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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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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學術圈(2):師生,也要從利益談起提前十分鐘,黃一平與鄺明達進到方教授府上,進門時客廳裏已有三男兩女在等待。保姆倒了杯純淨水,再三囑咐:“方教授和夫人還在午睡,説了任何人不得打擾。請你們稍候。”坐下稍一打量周圍環境,黃一平心裏一沉,覺有些不妙。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方教授府已經完全不是當年的方講師、方副教授府了,光是房子的寬大,就足以讓黃一平覺吃驚;裝修、擺設的豪華闊氣程度,尤其是裝飾櫥裏琳琅滿目的名貴物品,更是令黃一平有些目眩。看來馮市長與鄺明達所言不虛,眼下的方教授肯定不是當年那個方老師了。

不一會兒,老師先從卧室出來了。十幾年不見,老師有些發福了,臉卻比過去顯得紅潤、健康。頭髮還是那樣稀疏,但梳理得一絲不亂。從衣着、眼鏡到手上修理得很規整的指甲,完全是一派名教授派頭。看到曾經的學生、棋友,驚喜稍縱即逝,目光裏雖然還能覺出親切,可那神情裏明顯帶有居高臨下的意思。

簡單寒喧幾句,方教授對黃一平説:“你稍等一下,我先把其他人打發了。”那表情拘謹的一男一女,是教授帶的兩個博士研究生,此行前來是為學位論文修改的事。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方教授把兩個學生狠狠訓斥一通,原因是他們把一篇論文意思理解偏了。可從話語間也能聽出,老師居然忙得一個多月沒顧上同學生見面。面對斥責,兩個博士生始終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另外兩個中年男子,是江南某市社科聯的主席和秘書長,他們準備搞一個有關和諧發展的學術研討會,希望得到方教授的指點與支持。扭扭捏捏説了一大段虛話,其實主要用意不在那個研討會,而是該市市委書記新出版了一部理論著作,想利用研討會搞個有些檔次的新書首發,同時準備報送年度省社科項目評獎。那個主席和秘書長,以萬分謙恭的態度,先後説出那個市市委書記、市長、宣傳部長几個大員的名字,同時又點到省裏宣傳部副長、社科院長、n大副校長等等名人,只是希望藉此請方教授撥冗光臨一下研討會,同時在評獎時高抬貴手。整個過程,方教授一直表情冷淡,愛理不理,任憑兩位來者説得額頭冒汗、嘴角生沫,也沒有點頭答應。

黃一平在一旁看着,不也為自己此行狠捏了把汗。

説到方教授與黃一平當年的關係,還真是不一般。那時,説他們是師生,卻不像師生,而是像一對無有尊卑的忘年,尤其是在棋盤上廝殺時,更是形同兄弟、朋友。

黃一平剛入n大讀書時,方教授還只是哲學系一名年輕講師。師生不在一系,自然道不多,相互也無緣認識。到大一第一學期結束,學校組織新年文體比賽,黃一平與方教授雙雙殺入象棋決賽,這才開始相

説起黃一平的象棋生涯,還有一段特別有趣的故事。

小時候,村裏有兩個從城裏下放的知青,閒來無事經常喜歡下象棋,黃一平在旁邊看得多了,漸漸悉了楚河漢界上的訣竅,有時還上陣和他們比試一番。後來在陽北縣中讀高中,平時寄宿學校,學習非常緊張,課餘生活也相當寂寞,黃一平就喜歡找些棋譜研究殘局一類。恰好當時學校裏有一名燒飯的工友是個象棋,經常帶副象棋在公園、文化館等處找人切磋,帶有某種挑釁質,順便也掙幾個小錢。黃一平通過實戰與書本研磨,本來也已經有了些棋藝,可是初和工友對弈,卻常常被殺得落花水。這一來,反而起他無限興趣與鬥志,只要有了空閒,他就悄悄找到工友宿舍,兩人擺開棋盤開戰。漸漸地,黃一平發現,工友的棋路竟然與任何一本棋譜都不相同,下得既無固定套路,也不大講究章法,卻是兇狠、狡猾,常常殺你個措手不及。高中兩年,黃一平通過和工友頻繁過招,象棋水平大為長進,最後竟要讓工友一炮或一車,對方才能和他打個平手。

