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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瑞的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算是一個淺薄的笑容,緩緩地彷彿有些悵然的説道:“這是你第二次求我。”香墨不想陳瑞如此説,心猛然一,彷彿有一隻極美的手攥住,染了鳳仙花的指甲扣進了血
裏,疼得她狠狠地
了一口氣。然而面上還是得盈盈笑着,可是眼底裏卻掠過一絲哀涼:“明明不過七八年的光景,卻像過了一輩子。那時,我第一次求你…我想保住自己的孩子,我想生下那個孩子。”今
的陳瑞已過不惑,除卻一女,再無所出。當年的她總還點着一點蓬
的朝氣,懵懵懂懂知道腹中多了一個小人時,雖然還未待見全貌,她已經覺出了一些歡欣的滋味。謹言慎行,晝夜提心,做着所有即將為人母者所應該做的一切。她時時刻刻都要告誡自己,哪怕以前不當心,此時此刻必要事事需防,人人皆戒。然而,那時陳瑞出征,不能也不肯護她,她一個人在
妾羣裏…
眼睛看着香墨,陳瑞面一凝,但隨即微微一曬:“你想生下那個孩子,不過是為了送給你妹妹。”
“所以你不肯保全我?所以我活該今生今世都有不了孩子…”香墨的一側是紅燭斑斑駁駁的光,另一側是連天連地的雪,兩種截然不同的光影,將她夾在其間,她的影就愈見單薄。而香墨微微轉過頭,意識出現一種
離,她的眼睛看不清楚窗外的連天飛雪,卻能看到細密的黃沙,漠北的風總是撲天漫地,卷着天上的烏雲,卷着地上的黃沙,哪怕是糊了幾層的紗簾,總還是會滲進屋內,澀澀磷磷。
香墨不覺攥緊了頸上系的絲絛。
孩子掉的很簡單,一點麝香,濃重的似紅還紫的黏稠,混着黑。她想,她應該知道那是什麼。
她那時竟不恨不怨,只想,這世上的人和事,總天理循環報應不,誰也不例外。她親自為燕脂備下麝香。而今,竟也被人下了麝香,所以誰也沒什麼好怨恨的。
香墨凝神看去時,陳瑞坐在她的對面,十年前也是在這所賢良祠,那時正是紅楓盛綻,她緩緩走上青石的台階,她微笑着,向這個人。
而今一株的燭火照在他的面容上,削厲冷凝而波瀾不起,像她初見以及十年中無數個子所見的一樣。
可是,人的心畢竟會變,如今她才發現,自己是恨着的。亦或者,早就怨恨,如今方知。
陳瑞的面不
痕跡的一僵,幾不可聞的哼的一聲:“我一直很奇怪,不論當初還是如今,為什麼你為了你的妹妹肯做那麼多?”香墨抬起頭來,想説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好一刻,才沙啞道:“也許你不知道,我孃親本是書香世家,家道中落才嫁了我父親。她是在我六歲上辛苦
勞積鬱成疾病死的,臨死前她拉着燕脂和我的手説:‘你們是我的血中骨,你們是彼此的骨中血。無論失去了什麼,到了怎樣難堪的境地,都要記得,這世間你們還有彼此。’…陳瑞,你自幼父母早夭,並無兄弟姊妹,而你心中功名霸業早已填滿,如今已經是功成名就,不出所料的話,想必也會是
芳千古的一代名將。可是,你知不知道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肯毫無條件的愛你,護你,沒有任何條件…不為身體美
,不為高官爵位,只是因為你是你,你遇到過嗎?”再好的燭畢竟也有那麼一點點煙火,伴着天青瓷香爐裏的殘煙,層層疊疊的的繚繞,最後和黯淡的夜
一起鋪陳開來。
他們在這霧得了兩端,跨不過。
香墨的眼直直看着陳瑞,突然一笑,沒有嫵媚嫣然,有的只是幾分悲哀和憐憫。
“你沒有,即便是你滿心崇敬的恩師,也不是,對嗎?可是我遇到了…燕脂…她為我做了那麼多那麼多,而我…而我的處境只要能再好上一點點,最起碼那個孩子要是能生下來的話,我就不會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我就有了用處,那樣全心全意為我的妹妹就不會被他們害死,他們最起碼會顧忌着我,不會那麼早害死我的妹妹!”説完,香墨垂下眼,烏黑濃密長睫在臉上投下絨絨的影,可那眼淚還是了出來,大滴大底,慢慢滲進將她緊緊包裹住的斗篷上,再無蹤跡。
陳瑞陡的起身,削瘦似劍的身軀割裂了天端銀河一般的燎霧,大步來至香墨面前。他緩緩伸出手去,攬住了她的肩,清清楚楚地問道:“你究竟來求我幹什麼?!”陳瑞的手並不如何用力,可香墨覺得那手已經抓住了她的骨,而他的眼有着懾魂的凌厲,特有的鋒利,碰在眼中攝人心魄的寒意。
香墨淚已經止了,可是隔着點點的淚光,此時卻只想笑,終究無法笑出。
他們本是夫,他們同牀共枕,他們肌膚相親,他們彼此卻不知道對方隱秘的心事。
隔着雲母屏風,隔着鏤花窗,守夜人在敲着竹梆,更聲漏斷。
“我求你,帶藍青走。”陳瑞緩緩收手,倒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笑了出來:“帶他走?”陳瑞一瞬不瞬的盯着香墨,而香墨沒有直面看着他,靠着木椅的靠墊上,觸時竟有微微涼意,方知背心冷汗已浸濕了衣裳,側着臉重又看着窗外,手指似有似無在扶手上一敲一敲的,極輕的節奏,跟她的聲音一樣。
“只有你能把他帶出東都,只要到了西北就是你的天下,到時你送他出陳國…”陳瑞的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些,眼幾乎眯成一線,仍舊掩不住眼底四的
