…守護聖女、雲英令、平亂印,這種看似帶有無限風光和權威的身份抑或標記不期而至,與她十多年悲慘壓抑的人生是如何的格格不入。然而,這一切,終將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幻罷?她一生已那樣開了頭,多一分奢望也是不能。最明亮總是最惘,最繁華也是最悲涼。——那個算卦的道人,預言竟然是出奇的準確啊!
她返身向靉靆在山裏的臨時休憩地點走去。
在她亮出雲英令前,總舵有兩個人身份最為尊貴,一是丁堂主,一是蕭堂主。丁堂主從期頤返歸。而作為神話人物劍神的子,蕭金鈴是隨同丈夫一起加入靉靆的,雖然本身才能並不出眾,卻理所當然地受到重視。
蕭金鈴即使在毫無成見的人看來,也會因她的過度平凡而覺得這個女子和白衣劍神配對的事實,是多麼不可思議。無論容貌、武功、才能,乃至家世出身,無一可與那衣冠似雪的男子相比衡。
和那個瀟疏世外的男人不同,她卻是極端熱衷於紅塵、脂粉、浮華和虛榮,平凡得微不足道。對於四年來她被丈夫幾近遺棄的拋在地方上,雖時有怨言,然而從她對生活物質的享受程度上來看,眾人卻覺得她已經無所不滿足,不愜意。——雙方的隔閡差別是如此的不可跨越,令人猜測,劍神安排她加入靉靆,可能也是因為預知她將會在幫內受到普遍尊重,從生活上彌補她一點罷?
沒人知道劍神為何娶她,只從她故作神秘、吐吐的話意裏猜出幾分,她可能於無意中救過劍神的命,又或者因為一時的荒唐他們是奉子成親…對於這種種
言,促狹而又尖刻的謝秀苓一語歸納:“總之,她找到了捷徑讓劍神以身相許。”不論如何,蕭金鈴也是貴為堂主,慧薇對她一向尊重有加。
每逢有事,慧薇總是先向她們兩位請示、稟報,由她們首肯,決定行動的命令才會正式發出。
但這時,她走向那裏的腳步沉重而猶豫。
怕見丁堂主。
強行中止拜師大禮,這幾乎是沈慧薇一生以來所做的最為強項、無禮之事,偏偏,對象又是於她有大恩的丁堂主。雙方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強烈衝突。
而這個衝突,即使是最寬容的人,也暗自把咎因歸於沈慧薇,責備她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山野裏的晚風,吹在身上刻骨寒冷。慧薇陡然打了個寒噤,拉緊了衣裳,慢慢向前走着,腳下越來越是沉重。
原本打算找到妹子以後,就回去向丁堂主陪禮。豈知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被那人召喚,傳訊幫主於送靈途中離奇失蹤,她趕回總舵,亮出雲英令,安排數千弟子化整為零遁入深山。這期間,再也沒有機會和丁堂主單獨相處。
然而她明白,代表幫主威嚴的雲英令一亮,丁堂主對她更是難以諒解。
暮之中,有道身影自前晃過,恰是丁堂主。見到她,冷哼了聲,昂着頭走了過去。
慧薇追上兩步,陪起笑臉:“丁夫人…”
“哎喲,這可不敢當。”丁堂主陰陽怪氣地回答“我不該在這兒,擋了您的道了。”慧薇懇切地道:“夫人大恩,晚輩不敢或忘。自今而後,夫人便是我的長輩,我敬夫人,如同孃親一般。”