方教授與黃一平的冠亞軍大戰,斷斷續續殺了將近一個星期,最後才分出伯仲,方教授只是略微佔優,而且還有人説是黃一平暗中放水所致。這樣的結果,卻讓一向自視在n大無敵天下的方教授大為光火。此後一段時間,每天晚飯之後,或是星期天、節假,方教授便一手端只揚州醬菜瓶子做的茶杯,一手捧着棋盤、棋子,嘴裏叨永不熄滅的劣質捲煙,找上學生宿舍,誓與黃一平比高低。也有時,師生倆乾脆就在校園某人多處擺開戰場。往往一盤棋擺開不久,周圍總會被看客簇擁得密不透風。

那時的黃一平,也是初生牛犢渾身是膽,下得興起,師道尊嚴自然不在話下,經常是棋盤上殺氣騰騰不肯相讓,嘴上也是你來我往不留情面——“我要殺得你皮全無,只剩下骨頭!”方教授落子有聲,笑眯眯看着骨瘦如柴的黃一平。

“我今天要剃你個髮一不剩!”年少氣盛的黃一平更加囂張。周圍一片鬨笑,方教授則捋着頭頂不多幾髮跟着嘻笑。

“我要讓你小子窮得娶不上媳婦!”老師知道學生未婚,才故意這樣調侃。

“我要讓你今天輸得赤條條而歸,讓師母關在門外!”學生也明白下棋不是賭博,輸贏與衣服無關。

不管怎樣,這師生二人下棋,周圍必是七嘴八舌如趕集般無疑。有時,師生倆也會雙雙放下手上棋子,對旁邊亂支招的臭棋簍子怒目而視,同聲口誅,極盡嘲諷,那場景比相互挑逗更為彩熱烈。

那時的方老師,清瘦如竹,和藹可親,自詡“一生煙酒茶,半世棋書畫”下棋時落子有聲,喜怒形於,往往一邊下棋還一邊高談闊論。在他眼裏,棋盤上那不多的幾十個方格,看似簡單,卻充滿了生機,充滿了哲學,充滿了人生的玄機。

“每一棵棋子,自有其角定位,只有在特定的位置或按照特定的路線通行,才能發揮其作用。可是,任意一子卻又缺一不可。譬如小卒,排在前頭,只能進不能退,如果固定不動,不過炮灰一個;可若是沒有這些炮灰,棋盤上的車馬炮甚至大帥之,又統統要暴在對方火力之下,命難保;而這卒子一旦過了楚河漢界,則馬上成為左衝右突、所向披靡的一位勇士。”故爾,方老師經常告誡黃一平:“善棋者,不能僅僅侷限於一兵一卒的爭奪,斤斤計較於一城一地的得失,眼光當看到十步八步開外,縱觀全局大勢。不過,大勢者,稍縱即逝,又不可隨便、大意,否則一步不慎可能滿盤皆輸。”他非常不屑於黃一平喜歡研究殘局,認為那不過是投機鑽營者的小勾當,因為任何殘局都有公式、有套路,適宜於街頭騙幾個零花錢而已......在校期間,黃一平從方老師那兒得到的學問,課堂遠不及棋盤。

也有些時候,特別是逢年過節,方教授會把黃一平拉到家裏,下棋的同時,讓師母做幾個家常小菜,師生舉杯同飲,談的還是棋理。那時候,方教授住在破舊、狹小、擁擠的講師樓上,方夫人則在學校辦的一家印刷廠上班,辛苦不説,工資也很低。不過,夫婦二人對黃一平這個窮學生兼棋友,還是非常關照甚至寵愛的。每逢寒暑假返校,黃一平也照例會從老家帶來些花生、草雞蛋、芋頭一類的土特產,師母接過東西,眼睛就會笑得眯成一條縫,從心底裏表現出開心。

大三大四那兩年,黃一平忙着和莊玲玲戀愛,方教授也在準備副教授的論文、外語等等,兩人的手談便稀疏了許多,但也還是不時空殺上一兩盤,只是下棋過程中的鬥嘴明顯減少,圍觀者數量、氣氛也遠遠不如當初。直至畢業前夕,黃一平工作落實,也與莊玲玲分了手,而方教授哩,副教授評上,隨之搬進了教授樓上的新家,師生之間偶爾在校園裏相遇,説是有空再來一盤,其實相互已經沒有閒暇坐下,又好象少了下棋的興致。

