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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人間不會孤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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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竹亭,在園中來回踱步。隨着記憶的直落迴轉,最後一絲天良泯滅,他對我保留的一份坦誠也同時悄然掩上門扉。他又是個威怒莫測、心機深沉的許瑞龍,而非初出江湖、尚帶三分意氣的青澀少年了。

“怎麼,已經害怕了?厭惡了?”他輕而易舉看穿我所思所想,佈滿臉頰橫七豎八的疤痕在光下溢成一條條醜陋赤蛇“這僅是開端,我翻身的開端。對付令堂的手段,可遠遠未施展哩。”我推椅而起,與之對視,把噙着的淚硬生生回去,傲然道:“許大人,我承受了結果整整十年,豈會害怕那個過程。”

“是,不害怕,你不害怕。”許瑞龍慢重複了一遍,笑眯眯的眼裏瞬間泛起一片詭譎幽綠。

“風聲很緊,無論是那不面的兇手,抑或是我,都不敢在這當口繼續犯案。幫內暫時平安無事,指責的風卻轉向三夫人,因為兇手倘若不是呂月穎,怎會在她逃以後,恢復往昔平靜。如此淺薄的指責,自然,沈幫主是不信,謝紅菁、劉玉虹她們也都不信,但是,只要有人信就夠了,更何況信這傳言的人,是三夫人的師父?於是這傳言,一傳十,十傳百,三夫人幾乎代替呂月穎做了清雲的千古罪人。”心頭如有熊熊烈火,一寸寸燃燒席捲,我低了頭,重重咬住了,些微血意染上舌尖。

師祖武功不高,我母親真正的授業恩師也不是她,而是她的丈夫劍神,只不過劍神早殤,母親以學生之禮敬她。也是有了我母親這樣一個徒弟,師祖才會在清雲一呼百諾,權高言重。可是我從小所見的師祖,從未對我母親舒展笑意,難得見面,不出三句話,便大聲呼斥,母親從來都是宛轉承受。她師孃是這樣,她一手教出的徒兒是這樣,甚至僅僅是有過同門緣份的陳倩珠後來對她也是這樣,為什麼,我的母親,要承受這些無端的遷怒,強烈的恨。

“義父有新的命令,讓我尋找一些人。這些人在多年前一場大火中離奇消失,我費了大半年功夫,只間接打聽到一個名叫天鈴的女子,當年是才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火中餘生。然而事隔多年,那丫頭下落甚是難尋,我從中原直追到大漠,一度線索中斷,卻遇着了朱若蘭!

“我起初大怒不已,我是做了一場負心薄情的戲,才離開期頤的,為的是好讓她繼續留在清雲做卧底。這蠢女人,心浮氣燥跑出來,當然把我的苦心經營全打破了。

“怒亦無益,木已成舟,況且沙漠上危機重重,以她能為,對我來説也非全無用處,我們只得結伴而行。我得到訊息,‮花菊‬保護呂月穎也逃到左近,這呂月穎從前是義父培養的人,因此為清雲見疑,倘若我能擒到她,適當加以利用,可是個不錯的機會。其時呂月穎瘋了…”

“呂月穎…瘋了?”我忍不住口。論理,呂月穎是我長輩,但我自來沒見過這人,這聲阿姨無論如何出不了口。許瑞龍不理我的話,道:“我們的對手實際上只‮花菊‬一人。那‮花菊‬武功之高,世所罕見,幸而此人有勇無謀,是個形同白痴的蠢貨,我一路同她鬥智不鬥力,把她戲得夠嗆。我研究毒藥煉製方法已有兩三年,正好她送上門來,武功又高,不容易死,卻又容易上當,便成了試驗的最佳藥人。嘿嘿…我把一種種的毒給她試驗,依據她的反映,不斷改制毒藥,結果,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變成了七老八十的老態龍鍾。”我又一次驚異:“原來是你,可‮花菊‬不知道?她恨的是朱師姐?”許瑞龍微笑:“你可是忘了,朱若蘭何等淺薄無知,一有得意的機會就要出來大叫大嚷一番,我卻是從不面,偶爾狹路相逢,總是易容喬裝,這傻姑娘一腸子通到底,對若蘭逆師一節已經怒火沖天,哪裏會往別處想。

