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位於南薰門的相國寺,穹頂與塔檐重疊,極為雄偉。寺內的大殿兩廊,皆壁隱樓殿人物,莫非妙。
相國寺因是皇家供奉,每月只開放五次,每遇齋會,取旨方開三門。所以大殿內更是密密堆堆的就全是人,皆設法進上各瓜果和紅絹紮成的蓮花燈,連上柱香都要排上好一陣子。藍青和香墨身處其中,只覺得好似像兩顆豆被扔進了盆內,緊巴巴埋在無數豆子中。
香火鼎盛,濃濃煙霧,彷彿一層厚重的簾幕籠罩下來,泥胎金漆的釋迦摩尼佛幾乎失去了輪廓,只餘下一抹模糊的笑。藍青跪在佛前,呼間過為燻燎的煙火,眼中映着那抹慈悲的笑,忽的覺得心中一空,便轉頭對跪在身側,合十雙手對佛禱告的香墨問道:“你不跟我走是因為皇帝嗎?他…喜歡你是嗎?”香墨默然不語,過了片刻,才説:“現在很喜歡。”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哂道:“將來也許就不喜歡了。”説罷,輕輕嘆了口氣,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而藍青的臉漸漸發白。
出了殿門時,只見階下遠遠的偏門處,因今是臘八作浴佛會,送七寶五味的臘八粥與眾人,於是人羣較之殿內更為堆密。喧嚷人聲與粥的香氣飄散一處,每盛出一碗臘八粥,僧眾們就誦唸一聲佛號。那聲音好似是
裏河面上的冰,細微的慢慢崩裂,最後融化在水中。
得了佛粥的眾人,笑起來牙齒倒比檐下琳琅的燈火更加耀目。香墨木然站在陰影裏,長長的風捲過畫檐的勾角,撕扯着發出尖利的呼嘯,拂起了她的披風。
藍青並沒察覺,笑問:“想喝粥?”香墨用陰沉卻鎮定的聲音道:“回府裏什麼粥沒有,比這怕是更緻上百分。”但説到後來,人已忍不住恍惚起來:“小時候和燕脂倒是常來,得了粥,她也是笑成那樣。她自幼就長得好看,笑得牙齒比雪都白,那時就想,所謂‘貝齒’大抵指的就是她…”心中倏然劇痛,面上卻仍是淡淡的笑着。
燈火如珠,佛號起伏中,唯獨她的笑是沉鬱的。
轉眸時,正對上藍青波光閃動的湛藍雙目。香墨陡然一驚,隨即似是才想起什麼似的,笑道:“瞧我這記,忘記佈施了。你等等我,一會兒就好。”説完,匆匆就又往殿內走,藍青驀地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幾乎是懇求的道:“沒所謂吧。”香墨連頭也沒回,緩緩
出手,道:“那不成,沒有佈施,佛祖就會聽不到我的祈願。”藍青站在那裏,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可冰冷卻一點一點地滲透到了骨頭裏。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耳邊兀的一聲:“是你?”聲音並不大,但藍青仍不自覺的聞聲回頭,與那人眼神正碰了個對面。
此時雪已經停了,滿天星光,燈婆娑,藍青眯眼看着,一名身着黑
錦袍的男子,挑起來的眉眼間,有一絲隱匿的極好的陰鳩的影子,與他相望。
那男子愈來愈進,藍青如定魂針一般扣在身上,挪不動分毫,心急惶惶的跳着。
“你跟她一起來的?”陳瑞緩緩踱了過來,眼神平和:“我是她的丈夫。”藍青微一拱手,低聲道:“定安將軍大名,陳國人人皆知。”陳瑞的眼在藍青的臉龐劃過幾圈,才一笑:“你們早就相識吧?”藍青身體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輕顫,難以遏制的垂首,不敢視陳瑞的目光。
陳瑞揹負着手,定定看着他:“那夜我聽見你叫她的名字。”
“將軍想必是聽錯了。”一來一去,陳瑞微眯眼,藍青仍是半垂着頭,一副恭順的樣貌。
“話説回來,她是不是被你衝昏了頭,竟然帶着你這戲子…東都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傳到陛下耳裏,她未必會沒事,你卻一定活不成的。”陳瑞的身量比藍青稍高,此時下頜卻矜傲地含起,眼睛稍稍一掃藍青之後,輕笑出聲。
藍青不由攥緊雙拳。
陳瑞眼眸中暗洶湧,含笑地望着藍青,片刻後又似是想起什麼的模樣,開口道:“正巧我有樣東西要給她,你幫我
給她吧。還有…跟她説,我後兒要離開東都了。”説話時已將一個檀木匣子
進藍青手中,藍青正待推
,陳瑞已轉身離去。
陳瑞剛走,香墨就走出來大殿,見到眼前盞盞描畫着佛像的燈火,在夜裏熔金一般的籠罩下來。藍青繃緊的弓弦似的站在那裏,臉被隔着牛皮紙的燈光抹上一層粉似的影子,如同一尊的泥金像。香墨不由問道:“怎麼了?”若有所思的藍青微微震了一震,並不不語,只把手中的匣子
給香墨。
香墨不解何意,一臉莫名的接過打開,又立即極快的闔上,連站在她身側的藍青都沒看清裏面是何物件。
可香墨看的分明,匣子裏只有一件東西,火紅的肚兜,年頭久了,已經退了豔,連那朵並蒂花都已殘破。
身畔人聲笑語佛號聲聲,彷彿都是極遙遠的了。冬的寒氣浸透了衣裙,直直的全塌在身上,刺到骨子裏。她不及細想,抬頭向階下的人羣看去。陳瑞早就不見,可是她眼前,隱隱約約,依舊留着陳瑞因步態微快,略顯蕭殺的身姿。
手指攥住那個匣子,越攥越緊,指節發白,似要捏碎匣子一般。
“曾有一陣子,我恨極了他。”爭戰總是犧牲一些人,來換取另一些人的平安快樂。可是為什麼某些人就註定要犧牲?這樣公平嗎?人人都説男兒上戰場是保家衞國,可是即便贏了又怎樣?為了慶祝這樣的勝利,總是需要呈上女人。許是她不知大義,心狹隘,可那些女人的命運,不知道是饗客悲慘一些,還是落入敵國悲慘一些。
如果沒有他,她和燕脂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然而,命已註定,縱然是恨,又如何。
“現在不恨了?”藍青笨拙地問。昏黃燈光下,他面如淺玉,眉間眼底如深潭,浮浮黃光。那瞳子,卻比烈烈的火還要熱,只一眼就燃燼了一切。
香墨大張着眼,茫然地看着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來的笑意,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恨了。”輕細的聲音彷彿一顆雪落在渭河上,剛自嘴裏吐出,便被消失在河水之中,聽不分明。
可藍青還是聽見了,卻什麼也不曾説,只拉住了她的手。
兩人出了寺院。相國寺比鄰渭河,出門就可見河上,裝飾麗的船隻停在岸旁,船上各
的彩燈,與盪漾的河水攪在一處,寶光四濺,就成了虹霓光
的鏡。那是各家的官眷不屑和平民擁擠,遂都從河上而來。也有專供搭渡的小舟,常年在渭河上行走,早被洗褪了顏
,停在橋下,隨着層層細
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