24.學術圈(3)黃一平此行,帶了打印好的文章提綱,也準備了一些禮品作為敲門磚,帶有投石問路的質。

饒是黃一平與方教授有如此關係,有關文章大事,也不是空口白牙就能解決問題的。馮開嶺讓鄺明達一起出面,自然早就想到這一層。

對於是否需要給方教授送些禮品,黃一平與鄺明達並無不同意見。可是對於送什麼東西、禮物的分量多重,兩人卻分歧很大。

“不用管他什麼教授不教授,反正當今社會沒有不喜歡錢物的人,也沒有不在錢物易中生存的行當,而且是人都喜歡真金白銀硬通貨,乾脆給方教授一二十萬現金或者幾塊金磚了事。”鄺明達的看法很簡單,也很直接。

“堂堂著名大學的教授,可不像你生意場上那些商人,也不同於官場上少數貪腐官員,你給教授學者送禮,太過銅錢味了會辱沒其斯文,傷害其自尊。”黃一平卻不贊同。就他對老師當年情況的瞭解,以及老師夫婦與自己過去的關係,如果一下拿出這麼重的禮物,而且是如此扎眼的俗貨,只怕會嚇着或怒老師,把事情辦砸。記得當年在校時,黃一平送給老師最貴重的東西,不過是家鄉產的豆腐,就是現在也才幾塊錢一瓶。那時候,方教授夫婦最喜歡豆腐就玉米糝兒粥,一口臭得轉了彎的物件被他們咂出二重唱般的美聲哩。有一陣子,方師母還讓黃一平回去詳細瞭解豆腐的製作工藝,主要是當時校辦印刷廠瀕臨破產,家裏經濟境況又不佳,如果學得這門絕技,一來可以藉此重覓生存空間,二來也可以長期讓方教授解饞。無奈,或是黃一平所詢問的程不對、不全,或是依樣畫葫蘆過程中有些走樣,反正經過若干失敗、失敗再失敗之後,方夫人的豆腐終究沒有做成,只好收手。

“哈哈,你可能對那些教授的情況還沒有我瞭解哩。要知道,如今的教授早就不是當年的窮教師了。教授們生活在當今的商品社會,觀念肯定早就發生了質的變化。你給他們送禮,太過輕薄了他會覺得你對他不夠重視。如果不重到讓他覺燙手的程度,他要麼不會接受,要麼拿了也不會盡心盡力辦事。而且,現在教授們的經濟待遇、社會地位都很高了,給他們送東西,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送些自行車、縫紉機、冰箱、彩電之類含金量低的物件了。即使不直接給現金或金銀之類的硬貨,那也得送點有增值保值意義的東西。”按照鄺明達的經驗,時下好多有點文化品位、又有點小聰明的官員,喜歡收藏古董、文物。譬如一幅名人字畫,只要是真品,只要那個作者稍有點名氣,哪怕這種名氣只是潛在的,那後就有增值的空間。收受這種東西,聽上去文雅、堂皇,且又避開金錢賄賂的嫌疑,經濟、文化、顏面含量都相當高。

商量下來的結果,黃一平做了部分妥協——給師母買了幾塊陽城地產的土印花布,幾件真絲內衣。印花布是那種完全手工製作的民間工藝品,如今正在申報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內衣也是百分之百的純蠶絲,品質、價格相當高。給方教授從古董市場上淘得一副上好雲子,據説是明朝萬曆年間的品。幾樣東西算下來,也有三萬多塊錢,僅雲子一項就兩萬五千元。

“師生之間往,輕重都不為過,就是早先孔聖人時代,也還經常向學生索要束脩,學生也需要按時給老師以進貢哩。”拎着價值不菲的禮物,黃一平嘴上如此自嘲,內心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等到在方教授家裏坐了這半個多小時,黃一平才發覺自己過慮了。

草草打發走江南那幾位,方教授過來接待黃一平,恰好方夫人也睡醒出來。

那方夫人已經不再是當年講師夫人、小廠印刷工模樣,穿金戴銀、衣着華貴不説,説話口氣、看人眼神也完全是一副名教授夫人派頭。黃一平趕緊向師母問好,並獻上帶來的衣物、布料。方夫人接過那些布料、真絲衣服看了看,嘴上客氣幾下,表情卻是有些不屑的意思。黃一平猜想,師母可能沒看出那幾塊的價值,就格外賣力介紹了一番這兩種陽城特產。未料,不介紹倒還好,一番介紹還沒結束,師母乾脆將衣、布扔下,照料那隻寵物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