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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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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馬可·麥克羅斯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舞着三個裝滿賭籤的紙袋。他皺着眉,挖空心思地想認出賭簽上的記號。能不能認出上面的記號是事關重大的。紙袋裏的賭籤是他的突擊隊在前一天晚上襲擊考利昂家族經營的賭場時搶來的。如今,那個賭場老闆務必把這些賭籤買回去,不然的話,每個賭徒都可能聲稱自己中彩了,那老闆就可能傾家蕩產。

警官麥克羅斯基認出這些賭簽上的記號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要把這些賭籤賣給賭場老闆,他深怕受騙而少賣錢。如果賭注總值是五萬美元,那他賣時就可得五千美元。但是,如果大賭注很多,而賭籤總值是十萬美元,或者甚至是二十萬美元,那麼賣價自然也要相應大大提高。麥克羅斯基在舞着紙袋,決定先敲老闆的竹槓,讓賭場老闆自己先出個價。只要他出價,賭籤真實總值也就可能有個眉目了。

麥克羅斯基坐在警察局辦公室裏,望了一下牆上的鐘。時間到了,他應該去接那個油水很大的索洛佐,並把他送到同考利昂家族代表會面的地方。麥克羅斯基向壁櫃走去,換上便服後就給他老婆打了個電話,説他今晚不回家吃飯,外面有任務。他向來不把自己的秘密吐給自己的老婆。她以為他們的生活靠的是他當警察的薪水,麥克羅斯基想到這裏到好笑,哼了起來。他母親原來也是這樣想的,可就是不知道他從小學會的那一套。他父親用實際行動向他揭示了撈錢的訣竅。

他父親是個警察上士巡佐,每星期要帶兒子到管區內走一走。老麥克羅斯基總要把自己六歲的兒子向商店老闆介紹説:“這就是我的小囝。”商店老闆總要同他握握手,用甜的語言把他恭維一番,然後打開現款箱,取出五美元或十美元送給小圖。逛了一天,小馬可*麥克羅斯基衣服口袋全給鈔票得滿滿的,他到得意洋洋。他父親的朋友非常喜歡他,看到他都要給他些錢。當然羅,父親把這些錢給存到銀行裏,説是準備將來上大學的時候使用,其實小馬可使用的最多也不過一半。

當時,馬可的警察叔叔就問他長大了想當什麼,他稚氣十足地咬着舌頭:“當警察。”他們都會大笑起來。這樣,到了後來,雖然他父親要他上大學,但他高中畢業後就去當警察了。

他是個稱職的警察,一個勇敢的警察,那些身體強壯的小氓在街頭巷尾行兇鬧事,一見他就逃跑了,最後硬是給他打得無影無蹤了。他是一個非常堅強的警察,同時又是一個非常公正的警察。他絕不領着自己的小囝走東家串西家地到商店老闆那裏去,只顧蒐括禮錢而忽略有關倒垃圾和停車的違章行為;他把罰款直接裝進自己的包,因為他覺得那是他賺來的錢。當他徒步巡邏的時候,他絕不像某些警察那樣動不動就鑽進電影院或飯店,尤其在冬天晚上巡邏,他更是忠於職守,絕不亂竄。他總是按照規定路線來回走動,也真立下了汗馬功勞。當酒鬼、醉漢從農場街竄過來討他打的時候,他就拳打腳踢地把他們趕跑。他們吃了虧,下回就再也不敢來了。他負責的地區內的商人很賞識他的這種作風,而且公開表示對他很讚賞。

他也很遵守制度,他管區內的賭場老闆都知道他絕不為了私人得外快而故意製造麻煩,他滿足於他從警察局獵取的總數中分得的那一份。他的名字同其他警察的名字都是同樣排列在賄賂的名單上的,但他個人從來不敲詐勒索。他是個只通過官方渠道受賄的公正的警察,因此他在警察局提升,雖然不算飛黃騰達,也算是穩穩當當地青雲直上。

他養着有四個兒子的一大家人,四個兒子全都上了福特姆大學。從那以後,馬可·麥克羅斯基從上士巡佐爬到了少尉,最後爬到上尉。他一傢什麼也不缺,就是在這期間,麥克羅斯基獲得了“抓錢鐵手”的名聲。他負責區域內的賭場老闆付出的保護費比全市任何區域的賭場老闆付出的保護費都要多。也許這是因為供四個男孩子唸完大學的開支太大的緣故。