光:“你為什麼這麼心急火燎的送他出陳國?還特地深夜趕來求我?”香墨依舊沒有看陳瑞,暗下里心狂跳如奔,過了半晌她無聲的
了一口氣,才開口説:“我喜歡他,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男人,也因為這樣,他不能留在東都。”
“香墨,別當我是傻子。”陳瑞冷冷一笑,凝着光的眼瞬息轉動,倒是笑了:“想要我幫你,就説出一個能讓我幫的理由。”説罷轉身不再理會香墨,找出皂角巾束起了散亂的發,由拿起一件外袍信手披上,然後方重在香墨對面坐定,拿起金絲紅茶,斜斜一挑眼角,呷了一口。
香墨就靜靜看着。
室內的天青瓷香爐裏殘香,如同附骨之蛆,馥郁的浸在呼
之中,幾
窒息。
香墨垂下的睫,眼睫的尾翼在她的臉頰上塗了一層影,淚再一次潸然而下。而她就看着,看着那些無
的
體在衣衫上緩慢暈散,像一隻枯萎的手,茫茫然,倉惶輾轉,卻一生抓不到夢境裏那點温存。
“你欠我的,陳瑞。這本是你欠我的。不,我佟香墨算什麼東西,不過是陳王府饗客的奴婢,賤人中的賤人…你堂堂定安將軍怎麼會欠我的?”話説到後來,香墨慢抬起頭來:“你欠的是那個已經成了型的男胎,生生自我骨中分離的你的骨血。如果出生,今年已經七歲的你的兒子。”她的聲音放得十分輕緩,語調中甚至沒有一點起伏,淡的輕描淡寫的説着,彷彿這是一件很平常不過的事情。卻彷彿已經有了缺口的鈍刀子,一分一分揮向陳瑞,想要割開他的血
。
一時間室內壓抑的安靜,好似在滔天巨來之前的靜謐、。
窗上工鏤雕的喜鵲花枝,又稱為“喜鵲登梅”窗外雪光似越來越勝,那蔓蔓梅花的影落在香墨的面上上,仿若一枝靨鈿,細細描成。
驀然,眼前暗了下來,她轉眼看去,就見陳瑞已站在她的身前。燈光雪光俱在他的身後,本身就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時更是讓人看不清底。
桌上一盞極大的紗燈,殘燭兀地爆出燈花,轉瞬開了又滅,透過層層的紗綃,明暗渲成。陳瑞霍然揮手,寶藍袍袖將紗燈打落在地,凝着斑斑紅蠟的燭滾在香墨了的腳前。
她清清楚楚地聽見那人用悉的聲音與她講:“我答應你。”陳瑞的臉隱在晦暗不明之中,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他看身前的香墨有些朦朧,卻也抑制自己,不再走近,只略沙啞着嗓子説:“但是,條件必須是告訴我為什麼,不然帶着那個戲子立刻滾!”香墨無意識一直攥在襟口絲絛的手,此時方虛弱的垂下,張了張嘴,彷彿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不是戲子。先帝爺曾追封自己失足落水而死的長子為青王,你記得嗎?譬如芝蘭玉樹,
使其生於庭階耳。”話音停頓,香墨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她不該告訴陳瑞,這個秘密應該永遠的被埋葬着,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當足夠漫長的光陰讓香墨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知道,此時此刻,當她邁進賢良祠的剎那,就已經沒有了選擇。
於是,香墨緩緩道:“藍青就是封旭。”聞言之後,陳瑞只覺得自己的太陽陡的開始突突
跳,一種似乎被閃電擊中的
覺一瞬間貫穿了全身,眼裏難以抑制的閃爍着賊光,亮的恐怖。香墨並未瞧見,仍舊垂着頭,用極輕的聲音道:“藍青就是青王。他沒死,他逃
了李太后的加害,但是失去了自己的記憶。可我知道,現在李太后也知道了,他就是青王。”窗外,細看亮的並不僅僅是雪光。原來五更已
,署
降臨,七重夜盡。長風捲過潑了滿天滿地的雪,扯過勾角畫檐的,
在窗格子上“沙沙”地聲響着。
陳瑞面上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複雜神,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渦,眉頭輕皺,又展開,問得平靜沉着:“有何憑證?”
“當年英帝爺賜給三名皇子——陳王、鄭王和肖王三枚玉佩。尤是陳王的先帝爺按照天家傳長的慣例給了封旭。後來鄭王和肖王因篡位而被放,死在蠻荒之地,玉佩被送回東都之後,英帝爺親手砸碎。於是,這玉佩就只剩下一塊。”香墨起身走過去把窗户支起來。窗外滿天都像是染了白
胭脂,仍舊有着些許墨
的晨曦,將她的身形勾勒如剪影。
香墨淡然道:“那玉佩…自幼就掛在他的頸間。”説完回首,面上含笑,仿若胭脂花開,一時明豔。
陳瑞嘴角泛起一個微笑,那笑意愈來愈深,終於忍不住,他仰首哈哈大笑:“你放心,我會帶他走。”一雙炯炯的眸子,裏頭彷彿有變幻莫測的火苗,只待東風,便以熊熊之勢焚盡一切。
香墨這才真真看在眼內,心底莫名的害怕起來。
過了好半晌,不想卻聽陳瑞低聲道:“你我夫十年,今晚是第一次,你在我面前落淚;也是第一次,你對我説了這麼多。”香墨已走到門邊,聞言止步,但並未回首,只對自己一笑,言:“説是緣淺,卻是緣深,一個女人的十年,那是我韶華最好的十年。”笑着甚至有些殘忍。
然後推開門,再無他顧。
冬寒風撲在面上,入骨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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