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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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守眼紅了。他要我住的那間牢房。”那個中年黑人接見人員抬眼一看。
“我懂得笑話。笑話總使陰天豁然晴朗。不過,那總是為了守規矩吧?”
“隨你怎麼説。”
“好吧,我就這麼説。”接見人員把這寫下來了。
“你現在守規矩嗎,奈特先生?我的意思是説,你跟警察局又找上什麼麻煩嗎?”羅利搖搖頭表示沒有。他不想把昨天夜裏的事告訴這位湯姆大叔①,説他要是躲不掉那個給他嚇唬過的白人臭豬,那就有麻煩了,那個傢伙只要撈到半點機會,就會利用臭白佬那套鬼法律,好歹把他狠揍一頓。這個念頭又使他想起早先的恐懼,現在,這種恐懼又回到他心上來了:害怕坐牢,這就是到這兒來的真正原因。接見人員一面又問了些問題,一面比狗咬跳蚤還要忙着寫下回答。羅利真沒有想到,怎麼還沒完沒了的,他不明白,自己怎麼還沒到外面街上,換做過去,每逢他大聲説出“持械槍劫”這句話,不是往往就被攆出門外嗎。
①十九世紀美國女作家斯陀夫人的長篇小説《湯姆大叔的小屋》的主人公。現泛指逆來順受的黑人,也指白人的奴才。
困難户招僱計劃對坐過牢的人也採取一種不太嚴格的新態度,這是他不知道的事,因為一則沒有人想到告訴他,再則他也不看報紙雜誌。
他被打發到另一間屋子去。就在那裏,他光衣服,檢查體格。
醫生是個年輕白人,不關痛癢,檢查得很快,卻騰出工夫來挑針打眼地打量着羅利那一把骨頭的身體、那張瘦削的臉。
“不管你到什麼活,總得把付給你的錢花一點來改善伙食,增點體重,要不你就支持不下去。大多數人都從這裏派到翻砂廠,要你在翻砂廠裏幹活,你可怎麼也支持不下去。説不定會把你安排在裝配廠。回頭我來推薦一下。”羅利一臉不屑地聽着,他已經憎恨這個制度,憎恨裏頭的這班人。這個自鳴得意的白小子,到底拿他當什麼來看待啊?當作天神之
嗎?他要不急於混口飯吃,找個活幹一陣子,那現在早走出門,叫他們見鬼去了。有一件事是有把握的:不管這些人給他什麼樣的活,他除了非幹不可,決不多待一天。
穿過候見室,又回到那個小間。原先那個接見人員宣佈道:“醫生説你有氣兒。你一張嘴,他可就看不見光啦。因此我們給你個活幹。那是在最後一道工序的
水線上。活是重的,不過工錢大——那一點,工會是過問的。
你要不要?
“我不是在這兒了嗎?”這個子婊養的還指望什麼?拍個馬?
“對,你是在這兒了,所以我就當做這算是答應幹了。先要有幾個星期培訓;培訓時也給你工錢。外面會告訴你詳細情況——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地方去。不過另外還有一件事。”這可要説教啦。準沒錯兒,羅利·奈特聞得出這股味兒。説不定這個白人化了的黑佬還是個聖羅勒派①教徒呢。
①美國和加拿大的一個小教派。此派教徒做禮拜時總是呼天搶地,大哭小喊,如同發瘋一般。
接見人員除下了玳瑁邊眼鏡,靠着辦公桌探出身子,十個手指尖對在一起。
“你很聰明。你識時務。你知道走了運,這都是因為時世不同了,大勢所趨。人們,這一類公司,過去向來沒良心,現在總算有了。用不着去管時間是晚了;畢竟擺在眼前了,而且還有許多別的事情正在起着變化。你也許不相信,但是情況確是如此。”這個穿着運動衫的胖嘟嘟接見人員,抓起一支鉛筆,在手指上滾了一陣,隨後放下。
“也許你過去從沒走過運,這還是破題兒第一遭。我看是這樣。可是,憑你那樣的經歷,你只會撈到這個機會,至少在這裏是這樣,這一點,我要不跟你説清楚,那我是失了職。很多人經過這個地方出去了。有些人出去後,搞成功了;有些人卻沒有。搞成功的那些人,都是有這個願望的。”接見人員緊盯着羅利。