“我玩得太高興,忘了對手是三夫人。她既放出呂月穎,自有用意,而且若蘭又明着反出師門,豈有不追究之理。追捕我們的人中,有威脅的只有兩個,其中一個是同為清雲十二姝的崔藝雪,這個女子,應該是一直到死都維護着三夫人。另外一個,不是清雲中人,卻是我平生所遇最強敵手――成湘。”他頓了一頓,悠然道:“她在幫中位望尊崇,居然追捕逆師的弟子,不得已出動了幫外好友,可見當時處境何等艱難。”我失神,猛然間又聽得了故人名。崔藝雪,她是為我母親而死,那成湘、那成湘…傳説中那個武林第一美男子…心中一痛,不敢再往下想。

“就算她私放呂夫人,也不致把自己入那等難堪的境地。許大人,你又做了什麼好事?”許瑞龍微笑:“你現在仇視我了,不是嗎?十多年前,相比義父,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丑而已,沒有他幕後縱,就算把沈幫主從前的身份到處張揚,誰會信我?”

“是…是利用慧姨?”難道慧姨的身份,會牽累到我母親不能抬頭?

“沒有,這種事有影沒聲的,過去多少年了,他才沒那麼傻。他只不過放了另外一種空氣,是説三夫人裏應外合,害死對她心懷傾慕的師父劍神。然後隱隱約約,意指多年前造成多人失蹤的那場大火,也和她有關。前一種説法早年已有之,唯是私下傳,不敢如此張揚而已,而後面這件事,關係更是重大,耐人尋味的是,三夫人對此不置一辭。”

“那是什麼大火?”

“哼,你自然不知,她們到現在也絲毫沒口風吧?”許瑞龍嘴角邊裂出詭譎的笑“等等就説到了,你別打岔,咱們説到哪了?”我低聲道:“成――湘。”

“是。成湘。”威怒莫測的丞相,又一次現出了近乎真實的情,惡狠狠的,厭惡的,甚而是嫉妒的:“我只和他幹了一仗,而這一仗終身不忘。那是個睥睨一切的傢伙,意氣風揚的好似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凡人都伏在他腳下,等待他施以天神般居高臨下的恩惠。***,這個混蛋…”他忽然破口大罵,一伸手握住了身邊一杆青翠滴的修竹,那竹子頓時斷裂。

“那一戰,我是大敗輸虧,本來是非死不可。論武功,論智計,我都輸他千萬裏。這種人才是三夫人的朋友,三夫人的朋友,是這個級數的!哼,哼,我算什麼?我這卑劣的、無能的低賤小子…”了一通牢騷,他的情緒方才平復下來,對那一場生死之戰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幸得他那該死的高傲,本沒把我當成平等對手,我才有機會今天還能在此大放厥詞。危急之中,一行三人落荒而逃…”

“一行三人?”

“我,朱若蘭,和呂月穎。”他口噙冷笑“‮花菊‬當人質送了出去,我們才有機會逃。逃的最初幾,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但這可怕的敵人始終未曾再次出現。聽説是被影子紗追殺,成了血魔口下一頓裹腹美餐,上蒼着實眷顧於我。

“縱然僥倖不死,也不免身受重傷,我本無力應對接踵而至的重重危機。呂月穎人雖瘋癲,武功猶在,我用‮物藥‬控制其心魄,引誘她為我所用,一次崔藝雪的追捕多虧她出手擊退。到這時刻,她倒成了我一張保命王牌。

“清雲園追兵越來越多,雖非個個象成湘或崔藝雪那樣的頂尖高手,可我用盡心機,始終也甩之不,我們逃到一座冰谷,在那裏一連躲了幾,身邊所攜的食物都吃完了。朱若蘭冒險出外獵食,我睡了一會,猛地驚醒,冷月孤弦,冰峯峭立,她猶未迴轉。