“得了得了。”丁堂主厭惡地轉身“説得跟唱戲似的,沒的叫人羞恥。——你是立了大功成了大名,這就找我賣乖來了,哼!做好做歹都由着你,面子也要,夾裏也要,我都留給你了還不成麼?”慧薇笑道:“那原是想着同你老人家負荊請罪來的,只是…”丁堂主並不等她説完,狠狠一拂袖,昂着頭揚長而去。慧薇進亦不是,退也不是,莫名的難堪。
風中隱約傳來細碎如水的聲音,
風獨立的藍衣少女眉尖微微一跳,緩緩的轉過身來,循聲望去。
一個全身黑紗的少女從山角處轉過來,大燈籠褲腳飄飄轉轉,兩足,手足各自掛着三五個金碧輝煌的鐲子,行動間相互撞擊發出細碎的聲響。臉上塗得極白,雙殷紅而豐潤,雙眉誇張的斜挑入鬟,烏黑眼圈,桃紅眼影,這一黑一紅映襯得目中水
似乎隨時要滴了出來。
靉靆幫暫時避難的山谷裏,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奇形怪狀打扮的少女,如畫中濃油墨彩的人物一般,一下子引了了所有人的視線,不無好奇的竊竊私語。
慧薇靜靜地注視着她,臉迅速蒼白下去,彷彿傾刻間
離了所有的生氣。
對面,脂粉重重掩蓋下的那張臉忽地一舒,紅綻放出一朵笑容:“沈姑娘,可找到你了。老爺子叫你去。”她伸出雪白的手,上面長長的五
指甲,塗着鮮紅的寇丹,一下抓住沈慧薇的手腕。
沈慧薇皺了皺眉,奪手説:“這位穿黑衣的姐姐,陌生得很。”黑衣少女撫撫面頰,格格笑道:“我一直在老爺子身邊服侍,是你才回來,不認識我吧。”沈慧薇釋然,微笑:“也對。可是,他…你怎會找到這裏?”少女又一次抓住她:“你躲在哪兒,還能瞞得住老爺子?我們走吧。或者,你要代一下再走?”她語音又尖又利,迴響在到處人影晃動和視線
織的空谷以內,慧薇臉上紅了紅,立刻又變得雪白,慢慢地回答:“不必。”天
全黑下來,兩人越過幾道山樑,穿過數個山谷,離開靉靆幫安身的那個山谷已經遠了。沈慧薇走得跌跌撞撞,那少女皺着眉,在拉了她幾把後,忍無可忍的叫了起來:“靉靆年輕一代最強的人,就是你這樣的?”
“還説呢!”沈慧薇憋了半天的氣,立刻反相譏“姐姐啊,你是習慣了不穿鞋子走路,我可是為了安頓同門子弟熬了兩三個通宵啦。我真的走不動了。”
“我習慣…”那少女氣呼呼的説了半句,忍住不説。
沈慧薇捂着嘴嘻嘻的笑:“難道不是嗎?在那邊的人,光腳走路這是第一步呢。”
“唔…”少女眼中閃過些許奇怪的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行了行了,快走吧,別磨蹭了。”
“我不行了。”沈慧薇乾脆坐了下來“姐姐,你也休息一下。反正,那位和氣得很,不會怪我們怠慢的。”
“啊?”那個少女意外的叫了一聲,忽然閉上了嘴。一言不發地,也找了一塊石頭坐着。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沈慧薇慢悠悠拉起家常。
黑衣少女不自然地一笑,沒答話,那神裏,可就透出了十二分鄭重。
沈慧薇卻好奇心重到無以復加,喋喋不休地追問:“姐姐這件衣裳,是和從前脆梅姐姐的一模一樣。我這次回來,還沒見過脆梅姐姐,想來,你頂了她的差了?”黑衣少女微笑道:“你有兩年沒回來了,這變得可多了。”沈慧薇悠悠地嘆口氣“是呀。人不識,事已非,連規矩也變了。”
“嗯?”
