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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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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獒那的目標是父親的喉嚨,父親一躲,利牙噗嗤一聲陷進了肩膀。父親慘叫着,一聲聲地慘叫着。慘叫聲裏,大腿被牙刀割爛了,脯也被牙刀割爛了。然後就是面對死亡。

父親後來説,如果不是奇蹟出現,他那天肯定會死在大黑獒那的牙刀下。奇蹟就是大黑獒那突然不行了,它的一隻眼睛和肚子正在血,到一定程度就有了天旋地轉的覺,它從父親的脯上滑落下來,身子擺了幾下,就癱軟在了地上。接着是另一個奇蹟的出現,岡森格甦醒了。一直昏不醒的岡森格在父親最危險的時刻突然搐起來,一下,兩下,三下,然後睜開了眼睛,甚至還強掙着抬了一下頭。圍繞着它的藏獒頓時悶叫起來。而緊跟在大黑獒那後面正要撲向父親的大黑獒果和灰老公獒,這時突然改變主意撲向了岡森格。因為在它們的意識裏,仇視同類永遠比仇視人類更為迫切。

森格危險了,它的危險給父親贏得了幾秒鐘的保險。這關係人命也關係狗命的幾秒鐘使父親避免了兩隻猛獒致命的撕咬,卻使岡森格再一次受到了牙刀的宰割。父親看到五十步遠的地方有三個裹着紅氆氌的喇嘛正朝着馬圈走來,就衝他們慘兮兮地喊道:“快來救人哪。”三個身材魁梧的喇嘛在狗羣中跑起來,不停地喊叫着,揮舞手中的鐵打出一條路來到了馬圈裏。那些不肯讓開的藏獒,那些還準備撲咬父親的藏獒,以及還在撕咬岡森格的大黑獒果和灰老公獒,被三個喇嘛手中的鐵打得有點暈頭轉向,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它們決不撤退,因為它們是藏獒,它們的祖先沒有給它們遺傳在戰鬥中遇到阻止後立馬撤退的意識。它們朝着三個鐵喇嘛狂吠着,憤地詢問: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一狗一人兩個來犯者不應該受到懲罰?我們是領地狗,保衞領地是西結古人賦予我們的神聖職責,難道現在又要收回了嗎?三個鐵喇嘛不可能回答它們的問題,回答問題的只能是那些更有頭腦的藏獒。

一直在一邊默然觀望着的獒王虎頭雪獒突然叫起來,叫聲很沉很穩很很慢,但所有的藏獒包括小嘍羅藏狗都聽到了,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那就是它要求它們必須尊重鐵喇嘛的意志。一旦鐵喇嘛出面保護,闖入它們領地的外來狗和外來狗的主人,就已經不是必須咬死的對象了。先是大黑獒果和灰老公獒夾起了尾巴,低下頭默默離開了馬圈。接着所有進入馬圈的藏獒紛紛離開了那裏。獒王虎頭雪獒高視闊步,朝着野驢河走去。藏獒們幾乎排着隊跟在了它身後。

父親的傷勢很重,肩膀、脯和大腿上都被大黑獒那的牙刀割爛了,裂口很深,血不止。岡森格情況更糟,舊傷加上新創,也不知死了還是活着。大黑獒那還在呼呼氣,它雖然站不起來了,雖然被棗紅馬踢傷的左眼還在血,卻依然用仇恨的右眼一會兒盯着父親,一會兒盯着岡森格。

一個身強力壯的鐵喇嘛背起了父親,一個更加身強力壯的鐵喇嘛背起了大黑獒那,一個尤其身強力壯的鐵喇嘛背起了岡森格。他們排成一隊沿着小路朝碉房山最高處的西結古寺走去。

西結古寺僧舍的炕上,父親慘烈的叫聲就像骨再一次被咬開了口子。咬他的不是利牙,而是猛藥。西結古寺的藏醫喇嘛尕宇陀從一隻圓鼓一樣的豹皮藥囊裏拿出一些白粉末、黑粉末和藍粉末分別撒在了父親的肩膀、脯和大腿上,又用一種糨糊狀的體在傷口上塗抹了一遍。撒入粉末的一剎那,父親幾乎疼暈過去,等到包紮好以後,覺立刻好多了。

在僧舍另一邊的地上,卧着昏不醒的岡森格和即將昏的大黑獒那。藏醫尕宇陀分別給它們上了藥。即將昏的大黑獒那在上藥時突然睜大了眼睛,渾身顫慄,痛苦地掙扎哀叫着。鐵喇嘛大力摁住了它,等上完了藥,它已經疼昏過去了。

就這樣,父親和岡森格以及大黑獒那一起住在了西結古寺,他住了一個星期,然後去了多獼草原。岡森格和大黑獒那則一直呆在一起,直到傷勢痊癒。它們的愛情就在療傷的子裏開始了,同時開始的還有岡森格的新生活,那就是帶着大黑獒那,尋找它的主人七個來自上阿媽草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