“我一向有着極鋭的知能力,這寂靜如死的剎那,陡然意識到危機近。我一把抓起呂月穎,躍入深谷,在底下挖了一個深坑,把她深埋進去,只在她頭部留了一個冰下雪供她呼

“我躲在一方巨石罅隙之間,眼見若蘭迴轉,在山裏沒見到人,驚惶大叫粵郎,瘋狂般在谷間峯嶺飛越尋找,我心下急怒集,這樣還不把敵人盡數引來?她找了一會,坐倒在地捧臉痛哭起來。月至中天,只見白影翩然,自冰峯上飛袂而下,我的預竟是絲毫不差,來是三夫人…”他語音漸微,似已融入當冰天雪地的寒夜之中,怔怔出了一會神,續道:“師徒兩人相視片刻,三夫人輕聲道:‘跟我回去。’“若蘭向後退了一步,尖聲叫道:‘不!我不回去!你殺了我罷,我死也不回去!’“三夫人道:‘你所犯大罪,自有清雲公決裁處。’“若蘭冷笑道:‘清雲公決?紫薇堂三夫人執掌刑部,幫主對你言聽計從,你的話,不就是公決?你想殺便殺,誰不知道你連師祖父也能下手,除掉一個徒兒,還需要惺惺作態麼?’“三夫人臉一陣蒼白,淡淡説道:‘若蘭,你清醒一些罷,粵猊不會回來了。’“‘他會來的。’“‘他一直在利用你,若蘭,這少年心機之深,我所未料到。’“‘可我知道。’若蘭搶着道,連我也大出意外,‘我很早就知道了。我甘心情願被他利用,只要他能多看我一眼,只要我能最終殺了你!――可惜,沒有機會了。’“三夫人微微閉眼,似是剋制着一霎時暈眩,低語:‘若蘭,你十一歲我帶你返回中原,自問從無虧待於你,我實不明白,你何以如此恨我?’“‘我説他會來,不是因為我。’若蘭冷鋭的聲音陡然拔高,靜夜下充滿了刻毒仇恨,‘而是因為你。只要你在,他豈會不來?你叫他死上一千次,他也會找一千零一個理由來見你的。師父,哈哈,師父啊,你究竟是不願深思,還是裝模作樣假充白痴?’“‘住口!’三夫人低喝,手中銀光清淺萬千,若有若無點在若蘭眉際。若蘭先前大逞口舌之利,待得一劍刺到,嚇得尖叫起來,三夫人一點清光不時顫動,終緩緩垂下。‘你逆師叛道,不用我殺你,也已無路可走。’“若蘭定了定神,復又冷笑:‘呵,逆師叛道?師父,這世上只要有你,又何曾有過我的路可走?無論我走到哪兒,也甩不掉冰雪神劍無處不在的光輝,人人眼中只有你,吳怡瑾的弟子比一個影子猶有不如。這也罷了,你總是我恩師,直到小師妹滿月酒的那天,粵郎望你第一眼,我便徹底絕望了!他口口聲聲恨你,可每晚魂夢繚繞,喚出聲聲皆你的名字!師父,你何以教我?何以教我?!

是你我到這一步的,這世上,註定有你沒我,有我就不能有你!’“對於自己徒兒刻骨的恨意,三夫人顯得無所適從,黯然道:‘你既執不悟,我也無話可説。’再次揚手,我瞧她的手勢,去向和力道,仍非着意取其命,看來是打算帶回清雲。但見她月光下她的影子映在冰峯壁上,藴藉無限離世的孤寂清冷,這次相見,她彷彿比從前更為意興闌珊的消沉,我中一陣熱血盪,只覺得若能出去,胡言亂語討她片時歡悦也是好的,長身立起,笑道:‘三夫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三夫人不動聲,似是早已料到我藏身近處,淡淡説道:‘很好,你出來了,一起跟我走吧。’“我這時對她的武功路數略有所知,一面登高竄低的避開,一面嘻皮笑臉:‘三夫人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老是拿把劍殺來殺去的豈不有傷斯文?’三夫人愠怒,她平常看起來慢不温不火,當真出手,動作卻是快捷無倫,我幾次險難躲開,大聲叫道:‘三夫人,你要殺我不難,可你的好師妹,就不免被活生生的悶死啦!’“三夫人冷冷道:‘無論你將她藏在何處,我自能找到。’話是這麼説,招勢漸緩,我立即向後斜退一箭之地,笑嘻嘻地説道:‘三夫人,要我還是要她,在你一句話。呂月穎被我關在一個裏,只供半個時辰可活,就怕三夫人縱然找到,只是一具被活活悶死的乾屍而已。’“她哼了一聲,道:‘好,你她出來,我這一次放你走。’我讚道:‘三夫人果決,粵猊好生佩服。’笑指若蘭,‘呂夫人的命安危,似乎比我們兩個無名小卒更貴重些?’若蘭被她師父制住,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聽得我如此説法,眼中登時出狂喜的光芒來。三夫人看了她一眼,和聲説道:‘粵猊,我知你――也非主謀,你們兩個,何苦如此自誤?若能改過自新,將功頂罪,也許…尚非為遲。’“我吃吃笑道:‘三夫人這番話,粵猊耳得很。你既已説過一遍無效,大可不必再重複。’她在文府外説過的一席話,幾年來我時時刻刻記在心間,她卻微微一怔,全然記不起來了,也難怪,清雲園三夫人身在要位,諸事繁忙,對粵猊的憐憫,無非是興之所至的施捨,哪裏能記得那枝末小節?她無心與我糾纏,問道:‘我放你們離開便是,呂月穎究在何處?’我心裏失望,冷笑道:‘三夫人片刻之前,還要打要殺的,萬一我説出呂月穎下落,我怎麼信得過你不會食言?’“她微一蹙眉,不再多言,明明離我老大一截距離,募地身形微晃,瑩瑩劍氣已然近,我連她劍勢也未曾看清,情知她大急之餘已挾真怒,忙叫道:‘喂喂,她就在那谷底,你當真要她窒息而死麼?’當下在冰峯上刻下所埋地點,趁她入谷尋找,我帶了若蘭狂奔逃走。

