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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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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眼中漸漸有了光彩,他撫摸着她的長髮,就像小時候一樣,他凝視着女兒的臉龐,輕輕地説,“月明,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娘了…”父親很少跟她提母親的事情,似乎將他和母親的過往珍重地藏了起來,藏在一個小小的地方,任誰也無法進入。

“很像嗎?”她問。

“嗯,眼睛像你這樣又大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鼻子又又直,嘴巴小小的,下巴尖尖的…”她忍不住笑了,“那我和玉煙就是照着母親的樣子長的吧…”

“你的子更像,玉煙那孩子不聲不響的,有時候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父親終於説到了玉煙。他有些難過,似乎不知道如何繼續説下去,良久才道,“我知道玉煙是很愛你這個姐姐的,她也想不到,那藥竟會給人帶來如此大的變化…”她黯然,體內的血卻開始翻騰着,洶湧着,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大叫:“是她害你的!是她將你變成了怪物!”另一個聲音卻冷靜地反駁,“那是因為她愛着你,不願意你就此死去…”前一個聲音繼續嗤笑道,“想想吧,從此你就是個人見人怕的怪物!你的父親那麼鍾愛你,還不是想一掌劈死你?”冷靜的聲音道:“這也是權宜之計,若傳出江湖,玄機山莊豈非聲名狼藉?”兩個聲音不停地爭吵着,無休無止。她忍不住捂住耳朵大叫起來,“你們住口!”所有的聲音一齊消失了,父親按住她的肩膀,憂慮萬分地看着她。他嘆着氣,臨走時説:“月明,那藥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的害處,你暫且藏在這裏,我與你周爺爺觀察一段時,再看看可有抑制變化的方法。”藥廬裏的典籍多如牛,周爺爺和父親徹夜不休地翻找,不肯放過任何的隻言片語。然而典籍翻遍,卻未有任何記載。玉煙所提到閣樓中的怪書,父親拂去塵灰,一行不漏地逐頁查找,然而只找到製藥的配方,卻隻字未提到解藥。

這世間沒有什麼藥,可以將一個狼人轉化為人。

父親絕望了,他發瘋一般將先祖留下的珍貴典籍一本本扔進火盆,聽任洶湧竄起的火舌過那些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書頁,化為灰燼。

周爺爺奮不顧身地從火盆中撈起來幾本,甚為可惜,“多好的書啊,字字珠璣,學醫的人拿到手,足以成為一代神醫,燒了豈不可惜?”

“沒有用,統統都沒有用,都是廢紙!”父親狂喊,飛起一腳將火盆踢翻,猶自不解恨,在灰燼之上重重踩了幾腳,“什麼神醫,都是騙子!統統都是騙子!統統救不回我的女兒!”周爺爺前來探望她時,跟她説,那一次,父親哭了。

他一個半百的男人,曾在江湖上意氣風發,叱吒風雲的男人,蹲在覆滅的火盆前,哭得像一個孩子,既傷心又無助。

她無法想象那樣令人肝腸寸斷的場景。

從小到大,她從未見父親落淚。

山莊的人都有些怕父親,因為他不怒自威,天然之中有一種迫人的氣勢。下人犯了錯,他不用厲聲指責,也不用杖責,只用冷然的眼睛看一眼,便令人無端生氣一股寒意。

她自是不怕父親。父親的肩膀寬廣厚實,曾經馱着幼小的她徜徉山間。父親的手温和有力,曾經牽着她,走過萬水千山。父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總是帶着慈愛和無比的驕傲。

她還記得十四歲那年,嘉興武林大會之上,她身着一身紅衣,在人羣之中觀看台上的刀光劍影。

她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那叫歐飛揚的少年,而周圍的人卻在如痴如醉地看着她。

竊竊私語陸續傳入她的耳朵:“好看,真好看…”

“俊逸至極,明豔動人,我竟找不出好詞來形容她了!”

“看她年紀,不過十四五歲,這要是長大了,豈非傾國傾城?”

