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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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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來臨的時候,醫生説我患上了輕微的貧血症,在和雨農的堅持下,辭去了銀行的工作。生活一輕鬆下來,雨農又整天上班,我就天天待在小雙家裏。幫她抄套譜,幫她填歌詞,幫她陪小彬彬玩。小雙,她已經成為一位忙碌的作曲家,而且名氣越來越響了。

在那段子裏,詩堯每到下班以後,總是固定的到小雙家裏小坐。小雙學,也在屋裏生起了一盆爐火,燃燒着滿屋子的温馨。晚上,我和雨農、詩堯和小雙,加上一個繞人膝下、笑語呢喃的小彬彬,常常在小雙那小鮑寓裏,度過一個温暖而安詳的夜晚。於是,我有時不住會想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人如果不對任何事苛求,只享受片刻的温暖,不是也很快樂嗎?但是,人算總不如天算!我經常回憶起那個“晚上”我在客廳外偷聽詩堯和小雙的談話,假如我不冒冒失失的“摔”進去,會不會整個歷史改寫?

然後,又一個“晚上”來臨了。

那晚,我和雨農在小雙家吃過了晚餐,三人在客廳裏閒聊着,平常這時候,詩堯一定也加入了我們,但,那晚他沒有出現,也沒來電話,情況就顯得有點特殊。八點多鐘,小彬彬睡着了,小雙把她抱進了卧室,出來繼續和我們聊天。爐火燒得很旺,室內是一屋子的温暖。窗外卻下着相當大的雨,而且風聲瑟瑟。小雙撥着爐火,不時抬頭看看窗子。窗外夜幽暗,風在呼嘯着,雨點疏一陣、密一陣的緊敲着玻璃窗。不知怎的,我竟有份“山雨來風滿樓”的覺。小雙似乎也有份下意識的不安,她看了好幾次窗子,忽然説:“詩卉,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夜,和今天晚上的天氣一模一樣。那晚好冷好冷,你家卻好温暖好温暖。”我回憶着那個晚上,暗中計算着時間,六年!真沒料到,一晃眼就六年了!這六年,大家都在軌道上行走,只有小雙,她經過了多少事故,結婚,離婚,等待,折磨,困苦,煎熬…至今仍不知“情歸何處?夢落誰邊?”我想着,心裏有點兒酸澀,小雙呢?她也沉默着,似乎也在回憶着什麼,一時間,室內好安靜。忽然間,急驟的門鈴聲打破了我們的靜謐。雨農跳起身來,去打開了房門。立即,詩堯從外面直衝進來,帶來了一股寒風,和一頭雨霧,我們訝異的望着他,他站在客廳中央,沒穿雨衣也沒打傘,夾克已被雨水濕透了,頭髮也在滴着水,他顯然淋了好一陣雨,看來相當狼狽。但是,他臉上卻充滿了笑意,臉紅潤而動,眼睛裏閃耀着熱烈、興奮,和喜悦的光華。他緊盯着小雙,愉快的説:“猜三次,如果我要送你一樣禮物,你猜我會送什麼?”準是又幫小雙接了什麼配音工作,我心裏想着。要不然就出了張“杜小雙專輯唱片”反正,他對小雙的事最熱心,儘管悽風苦雨,也阻止不了他的滿懷熱情!

“我不猜。”小雙輕聲的説,望着他。

“我所希望的東西,不是你的能力做得到的。”她的眼光暗淡了一下,我的心情也沉了沉,她在想着那早已失蹤的人!接着,她振作了起來,揚着頭,她微笑着。

“你淋濕了,我去幫你拿條大巾來!”她從詩堯身邊走過,詩堯一伸手,抓住了她。

“別走!”他啞聲説,臉上的笑容隱沒了,他的眼光深邃而苦惱的望着她。

“猜都不願意猜呵!”他説。

小雙被動的站住了,被動的望着他。

“那麼,”她説:“奧麗薇亞紐頓莊的原版唱片?”詩堯搖頭。

“我所有歌曲的卡式錄音帶?”詩堯又搖頭。

“如果你要送我一套四聲道的唱機之類的東西,”小雙鄭重的説:“我是不會收的,目前這一套已經夠好了!你別再玩送鋼琴的老花樣!”