“若蘭對我危難不棄此舉,簡直是喜出望外,哪知我帶她逃走,自己全然説不上理由,總之覺得這樣做了,是能給三夫人一個未曾喪盡天良的印象。若蘭那晚與三夫人的對話,使我生出疑忌,原來她跟着我,也未必是死心塌地,而是一種無可理喻的妒忌。這賤人能負她師父一次,何嘗不會在危急關頭負我?

“誰知此次逃極不順利,我們重又折入沙漠,遇上風沙,食物清水盡毀,兩人漸漸渴得神馳思竭,眼見得再找不到水源,不免活活幹死在這千里荒漠之中。正午時分烈如炙,我們擠坐在沙堆陰影下面,朱若蘭摟住了我的脖子,説道:‘粵郎粵郎,我們死…也死在一起。’可是老天,我是一點兒都不想死,就算是死,也不願這麼窩窩囊囊地被渴死。我剛推開她,猛然間惡向膽邊生,眼下的境遇,歸結底,全是這賤人惹出來的。如她聽我安排行事,清云何以會察知我的底細?生死一線,我也不必做戲做給三夫人看了,還不如殺了她,飲其體血,掙幾活命,或能等來義父救兵也未可知。”三月熙陽,融融地灑在園內,我背心俱是凜凜寒意,朱若蘭固然是喪心病狂,可被他見棄得也太是無情,説什麼“能負她師父一次,何嘗不會在危急關頭負我”都是尋思除掉羈絆的藉口而已。

“想到那豐滿軀體內的新鮮動的血,我乾渴的似有了一絲鮮活,我不願多費力氣,輕輕吻住那柔軟的頸,牙齒輕輕叩擊脖項肌膚。她早已昏昏沉沉,閉着雙目,觸癢輕笑了起來,象只貓般鑽入懷中。…遙遠處傳來一縷細微笛音。空曠、清靈,在那被烤烈了的沙漠上,一點點跳躍出明豔閃爍的潤澤,恍若閃耀着鬼魅的魔笛。

“有人!有人!我和若蘭一起反彈似的跳了起來,相視對望,大喜若狂,想到的是同一點;這個人身處千里荒漠,居然有吹笛雅奏的閒情逸致,至少説明所處環境不差,他身上一定帶得有水!

“笛聲越來越是清晰,片刻之間,已見到一個人影出現,向這邊迅速移動。

“沒錯,是在移動,我壓兒沒看見她走路,純粹是在一片浩瀚的黃沙地上快速平移過來。那是一個身材輕盈的紫衫少女,臉兒掩在紗巾之後,素手皓膚如玉,就吹笛。在如火烈之下,那凌凌淺紫,清亮得宛如一股泉。孤身一人,御風而行,難道當真是海市蜃樓中存在的仙子?我留神細看,見到她足下踩着一方織錦的金線毯,而她周圍有着無數若隱若現的影子,不易察覺的動。”我一驚:“影子紗?”――在説到成湘一節時,許瑞龍便曾提起影子紗,我曾以為影子紗也是黃龔亭那邊的人,自必早就相識,原來還有別情。