“不要再做大傻瓜了,奈特,要抓住這個機會。今天你不會再聽到更好的忠告了。”他伸出一隻手去。
“祝你幸運。”羅利覺得自己彷彿受了騙,但又不怎麼知道是怎樣受騙的,無可奈何地握住那隻伸給他的手。
到了外面,正象那人説的,他們告訴他怎樣去上工。
由公司主辦、又得到聯邦政府資助的培訓班,為期八個星期。羅利·奈特堅持了一個半星期。
他拿到了第一個星期的工資支票,好久以來,他還沒有過那麼多錢呢。
在跟着來的一個週末,他喝了個爛醉。不過,到星期一,好歹還是一早就醒來,趕上公共汽車,給送到了另一邊城裏的工廠培訓中心。
可是,到了星期二,疲勞得不行。他沒能及時醒來。等到陽光透過房裏那扇沒掛窗簾的骯髒窗户,直照到他的臉上,他才眨巴着眼睛,瞌睡矇矓地起了身,走到窗口,朝下一望。下面街頭的一隻鍾,指出快近正午了。
他知道他把飯碗砸了,因為工作吹了。他卻滿不在乎。心裏並不失望,因為當初就沒指望有什麼其他結果。這個結局怎麼樣到來,什麼時候到來,不過是些細節罷了。
無論是羅利·奈特也好,成千上萬個象他這樣的人也好,憑着過去的經驗,對任何事情都不懂得要有個長遠規劃。如果你一生下來,就一無所有,此後也從沒撈到過什麼,從此學會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過子,那確是不會有什麼長遠規劃的——只有今天,這一瞬間,此時此地而已。白人世界裏有很多人,不學無術的淺薄思想家,管這種態度叫做“得過且過”還橫加指責。社會學家,對人比較體諒,多少懷着幾分同情,管這種
病叫做“只顧眼前”或者叫做“不信未來”這兩種説法,羅利都沒聽説過,但是憑他的本能,都
受得到。這會兒,他也出於本能,
到人還很累。他又去睡覺了。
後來,無論是培訓中心還是招工處,他都沒打算再去。他回到了常去的地方,重過街頭生活,得到,就
個塊把錢,
不到,就好歹混過去。説也奇怪,他招過怨的那個巡警,居然沒來找他麻煩。
有關羅利就業的事,只有一件事可以再代一下,或者説在當時看來就只有那麼一件事。
大約過了四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工廠培訓班的教導員,到他還承情佔有一席地的公寓裏來找他。羅利·奈特記得這個人——一個肥肥胖胖、臉紅彤彤的前工廠領班,頭髮稀少,肚子大大的,因為剛才不得不爬上三層樓梯,這會兒正在大口大口直氣。
他乾乾脆脆問了一句:“你幹嗎不幹了?”
“我中了香檳票啦,老兄。用不着幹什麼活啦。”
“你們這批人吶!”來客不勝厭惡地打量着這陰沉沉的寓所。
“倒想想看,要我們付税來養活你們這號人。要是由着我來辦…”他沒有把話説完,拿出一張紙來。
“你得在這上面籤個字。上面是説你不再來了。”羅利不願意再招來麻煩,滿不在乎地簽了個字。
“啊,對了,還有幾張支票,公司已經開出。現在非得提出來,再退回去。”他翻着幾張支票,看樣子張數不少呢。
“他們要你在這些上面也籤個字。”羅利在這些支票上背書了。一起有四張。
“下一回啊,”教導員老大不高興説“可不要給別人添那麼多麻煩。”
“滾你媽的蛋,大胖子,”羅利·奈特説着,打了個呵欠。
羅利也好,來客也好,都沒有發覺,在他們談時,有輛豪華的最新型汽車停在公寓對面的馬路上。車上只坐了一個身材高大、模樣高貴、頭髮灰白的黑人,他剛才興趣濃濃地望着培訓班教導員進去。現在,等這個肥肥胖胖、臉紅彤彤的人離開大樓,坐上私人汽車,一開走,那另一輛汽車就釘在後面,神不知鬼不覺的,始終小心翼翼保持着一段距離,這天下午多半時間就是這樣跟蹤來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