麥克羅斯基覺得通過官方渠道撈些外快是無可厚非的。為什麼他的孩子就該上縣辦專科學校或南方的花錢不多的什麼學院?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警察局出不起更多的錢,他們的家庭、子女也活該得不到妥善照顧嗎?他用自己的生命保衞着千家萬户;他的檔案記錄表明他屢受嘉獎,表揚他打了搶人的強盜、給人保鏢的大漢、亂拉皮條的冒失鬼,而且還常常勇敢地進行一對一的槍戰。他把這類人打得不敢面。他把他負責的紐約市的一隅整治得成了普通老百姓的安全之地,也理所當然地應該得到比他每星期只領一百美元的微薄餉金更高的報酬。但是他對自己的低薪待遇並不怨恨,因為他很懂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哲學。

布魯諾·塔塔格里亞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布魯諾上的也是福特姆大學,同他的一個兒子是同學。後來布魯諾開辦了夜總會,每當麥克羅斯基一家偶爾晚上上街消遣消遣的時候,他們就在夜總會一面吃吃喝喝,一面欣賞歌舞表演。大年除夕,他們都會收到經理部發來的鐫版印的請帖,每次都被請到位置最好的餐桌去,布魯諾每次都把他們介紹給在他的夜總會表演的名,有些是著名歌唱家,有些是好萊塢明星。當然,布魯諾有時也會要他幫個小忙,比方他想僱一個歷史不乾淨的人,就得先把污點去掉才能領到在酒吧間表演的執照,通常總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因為非法賣或趁機偷竊而在警察局有一宗檔案材料。麥克羅斯基每次都會滿口答應。

麥克羅斯基的策略是:絕不表現出他懂得別人的意圖。當索洛佐向他建議把醫院的考利昂老頭子設法置於無保護狀態時,他並不問為什麼,只問給多少錢。當索洛佐説一萬美元時,麥克羅斯基就知道其中的奧妙了。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考利昂是最大的黑幫頭目之一,他在政界的後門比任何神通廣大的政客還要多。隨便誰把他敲掉,也就等於給國家做了一件大好事。麥克羅斯基先把錢拿到手,然後就完成了任務。當他接到索洛佐的電話説醫院門前仍然有考利昂家族的兩個人時,他暴跳如雷。原來他把忒希奧手下的人全部關了起來;他把偵探警衞也從考利昂病房門口撤下來。而眼下,作為有原則的人,他一定得把那一萬美元退回去,這一萬美元他早盤算好,預定為供他孫子上學的基金的。於是他帶着那種怒不可遏的心情來到醫院,打了邁克爾·考利昂。

但是,翁失馬焉知是福。他在塔塔格里亞夜總會遇到了索洛佐,他倆談妥了一筆更妙的易。這一次麥克羅斯基仍然沒有問任何問題,因為一切答案他都心中有數。他只落實了一下他該得多少錢。他壓沒有想過他還會遇到什麼危險。任何人也會認為:誰要是一時頭腦發昏而企圖殺掉紐約市一個上尉警官,那簡直是太異想天開了。黑幫裏最強悍的分子若碰到最下級的巡警要摑他的耳光,也只好乖乖地站着,動也不動。殺警察是絕對沒有便宜可佔的。這是因為:如果殺了警察,就會有許許多多的亡命之徒因拒捕或因企圖逃離現場而被擊斃。遇到這種情況,誰又敢於鋌而走險呢?

麥克羅斯基嘆了一口氣,準備好要出發了。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他老婆的姐姐在愛爾蘭同癌症鬥爭了好幾年剛剛才死去,為了給她治病,他也破費了好多錢。眼下又是安葬費,他還得破費更多的錢。他的叔叔嬸嬸在愛爾蘭也時常需要些幫助來維持他們的紅苕農場。寄錢去也是另有目的的。錢他並不吝惜。他同老婆回國時受到的款待儼如衣錦還鄉的國王和王后。也許來年夏天他們又回國了,一來因為戰爭結束了,二來因為有外快源源不斷。麥克羅斯基告訴他的巡警秘書説:哪裏需要他,他就到哪裏去。他一向認為,就他個人而言,沒有必要採取任何預防措施。他隨時都可以聲稱索洛佐是他要去會見的一個告密的人。出了警察局,他走過幾個街區,然後叫了輛出租汽車,直驅他約定的同索洛佐會面的房子。

必須為邁克爾離開美國作好一切安排,給他辦假護照,海員證,還給他預定了要在西西里港口停泊的意大利貨輪的卧鋪。幾個密使受命,於當天乘飛機到西西里去同山區裏的黑幫頭目研究給他準備一個藏身之地。

桑兒安排了一個絕對可靠的司機開車去接邁克爾,以便他從會談的飯店一出來就可以上車。選中的司機就是忒希奧本人,其實他也是遂自薦的。選中的汽車看上去破爛不堪,但上面的發動機卻非常好。車上的執照牌是假的,憑這輛車要追查車主人也是不可能的。這輛汽車是專門應付頭號特殊任務的。