“對,影子紗。”許瑞龍展顏而笑,説出了另一個使我動容的名字“那紫衫少女就是楚若筠。”

“她在我面前停下,笛聲也停了,無緣無故的開口説道:‘我要殺吳怡瑾。’“我心下大異,問:‘為什麼?’“她在面紗後淺笑:‘我是殺手,殺人還有第二個理由麼?――有人出錢,我出工。’“我道:‘計將安出?’“她笑道:‘要靠你啊。’“我到有趣,由不得放聲大笑:‘粵猊形如喪家之犬,居然天字第一號的影子紗殺手會想到來靠我,三生有幸。’“她微笑道:‘喪家犬,不用疑心,我給你看樣狗食,你就信我啦。’説着拍了拍手,她身邊那模模糊糊的影子彎下去,錦毯忽然打開一層,原來錦毯之下還藏得有人,赫然竟是呂月穎!

“呂月穎明明被我埋在冰谷雪下,我畫給三夫人的藏身地點也未作假,怎地她又會在此處現身?――三夫人並沒救着呂月穎,為什麼她沒有再次追來?莫非,莫非…我越想越是驚駭,厲聲喝道:‘妖女,你、你害了三夫人?!’“她格格輕笑,道:‘三夫人,三夫人,叫得好生親熱,也不怕你身邊的小美人吃醋麼?’我大喝一聲,身撲上。這女子既是殺手之王,必有過人之處,我這一擊用了全力,哪知她慌里慌張的向後一退,絆在掀動的錦毯之上,竟爾摔倒。兩個影子急晃在我面前,那一擊再也攻不進去。

“她爬起身來,笑道:‘你放心,她還沒死呢。小狗,你打不過我這手下二十二名影子紗的,想留小命的話,快別動手。’“她口中叫着我喪家犬、小狗,不知如何,這微帶侮辱的稱呼經她甜媚之極的一喚,平白帶出幾分挑逗。呂月穎伏於地下,生死不詳,我追問道:‘她怎麼到了你手中?’她笑道:‘人説你聰明萬分,嘻嘻,聞名不如見面,原來是個大傻瓜。呂月穎麼,自然是你埋了下去,我就把她挖了出來啊,順便,把中了血魔的成湘放了進去。’“她清脆的笑聲,在我聽來,全灑落成一片跳躍晶瑩的水珠,嚥了咽口水,我笑道:‘你要是再不給點兒水我喝,連我也巴不得變成血魔了,――恨不得撕開了你的小喉嚨來喝血。’我一埋人,她就跟在後面挖人,自然跟蹤我非止一,我方才所起的殺心瞞得過別人,又豈能瞞得過這殺手之王,自無需避諱。一面説着,一面小心翼翼踏上那方錦毯,影子紗並未阻攔,我索就抱住了她,挑逗的咬住了她雪白的耳垂。

風吹拂她的面紗,臉在輕紗底下若隱若現。心頭不確定起來,這一切太過詭異,我究竟是不是在做夢?那柔若無骨的身子分明已融化在我懷中,然而剛是不經意的一垂,無巧不巧地避開挑撥的手指。我臉一沉,冷冷推開她:‘你在玩我!’“她饒有興致地笑,很清楚知道我指什麼:‘你和我合作,又不是和我的長相合作?’“我説:‘我連你本來面目都瞧不見,怎麼相信你?’“她手指影子紗:‘我把他們給你,還不相信我麼?’我楞了一下,她輕笑:‘影子紗只是心神完全受控制的血魔,只會聽命行事,他們不得我命令會胡亂行事。一羣無人管束的血鬼,你想想可有多麼好玩。’“我道:‘這倒不難,只是我和你素不相識,為何託我?’“‘有人讓我託你。’“我不再追問,抱緊了她,笑道:‘你是殺手,無酬不出工。我比你還不如,我做事,先要酬勞。’”淡淡斜陽照在他臉上,出了濃濃殺機,我不由自主一顫。他捕捉到這一份害怕與厭惡,嘿的一聲輕笑:“你不愛聽這些罷?”我顫聲道:“許大人,我只想知道,――你不如痛痛快快地告訴我――我母親,可是死於你手?”

