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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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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永樂十三年回大地三月天,但東北終年積雪的長白山上,還是雪白一片,寒氣鑽筋透骨,連鐵甲都擋不住,冷風似針扎入肌膚,讓人直打顫兒。

天邊綿延的山,像潑了墨一樣地青灰,掩天蓋地的沉鬱下,連天筆直的松樹林高聳入雲,樹梢上搭着白雪。

懊是正午時分,但天空正森冷着,分不清是雨是雪,輕聲浙瀝地落着。沒有風的冬景,一切就像被凍結了一般。

森林間有條快馬馳道着天際向上蜿蜒,連月的大雪尚未褪去,又是泥又是冰又是雪的積了一地,卻沒有半個腳蹄印。

也是,這麼冷冽的天氣,地面都凍結成冰,農户尚在農閒,獵户也不敢冒風雪之險上山,怎麼會有印子?

傳聞中,深山裏頭住了個古怪的大夫,醫術能夠通仙,這馬道就是被無數的求醫者給踏出來的。

大雪沒有封山之時,可謂是人來人往,熱鬧得像是南方京城順天府大街上,只是雖然求醫者眾,卻鮮少有人能讓那奇特的大夫點頭答應幫人問診醫病,全被趕了下山。

在人人都還縮在暖炕上取暖的時候,一個農家打扮的姑娘,也不打量打量今天的天氣,沒有任何防雪之物,連斗篷也無,僅戴着斗笠,穿着早已褪、多處補丁的厚綿布襖兒,正躲在馬道旁的樹下,呵氣手跳着取暖,直打哆嗦。

若不是她顫抖着,以她身上積了層因長久等待而厚重的冰雪看來,花好好早已渾然天成地融入了雪景之中。

花好好頭上被雪壓着,覺得頸子被頂得重得不得了,她抖了抖斗笠,哀眼抬頭看了看扯絮般的天空,心裏又是擔心又是懊惱。

若再不想法子在今兒個湊到二兩銀子,大弟和兩個妹妹一定會被嗜賭的叔父賣給狠心的人牙子,販到城裏做一世的苦工!

若是善良積德人家也就罷了,窮苦人家的孩子,雙手和力氣是僅有的本錢,但若遇上刻薄毖恩的大户,只怕是生離死別了。

爹孃去世得早,連年爭戰加上近年的饑荒,不出田租,被故鄉的地主驅趕,只好帶着弟妹來投奔叔父,怎知叔父嗜賭貪杯,又欠下一身的債,雖是給了他們棲身之所,卻要他們去幫傭換取些微工資,供他吃穿用度,要是不從,還會換來一陣毒打,子比起以前,更是苦不堪言!

不知道多少個夜裏,她和相依為命的弟妹們只能一起餓着肚子,靠着幻想長大後尋個好差事、天天單吃香噴噴的大白麪吃個飽,才能壓下飢蟲和寒意入睡。

雖然沒一飽暖,但只要能和弟妹在一起,花好好咬着牙都忍過來了,沒讀書的爹爹幫她取了個花好月圓的名字,她雖沒那個福分,但沒爹沒孃的孤兒得要認命,子再苦還是要積極地過下去。

但是這一回兒,在放債的人之下,叔父居然打算賣掉弟妹,讓無依的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不是她在過冬前已被鄉里的黃老爺看中,等天到了,就要被送去黃家當小妾,她情願賣了自己,也不願意三個弟妹年紀小小就要過着看人眼、終生為僕的生活。

花好好曾聽村裏的王大娘提過,這山裏住了神仙,死的都能醫成活的,村口的小狽子在前年秋節被來求醫的富户馬車輾死,那人給了小狽子的娘白花花的三兩銀子。

如果自己也能被輾過,她要的不多,二兩銀子就好!

想着弟妹的未來,看着用來給快馬奔馳的馬道,花好好的心又堅定了一些,凍紅的乾瘦臉上那對水靈靈的大圓眼兒,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馬道。

二兩銀子事關重大,那可是弟妹們的終生幸福,只要自己一條命,就能去換取三個幸福,真是太值得了!如果對方再多給一兩,還可以買些食糧,讓弟妹都吃得飽飽的。

花好好握着嘴呵氣,笑得天真漫。

身為大姐的責任,讓她義無反顧地打從大清早便死守在這兒,只等有人經過,便要衝出去命喪馬下。

純真而又嬌憨的小姑娘不識字,只希望在死前能代清楚,這錢要送去何處。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宓靜山中的馬道遠方響起一陣快蹄聲!