“不是!不是!都不是!”詩堯猛烈的搖頭。

小雙有些困惑了。

“那麼,我真猜不出了。”詩堯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眼神十分怪異。半晌,他才慢的從夾克口袋裏,非常謹慎、非常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紅絨的首飾盒來。託着那首飾盒,他一直送到小雙面前。我和雨農換了一個注視,我心想,詩堯又瘋了!好端端的,他就要找釘子碰!明知小雙那份執拗的脾氣,現在怎是“求婚”的時機?果然,小雙的面倏然變,她像被什麼尖鋭的東西猛刺了一下似的,迅速的掙了詩堯的掌握,她一下子向後面退了三步,急速的搖着頭,她一迭連聲的説:“不!不!不!我不收!我不收!”詩堯定定的站在那兒,雨水沿着他的頭髮,滴落到面頰上,他固執的、沉着的、一字一字的説:“不收,沒關係,打開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雙更固執:“你拿回去,我看也不要看!”詩堯的臉發白了,眼光暗淡了。

“僅僅為了讓我有一點點安,”他輕聲的,幾乎是祈求的説:“我冒着雨去取貨,奔波了不知道多久,你甚至不願意看一看?”小雙有些動容了,她凝視他,終於,在他那懇切的注視下軟化了。她低聲説:“我只看一看,但是不能收。”

“看完再作決定,好嗎?”小雙接過了那首飾盒,慢慢的打開來,詩堯一臉的緊張,專注的盯着她。我心想,詩堯這些年來,也賺了不少錢,説不定一股腦兒去買了顆大大的心形鑽戒了!我正想着,卻聽到小雙一聲動的大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詩堯!我不相信!”然後,她着氣,淚水滿盈在她的眼眶裏,她又是笑,又是淚的轉向了我:“詩卉!你來看!詩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看!你看!是墜子!給我的墜子!詩堯,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她急促的亂嚷亂叫,動和意外使她的臉發河邙語無倫次。我衝了過去,心裏還在想,詩堯這一招真是出人意外,他準是照樣模仿着鐫了一個假的!但是,一看那墜子,我也驚愕得目瞪口呆!那是的墜子!真真實實的墜子!碧綠晶瑩,上面鐫着雙魚戲水!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哥哥!你怎麼回來的?”詩堯不看我,他的眼光仍然專注的盯着小雙,説:“我整整用了四年的時間,來追尋這個墜子!最初,找到和盧友文賭錢的那個工人,他已經把墜子賣入銀樓,我找到銀樓,墜子已被一位太太頭走,我找到那位太太,她説她把墜子讓給了一位電影明星,而那明星已去香港拍片了!我輾轉又輾轉的託人去香港找那明星,那明星卻拒絕出讓這墜子。於是,迫不得已,我寫了封長信給那電影明星,告訴她這墜子的重要…然後,終於,今天晚上,她託人帶回來這個墜子…”他眼裏燃着熱烈的光采:“所以,小雙,如今是物歸原主了!”我抓起了那墜子,上面的金煉子還是當初的!我迫不及待的把墜子掛到小雙脖子上,興高彩烈的大嚷:“噢!小雙!太好了!小雙!太妙了!咱們朱家的祖傳至寶,你讓它依然屬於朱家吧!”我興奮之餘,這句話未免説得太明顯了。小雙那喜悦的臉孔驟然變了變,握住墜子,她想取下來,説:“詩卉,我看還是你拿去戴吧,放在我這兒,搞不好又丟了。”我一把按住她的手,叫着説:“給你的東西!你敢取下來!”詩堯往前跨了一步。