“沒有!”他眼中劇然轉過一絲酸澀,廢然低語“然而…比害她的命,我的罪孽更甚。”他抬頭看了看天邊雲霞,輕笑道:“也不早了呢,確實得講得快些啦…”不知何故,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令我猛起凜凜寒意,未及深思,給他的引過去,他跳過沙漠這段經歷:“那是一場離奇而荒誕的夢,於我而言,如從天而降的七彩祥雲。此後兩年,我武功、術均有大成,始終得不到這神秘女子下落,我按捺不住,加上義父催,帶着二十二名血魔返回中原。其時,”他慢慢地説“令尊迫於母命,納了一名妾侍,我潛入文府,親眼見着了這位小夫人,原來就是楚若筠,已懷得六七月的身孕。”我苦笑。祖母原不喜我母親,在連誕二女之後,父親終於不得抗命而納妾。母親心平和,她也未與祖母有一言惡,只是,離開了文府。

楚若筠這個女子,那個殺手之王…我是一次也未見過,聽人傳説,心機好不深沉。她花了整整一年功夫,製造與我祖母見面的機會,並博得她的好,又等了足足一年,有才動手的機會。

“那一晚,我記得…我記得…暮四合,鮮花在晚風中搖曳,令尊、老夫人,還有若筠三人一家團圓飲宴,其樂溶溶,她來到了。

“一瞬間,那團圓合歡不復存在,文尚書手忙腳亂的出去,老夫人滿是不鬱,楚若筠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眉開眼笑的陪着另一個女子走進園來。風住,雲停,連得暮也在那一刻凝聚不動。

“那真不是凡間女子,分明是天仙神女下了九天,偶而經過一遭而已。她白的衣裙波瀾不起,而隨着她的經過,滿園中花草,在微風亦輕輕搖擺,彷彿一同在見禮。清麗難描的面龐,如同玉石一般光華温潤,看似並無笑容,然而再望一眼,隱約的笑意彷彿就在邊,天生高貴,望之親切,卻又不可視。

“那時,她離開京城已有經年,這次來京是應自德宗皇帝旨宣。望見那園中團聚的一家三口,她平靜的眼底閃過一絲震動,問:‘蓮兒呢?’“文尚書募地汗顏,訥訥無辭以對。老夫人出面解釋,説是那孩子身子骨弱,必須早歇。

“三夫人不語,忽然目視樹影叢疊的後面,快步走去,抱了一個女孩兒走回到燈影光亮之下。文尚書怔愕出聲:‘蓮兒?’“場上氣氛立顯尷尬,這個被驅逐在一家歡宴之外的稚弱孩子,竟然是未如祖母所言,早去安歇休息,而是躲在暗處,巴巴望着她生身母親迴轉家中。三夫人吻着這幼小女兒的臉龐,我看她抱着女兒的雙手不易察覺的微顫,想是心下惱怒已極。

“楚若筠盈盈立起身來,笑道:‘姐姐難得回來,小妹不打擾姐姐和相公了。小妹服侍婆婆先行告退。’她嘴裏説得客氣熱鬧,可透着一股子説不出的慵懶倦怠之意,恰到好處地表明瞭她身懷六甲的事實,一雙柔荑將老夫人一扶,那老太太立刻歡喜起來,笑道:‘好孩子,你這麼重的身子,誰還要你來扶呢?’“三夫人依禮送她婆婆離去,文尚書方走近一步,解釋道:‘妹子,對不起,我…’三夫人淡然道:‘我知道,婆婆算出的命相,這孩子和你那小夫人懷着的孩子相剋。’文尚書低了頭,嘆道:‘你的耳目真靈,早就聽説啦?’三夫人説道:‘當初不讓我帶回她,如今又要嫌她。可憐她一個不會説話的孩子,不該承受這命運不公。’文尚書也有些動了,説道:‘你一回來便和我鬧彆扭,我為這孩子所費的心思,難道還少了嗎?命理相剋,是母親認定的,我從來也沒當過真哪!’“三夫人把那年幼的女孩放下地,看着她在膝下依戀玩耍,目中無盡温柔,一時不曾説話。文尚書握着了她的手,道:‘妹子!我知道你為我納妾不歡,是我不好,害你這麼不開心。這一年來,我向朝廷上了五本,要求外放,是皇上不允,你放心,我會繼續上第六本、第七本,總要一家再團聚了,兩個女兒全在身邊,我們永遠歡喜喜的,豈不是好?’“忽聞府外一陣忙亂,太監持詔而至,令三夫人即刻攜女進宮。文尚書在一邊聽着,臉頓變,勉強招呼管家領那太監別室奉茶,他卻向三夫人作起來:‘不許進宮!’…”我皺眉打斷許瑞龍:“許大人,你當時躲在哪裏?”許瑞龍愣了愣,哈哈笑道:“錦雲不肯聽你父母這些齟齬不快之事吧?”我哼了一聲,道:“無關緊要,何必説他。許大人,你這竊聽本事堪稱一啊。”許瑞龍微笑道:“嗯,你這是在變着法子罵我呢。也罷,這一段略過不提,但有一點必須説明,你父親對你母親既愛又敬,可又疑心甚重,三夫人懷上清蓮之前,恰與中了血魔的成湘在一起,他疑清蓮非己之女。三夫人被他一語氣得落了淚。