花好好趕緊伸出頭,單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發覺急馳而來的是三匹快馬,跑得十萬火急,最前頭的是好漂亮好漂亮的赤馬,上頭的人一身尊貴的火紅大窿,快速奔馳間,像朵火蓮飛也似的。

急忙看了眼後,她速速躲回大樹後,雪白的小手重重地了下口,菱花樣的小嘴興奮地咬着,緊張得豎起耳朵專心聆聽着。

時機一錯即逝,她等了一個早上,再等下去不知等不等得到人。

一赤二黑三匹馬飛快地跑着,馬上的人兒揮着皮鞭,高聲喝馬疾行,絲毫不知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情,只知道再三個時辰就要歸隊,得儘快尋到人稱“無情醫怪”的神醫霜曉天!

蓄勢待發的花好好覺馬蹄的震動愈來愈強,聲音也愈靠愈近,在她能清楚聽到馬兒氣的嘶鳴之時,她小小身子一個箭步轉出樹後,眼一閉、手一張,整個人擋在急行的快馬前頭,屏息等待馬蹄踏穿血身軀時的痛苦…

“讓開!”一聲嬌斥裂空而來,赤馬上的人一驚,急忙拉緊馬鬃,赤馬居然像有靈般一躍凌空而起!

馬兒呼的熱氣噴在臉上,卻沒有預期中的疼痛,花好好張開大眼,正好看到赤馬打自個兒頭上飛過,馬兒沒有配鞍,馭馬之人在這樣大雪的崎嶇山路上,竟然是徒手飛馳着!

“小玄,路中間有人,趕緊讓開呀!”又是一聲疾呼,花好好一回頭,一匹黑快馬面而來,她吃了一驚,抱着頭蹲下。

那馭黑馬之人馬術不若紅衣女子良,但也是急忙躍起,人輕馬快加上花好好本能的躲避,馬蹄有驚無險地踢飛她的斗笠,讓她頭上一陣冰涼!

帶頭的兩人這才看清擋路的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女孩,正蜷在路上不敢或動,但那第三匹快馬卻沒有停下之勢,以不正常姿勢趴在馬背上之人,本沒有看到前方有人!

花好好看着那匹黑馬如烏雲一樣排山倒海地灌向她,嚇得説不出話來,全身緊張地猛抖,連祈禱城隍老爺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黑馬踏向她無力的身子。

説時遲那時快,一記銀光向黑馬嘴銜之處,馬兒臉部受到驚人外力所重擊,在要踩上花好好那刻,嘶嗚了一聲,揚蹄翻飛向左偏去!

可馬背上被黑大麾包圍着的巨大身子,卻順勢衝出,不偏不倚地砸在花好好身上。

“呀--”像黑熊一樣大的身體全力壓在花好好身上,她還沒叫完,便因劇痛昏了過去。

安撫了馬兒的情緒,赤馬上的人着光潔腳踝飄下馬,拉開臉上的雪帽,沒有合宜梳理好的黑長髮在風雪中飄散,出一張經過陽光洗禮、極其豔麗而又緻的淺褐臉龐,低頭察看地上兩具身體。

隨即,她的身後也跟上黑馬上的小姑娘,一樣出奇美麗的臉龐,但在白皙中卻透着神異的璘光,特殊的髮辮並非尋常女子樣式,垂着各不透明的寶石或是飾品。

明朝女子以保守貞靜著稱,如此放肆狂野的女,世間少見,更遑論一次出現兩位不羈絕

“海主子,這是怎麼回事?”不解主子為何不動聲,黑衣女子凝聲問道,素白的小手趕忙拉開地上的黑斗篷,大麾下是一張黝黑剛硬,卻痛苦不堪、低聲呻的男人臉龐。

男人的黑臉透紫,帶着死相。

“很好,都是傷重不治,就帶他們一起去找醫怪,讓我見識一下霜曉天是否真是華佗再世,能夠手到回!”紅衣小姑娘淺笑了一下,輕鬆地將地上身形是自己兩倍的壯男身體扛起,丟在黑馬背上,然後輕巧地再度翻身上馬。

已經昏的花好好,因為重量消失,腿兒又麻又疼,像火燒一樣痛苦,而開口嚶嚀着…

“送…送到北山村口花家…二兩…好心的老爺少爺…花好好只要二兩…救救好好的弟弟妹妹吧…”好痛!我不行了…爹孃,好好覺得好疼哪…好好沒能保護弟妹…

即便痛到不省人事,花好好還是努力地説着,只是聲音漸消漸斷,停止在冰冷的空氣中。

黑衣女子邊聽邊皺眉,將不斷血的花好好也抱上馬,紅衣女子吹了聲響哨,三匹快馬四個人朝原先的方向繼續飛馳,消失在雪雨之中!

北風不停呼嘯着,雪地上的蹄印雜觸目驚心的紅痕,而天真的花好好再也不明白,自己的命運將帶她去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