“小雙!”他聲音裏充滿了情:“總記得你在醫院裏哭着要墜子的情形!你如果不肯收啊,還給我,我砸了它…”小雙鬆了手,她讓那墜子垂在前,慌忙一迭連聲的説:“我收!我收!詩堯,別生氣!我收!我再不知好歹,也該瞭解你四年來找尋它的一片苦心,我…我只恨我杜小雙,無以為報,我…”她忽然把頭埋進了我前,哽的嚷:“詩卉,詩卉,我欠你們朱家太多太多了!我!我怎麼辦呢?”我讓開了身子,把她輕輕的推到詩堯面前,詩堯立即用雙手扶住她的手腕。他的眼光熱烈的盯着她的。小雙被動的站在那兒,被動的仰着頭,被動的視着他。眼裏淚光瑩然,臉上是一片可憐兮兮的婉轉柔情。我心中忽然被狂歡所充斥了,暗中握緊雨農的手,我想,或者不用等二十年了,或者“奇蹟”已經出現了,或者…或者…或者…但是,在許許多多的“或者”中,我卻絕未料到一個“或者!”它擊碎了我們所有的寧靜,帶來了驚人的霹靂!

首先,是門鈴聲忽然又狂驟的響了起來,驚動了小雙和詩堯,真殺風景!我心裏還在暗暗咒罵,雨農再度跑去開了門,瞬時間,又一個渾身滴着水的人直衝了進來,我定睛一看,是李謙!我正驚愕着,李謙已急匆匆的,臉陰晴不定的喊:“小雙!我給你帶來了盧友文的消息!”一剎那間,室內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們全體都呆了。詩堯的機會又飛了!小雙的臉上迅速的綻放了光采,她衝到了李謙面前,仰着臉,她緊張、期待,而迫切的喊:“告訴我!他在那兒?”

“在高雄!”李謙説,聲音沉重,面容灰白,眼神嚴肅。

“我去拍攝大鋼廠的紀錄片,在高雄碰到了他!”小雙研究着李謙的臉,她的嘴變白了。

“他又失敗了,是嗎?”她輕聲説,嘴顫抖:“他依然寫不出東西來,是嗎?還是…”她仔細的凝視李謙。

“他罵我了?他愛上了別人?他…”李謙搖頭。

“小雙,”李謙的聲音低啞:“他快死了。”小雙後退了一步,身子晃了晃,我跑過去,一把扶住了她,小雙靠在牆上,她抬着頭,仍然死盯着李謙。雨農焦灼的對李謙喊:“怎麼回事?你別嚇小雙,好好的人,怎麼會快死了?你説説清楚,是怎麼回事?”

“是真的,”李謙説,臉上一絲一毫玩笑的成分都沒有。

“我在民眾醫院碰到他,我是害了免費冒,去民眾醫院看病,他正好從裏面衝出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醫生追在後面,叫他住院,他不肯,我一看是他,就跑過去抓住他。他匆匆忙忙,只對我説了兩句話,他説:‘李謙,告訴小雙,我的作品快完稿了!’説完就跑走了。我覺得不大對勁,就去看他的醫生,那醫生聽説我是盧友文的朋友,像抓住救星似的,他説,盧友文的病歷卡上無親無故無家屬,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又不敢告訴盧友文本人。因為…他害了肝癌,醫生説,這病在他身體裏,起碼已經潛伏了五、六年。現在,他最多隻能活三個月!”李謙停了停,我們全怔在那兒,我只覺得腦子裏像有萬馬奔騰,心中慌慌亂亂,本不太能接受這件事實。小雙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李謙,她的臉白得像大理石,嘴上一點血也沒有。半晌,她才開了口,她的聲音像來自遙遠的深谷,低沉而沙啞。

“你有沒有他的地址?”

“我從病歷卡上抄下來了。”李謙慌忙説:“我不敢採取任何行動,就直接回到台北來找你們!”小雙用手握住我,她的手指冷得像冰。她在我耳邊,掙扎的、無力的低語:“詩卉,我快暈倒了。”我手忙腳亂的把她扶到沙發上去,她靠在那兒,長髮半遮着臉龐,顯得又蒼白、又衰弱、又奄奄一息。詩堯很快的衝到電話機旁邊,翻着電話號碼簿,在我還沒清楚他要幹什麼以前,我聽到他在電話裏説:“我要兩張飛機票,明天早上飛高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