子一走,文尚書自怨自艾,留在園亭借酒澆愁。我無心再看,悄悄摸到了楚若筠所住的小樓,房中燈尚未熄,我學着文尚書的聲音,敲門喚道:‘筠妹,筠妹!’“她道:‘你還來幹什麼?去陪她呀。’我道:‘咳,筠妹,難道你還不知我的心?’若筠嗤的一笑,道:‘臭小狗的狼子心,比起我那個不中用的丈夫,不見得高明到哪裏了。’這下輪到我大出意料,我到京城之前,連她在哪兒都打聽不出,居然她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她嘆道:‘蠢才!蠢才!你一身的血魔氣味,瞞得住別人,還瞞得了我麼?’“説着開了門,她在水銀瀉地般的燈光裏站着,披跣足,毫不在乎腆着個大肚子,可見心裏煩惱之甚。我微笑道:‘想不到殺手之王改歸正,嫁入豪門做起富貴少來了。’她啐了我一口,問道:‘我也奇怪呢,你當初又沒瞧見我的容貌,怎地一來就認出我了?’我笑道:‘象楚姑娘這樣天下少見的美人兒,任是隔在千里之外的一個影子,我便認出來了。’她笑道:‘胡扯八道!你那三夫人、嘿嘿…你那三夫人…才是天下少見的美人兒呢!’“她忽一蹙眉,捂住了肚子坐倒在椅中。在沙漠上那回,她始終未卸面紗,可我已與她有了肌膚之親,這兩年來未嘗不掛念,直到這時方才真正看清楚她的容貌,見她嬌美異常,雙頰酡紅,竟似猶勝朱若蘭。當下慾念大盛,抱住她肢,便向她臉上吻去,她膩聲笑着,不躲不閃,忽地一口重重咬住了我的嘴,我大驚推開她,一摸嘴上血淋淋的,心中大怒,她着氣,指着我道:‘粵猊,你惹惱了我,別以為現在我就殺不了你!’“我冷笑道:‘哦,楚姑娘果然是守身如玉、洗手不幹啦!抱歉,在下找錯人了。’走到房門口,只聽她細細的聲音:‘要殺,吳怡瑾一定要殺!’她咬着牙道,‘以前是為了我的僱主,現在…更是非殺不可!’“我為之一凜,望到她臉上濃濃的恨意,恍然:‘你愛上了那個百無一用的文弱書生!’“她咬住了自己的,靜靜等那一陣陣痛過去,悽然説道:‘我、我…偏生遇到了他…那冤家。’“‘三夫人一不死,你就一得不到他的愛。’我摸着被她咬痛的嘴,出口傷人,‘即使三夫人死了,他心裏眼裏,還是隻有他那原配子,你一樣得不到他的愛!倘若他知悉真相,只會恨你入骨!’“她重又動,尖聲罵道:‘臭狗頭!奴才!畜牲!你――你有什麼資格下結論!’“我笑道:‘我有什麼資格?殺手之王已經不成啦,我是新一代的殺手之王,楚若筠,你乖乖地別惹我生氣,否則我殺了那個書生,嘿嘿,反正我橫豎瞧着不順眼。’“她閉上雙目,似是頹累已極,更無力與我勾心鬥角,我走了上去,重又抱住她的,柔聲道:‘小乖乖,告訴我罷,你原來的計劃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