“看到沒?那邊不停往這邊看的女子可是花月嬌?眼睛裏都快冒酸水了…”

“能不嫉妒嗎?她武林第一美人的名號看來要不保了…”

“有誰知道這是,哪家的姑娘?”底下的嗡嗡聲,越來越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這些江湖子弟,口無遮攔,不拘世俗。她臉紅起來,又羞又窘地看着坐在不遠處席上的父親。父親也留意到了,忽然站起身來,向她走來。

他站在她的身邊,用那威嚴的眼光掃視着眾人,方才蜂一般的嗡嗡聲嘎然而止,一片安靜。

後來父親説,他其實當時心裏充滿了驕傲,他想大聲告訴眾人:“看,這是我莊太恆的女兒!我莊家未來的繼承人!不是你們這些阿貓阿狗高攀得起的!”她無法想象,那樣威嚴,那樣意氣風發,那樣驕傲的父親,會像一個孩子一樣地哭泣。

沒有解藥,從此滿月之夜是她的噩夢。

那掛在高空的銀月,散發着有一種不可抵擋的魔力。她的身體應着神秘力量的呼喚,湧動着狼族的野,叫囂着突破人類的軀殼,令她化身為狼,對於鮮血充滿了瘋狂的渴望。

她在山之中咆哮翻滾,騰挪跌宕,想要衝出重圍。但是山密室機關巧,她本無法從中逃

每個月的十五,一年十二個月,她要生生經受十二次煉獄般的煎熬。

父親的安撫,已不能令她在清醒的時刻平靜下來。她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恨玉煙。

都是她!一切都是她!令她人不像,鬼不像鬼!如今她在煉獄之中飽受痛苦,玉煙憑什麼過得逍遙自在?

她向父親咆哮,高聲地咒罵玉煙。漸漸地,父親不再出現。送飯的人,本來是周爺爺,他每天會跟她説説話,讓她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着什麼事。可是後來,周爺爺也不再出現。

這兩個曾經最疼愛她的人,終於放棄她了!

她一在這不見天的地之中,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玉煙,罵天,罵地,罵命運何其不公,要令她遭受這世間最大的折磨。

終於有一天,她對着寒潭之水,痴痴看着自己的絕世容顏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而動聽,“大小姐…”有那麼一刻,她幾乎是狂喜般跳起來,滿心以為是飛揚來看她了。

她一定是歡喜得瘋了,那聲音跟飛揚一點也不像,何況飛揚也不會叫她大小姐,他會一聲聲無比温柔地喚她:“月明!”

“你是誰?”她如冷水澆頭涼了心,無打采地問。

“大小姐,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上官龍…”

“上官龍?”她在記憶之中搜索着這個名字,發現毫無印象。

“不記得…”

“大小姐,你再想想,三年前在山莊下的林子裏,你曾救過一個右手傷殘的人…”她想起來了,那是個風和麗的好天氣,她央求玉煙陪她去騎馬,玉煙卻又縮在藏書閣中看書,説什麼也不去。她一氣之下,獨自策馬,在山莊下的林子裏馳騁。

不料在路上竟看到一條若有若無的血跡,她好奇心起,順着那條血跡一路找到一個之中。一個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右臂雖然包紮過了,卻依舊血如注。

她跟着父親行走江湖,身上習慣攜帶常用的‮物藥‬,什麼止血藥粉,金瘡藥,解毒丸,用一個油紙包層層包裹,應有盡有。

她皺着眉頭,忍着不適,把男人右臂上染血的綁帶解開,出模糊的血,將身上的止血藥盡數倒上,再將綁帶重新緊緊地包紮。

她本想就此離開,可一想,這男子在這荒了沒吃沒喝,傷勢嚴重,如此一走了之,豈非還是活不了?乾脆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她費勁將男子扶上馬,送到藥廬讓周爺爺診治。後來遇到飛揚來山莊,她心萌動,便拋之腦後,哪裏想得起分毫?

“原來是你?你後來留在周爺爺那裏了嗎?”

“不錯,周老爺子為我治好了手上的臂膀,雖然無法運力,卻是行動無礙。他見我可憐,便稟明莊主,讓我留在山莊,在藥廬做事。”

“周爺爺倒是好心!”她不覺冷笑,“現在怎麼換你送飯了?”上官龍沉默了一下,輕輕回答,“周老爺子已經仙逝了…”她一呆,不覺動容,“周爺爺他…他死了?”

“已經有一個月了…”她的嘴裏泛起濃濃的苦澀,原來她錯怪了周爺爺,不是他不來,是他永遠也不能來了。

她猛然捂住了眼睛,不讓眼中的熱淚滴下。她惱恨着自己,明明發過誓了,從今以後,要將悲傷埋葬的——悲傷是頂頂無用的東西,只會叫人軟弱,屈從於命運。

她用袖子抹去眼中的温熱,重新起脊背。

“上官龍,你還在嗎?”他低沉的聲音立刻傳來,“在。”

“給我説説上面的事吧…”她看着高高的頂,想象着那後面站着的人,長着什麼樣的臉龐。

她早就忘記上官龍的模樣了。就連飛揚的臉,在她的夢中,初時清晰無比,漸漸也變得模糊了細節,只剩下一個輪廓。

有時候,一個人拼命想要挽留的東西,卻怎麼也敵不過這世間最無情的敵人——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