邁克爾一整天都同克萊門紮在一起,練習使用那支微型手槍。口徑只有二點二毫米,裏面裝的子彈彈頭是軟的,打進去只有針孔那麼一個眼,接觸到人體就爆炸,出口處卻留下很大的。他發現這支微型手槍離目標五步遠打起來還是很準的,再遠一點,子彈就擊不中目標了。扳機不夠靈活,克萊門扎修理了一下,扣起來靈活多了。這槍一打,有響聲,他們決定,管它去,原因是他們想預防天真的旁觀者對情況有誤解,出於匹夫之勇而貿然干預。槍一響,旁觀者就會躲開。

在訓練過程中,克萊門扎一直在給他出點子。

“你一用過,就把槍丟掉。把胳膊直直地貼着身子,讓槍自然地從手上滑下去。這樣,誰也不會注意到。人家可能認為槍還在你身上,還可能盯着你的臉瞠而視。你可以很快地從現場走開,但是,可別跑。不要盯着任何人的眼睛看,但是不要故意把目光躲開好像不敢直視他們似的。要記住,旁觀者是會怕你的;我敢保險,旁觀者是會怕你的。沒有人會干預。你一走出門,忒希奧就在汽車裏等着你。你一上汽車,別的你就甭管了。一切由他負責,別擔心意外事故,到時候你會驚歎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現在戴上這頂帽子,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如何。”説罷,他就給邁克爾頭上扣了一頂灰淺頂軟呢帽,向來不帶帽子的邁克爾做了個鬼臉。克萊門扎接着給他解釋戴帽子的好處。

“戴上帽子,以防萬一有人認出你。當咱們向見證人説明情況時,見證人也可以有個藉口改變證詞。記着,邁克,別擔心指印問題,槍托和扳機都是用特製帶纏好的。槍的其餘部分你可別摸。這點要記住。”邁克爾説:“桑兒已經查出了索洛佐打算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嗎?”克萊門扎聳聳肩。

“還沒有哪。索洛佐眼下是非常小心的,但是,用不着擔心他會傷害你。聯繫人在咱們手中攢着,你不回來,我們就不放他。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找聯繫人算帳,由他負責。”

“那,聯繫人為什麼要這樣玩命哪?”邁克爾問道。

“他得了一大筆錢,”克萊門扎説“算得上一筆小家產。此外,他在各大家族中都是一個重要人物。他明知道索洛佐不會讓他損失一。對索洛佐來説,你的命本沒有聯繫人的命貴重,事情就這樣簡單。你會安全無恙的,但也要做最壞的準備。”

“局勢會壞到什麼程度?”邁克爾問道。

“會壞到非常嚴重的程度,”克萊門扎回答説。

“這就是説,會爆發一場全力以赴的戰爭,塔塔格里亞家族同考利昂家族較量的一切大戰。其他大多數家族都會站到塔塔格里亞一邊。今冬,衞生部將會收拾許多屍體。”説着,他聳了聳肩膀。

“這類事每十年左右總要發生一次,這是惡積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結果。如果咱們在小事情上讓人家牽着鼻子走,他們就會得寸進尺,得咱們無路可走。一開始你就不能讓他們吃到甜頭。就像當年在慕尼黑不該讓希特勒吃到甜頭一樣,當年在會議上不該讓他佔那麼大的便宜。讓他佔那麼大的便宜,就等於自找那麼大的苦吃。”這條歷史教訓,邁克爾早在戰爭正式爆發之前的1938年就聽他父親講過。假如當年由黑幫大家族來主持國務院,那就絕對不會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邁克爾這樣想着想着情不自地笑了。

他坐車回到林蔭道,回到老頭子的家裏,桑兒仍然把老頭子的家當作他的司令部。邁克爾到懷疑的是桑兒在林蔭道這個安全地帶究竟還能窩藏多久。到時候,他非冒險出去不可。現在桑兒在長沙發上打盹兒。咖啡桌上還擺着他吃剩下的很晚的午飯:牛排碎片、麪包屑,還有半瓶威士忌。

他父親這個平時總是整潔的辦公室,現在卻成了亂七八糟地擺着傢俱的屋子。邁克爾把哥哥搖醒,説:“你怎麼搞的,還不把你那種懶散習氣改一改,把屋子整理整理?”桑兒打了個哈欠,説:“你算什麼東西,竟來檢查兵營?邁克,我還沒有打聽出來人家計劃把你帶到哪兒去。索洛佐和麥克羅斯基這兩個狗雜種真狡猾。萬一到時候查不出地方,媽的,我們怎麼給你送槍哪?”

“我就不可以把槍帶在身上嗎?”邁克爾問。

“也許他們不搜我的身,即使搜身,只要藏得巧妙,也許搜不出來。退一步講,即使搜出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讓人家把槍拿去就是了,也無妨嘛。”桑兒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