“那位老爺子,一向都是自私,陰狠,毒辣,酷苛,輕諾寡信,無恥寡恩。”沈慧薇冷冷數落着,她口中的那個“老爺子”彷彿是她仇人似的,形容到萬分刻薄“比方説,他有什麼差遣,從來都是一對一偷偷摸摸的進行,不會讓他手下的人在任何有人的地方公開相。”黑暗中只見沈慧薇一雙眼睛閃閃生輝,語氣也是冷若寒冰生光:“而他手下的人,也是個個得他真傳。心裏歹毒,口裏尖快,兩面三刀,各保各的前程便罷了。你看見了我,應該恨不得咬牙切齒無時不刻想要吃了我,哪裏會和顏悦
的叫‘沈姑娘’?”黑衣少女聞之
變,勉強笑説:“我和別人都不一樣。難道你也是那樣?”沈慧薇一絲笑意也無:“差不多。一處出來的人,我當然不例外,我就是那心狠手辣的,尤其是對明目張膽來騙我的,更不會容情。”黑衣少女大驚,不及站起,白光一繞,一痕秋水似的劍已架在她頸項之上。
“你們打探到夠多,只可惜,不夠詳細。”沈慧薇冷冷地問“原是想叫我去哪兒呢?請啊,請啊!”那少女畢竟年輕,冷颼颼的一把劍架在頸中,全身簌簌發抖,道:“我…我…”只説了這一個字,空氣裏陡然劃出一絲冷鋭,沈慧薇想也不想,反手急削,叮叮幾聲,數枚暗器斜刺裏飛出。沈慧薇忽然伸手摟住那少女的,凌空而起,從危崖嶙峋上一掠而過。
在她剛才停留的地方,一溜藍火嗖的騰空而起。
而掠至的地方,正是放出暗器之處。然而,長草微拂,躲藏在暗中的那個人,似乎是一擊不中,身而退,那邊已經沒有絲毫敵蹤。
她愣了一下。——是因為發現了隱藏在此的殺氣,才正式向那個少女挑穿,先發制人。而出乎意料地,居然對方只是有心殺人滅口,卻沒有相當的埋伏在這裏。
那麼,派這個黑衣少女前來,只是為了引開她嗎?
她微微冷笑,低頭道:“你倒底是誰?從實説來。——我雖然可以擋住他們殺人滅口,可是一樣也會殺人的!”那少女眼淚湧出,顫聲道:“姐姐饒命…我、我…我是服侍白幫主的。”沈慧薇從斷定這丫頭決非那個地方派來,便已隱隱猜到事實。親耳聽見,仍是忍不住劍尖微顫:“幫主現在哪裏?你是何人派來?”
“她…她被徐夫人抓了起來,我不知道她在哪兒。”沈慧薇劍上緊了緊,冷笑:“你和幫主一起被抓,於是貪生怕死,背叛了她?”
“我不想的!”那少女頓然哭了出來,緊張地抓住沈慧薇衣襟“姐姐,我不想的,因為…”
“因為甚麼?”那少女微微搖首:“因為人心都渙散了啊!不是我一個人背叛了白幫主而已,她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在她被抓的時候,宗華少爺逃了出去,至今不知下落。而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幫主的,就是謝秀苓師姐。”沈慧薇默然。
謝秀苓,果然聽見了這個名字。
白若素老謀深算,對冰絲館被擒事件一開始就保持高度。在此後所作種種,召回丁堂主,把謝秀苓留在她自己身邊,都是為了彌補這次事件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而做的努力。
然而,師徒情深,她縱使是想到了、防到了,卻仍然不願意相信,她的徒弟謝秀苓,恰恰就是其中最危險的一顆炸彈。她的被擒,除了宗族的幾個長老出力以外,謝秀苓也不會沒有瓜葛。
而在看到與幫主那樣親近的人都離棄背叛以後,其他人更加沒有了忠心的理由。
這幾,她也曾以言語向宗華試探的問過。宗華比較
烈的反應,讓她看出那個少年對他這位曾經同行的“師妹”的強烈好
,遂放棄了進一步刺
他。
“謝師姐向幫主索取雲英令,誰知已經幫主早就給了人。所以,我們才設下這條計策,由我假扮老爺子那邊的人,引開姐姐。本來是想把你引到那邊——”少女遠遠向下一指“才開始發難的。不想姐姐好聰明,一下子就看穿了。”
“啪。啪。啪。”荒山空谷之中,拍手的聲音無比清晰。一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
這個人身長玉立,入鬢的飛眉之下有一雙深得看不見底的眼睛。他嘴角噙着暖洋洋的笑容,任憑心裏在湧動着冷於三九嚴冬的寒,也不會稍稍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