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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方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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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飛機在小雨中降落,十多個小時前,我來的地方也在飄雨,若不是這個城市的機場夜燈虛幻而美麗,一瞬間我真的還以為長程的夜間飛行只是我的幻想。小王子説最重要的是心靈,而不是眼睛,我卻透過機上小小的機窗貪婪地向黑暗中探索,想看清楚這個依然陌生的城市。

在我離開之前,我常失眠。那一次的大地震後,我原本不易入睡的神經質更為加重。在黑暗中,我常常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許久,偶爾閉上眼時,我便幻想是不是能找一個地方,我可以好好入眠。

也許是一個連語言都失去連接的國度,一個在人羣裏卻完全與人羣無關的異鄉。

我承認我喜歡疏離、獨處,還有漫無目的的行走。

我不是一個很會愛人的人,我從小就沒有學會愛人時該如何傳遞。我積壓了許多的愛,但從來無法給出去。我的母親愛着我們,但她在遠方;我的父親愛着我們,卻很少出現;我還有一個乾爹,他無私地愛着我們,我們卻無法完全理解。

還有不停地轉學,到不同遙遠的地方——香港、台灣、本。

如果我不去愛人,我便可以免去失去。十七歲以前,我的情總是失去的進行式,每天每天,愛上自己的母親,她便必須因養育我們而離去;愛上自己的父親,卻只能在少許的子分享他;愛上同學老師,我便要走;剛學會廣東話,又要學語的五十二音。還太小,沒有怨言,學會的只是與人説話時不看對方的眼睛,怕自己愛上這個人,而愛一個人我總是從雙眼開始。

然後我想起你,才發現我如此害怕與人對視,卻從來不怕你的眼睛,而你的眼睛如此美麗,總是有一份孩子氣和無私。

走出登機門,覺到温度的驟然變冷。我翻起衣領,口中淡淡地呵出白氣,你在的地方只需穿薄薄的外衣,這裏卻是冷冬的氣象。天尚未完全亮,雨讓我覺得安心。拿好行李,我跳上出租車給了司機一個我不會發音的地址,他接過看了看便放在膝頭,安靜地將車開走。在異鄉最大的喜悦是無須言語,想到將近三十天我可以沒有語言,竟然有種放心。沉默是安定的力量,卻不見得是城市人的美德。

車緩緩地開,我一邊思念着你一邊沉沉地睡去。

2飯店坐落在市區,離地鐵只有一個轉彎。十幾步路後有一個超市,除了賣食物,還有鮮花和芳香蠟燭。

房間裏開了大窗,可以望見美麗的河。沒有電梯,連最老最擠的那一種都沒有。我要了最貴的房間,給三個人睡的。即使如此,還是比其他的兩星飯店便宜了許多。這個房子是我上一次遠行時走路發現的,它像一個窮窟的外觀引了我。除了工作以外,我從來不住豪華的酒店,那種一層樓有十幾二十個門的商務飯店則更會讓我心虛,我喜歡在城市裏找一個便宜而安全的小屋子。將行李搬上三層樓後,我氣吁吁,箱子很重,裝的都是我想看完的書。

房子比我想像的寬敞美麗,還鋪着褐紅的地毯,但地毯有點濕。我把從飛機上拿的藍拖鞋換上,天開始微微地泛光,可是灰濛濛的,我自私地希望雨多下幾天,我好喜歡下雨。

將小小的cd播放機與攜帶用的小喇叭架好在面對窗的書桌上,然後取出最愛的daviddarling與ketilbjornstad小提琴和鋼琴的完美合奏。我在準備來這個異國城市、讀着一本本指南時總是聽着這張專輯,daviddarling的小提琴常讓我有路的覺,然後是靠着ketilbjornstad的暖暖琴音再把我帶回這個人的世界。

音樂飄在四周,隨着雨的頻率一致地落下,我坐在牀邊放鬆了肩膀。窗外的河水得很緩慢,街上傳來嘈雜聲,我覺自己全身的氣都在緩緩地遊動,説不出是靜謐還是騷動。這裏真美,而我們居住的城鬧哄哄,我想像着你才從跑步機上跑完步,跑步機上的黑帶因為你滴的汗都有了差。我們住的房子離對面的公寓很近,有一次我在附近吃小吃時,忽然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對我説:“他很愛跑步喔,我們常看到他跑步,每次他一跑,小孩都會叫他的名字喔。”隨後她又問我“你怎麼不跑?”我愣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嚅嚅地説:“那是他的家,我們沒有住在一起。”我們認識這許久時間,但卻一直沒有同住,你是如此地遵守舊禮節,所以長長的夜裏我常常沒有你。

那一次嚇壞了我,你的屋子在城市裏的低樓層中,難得開了落地透天的大窗户,卻無意地被觀看。我相信鄰人並非有意窺視,但我依然非常不安,想着住進去之後會不會也被無意注視着,與人如此接近的覺讓我恍恍不安,而你卻渾然不自覺,依然對着跑步機的紅燈以四點五的速度向永遠不會前進的前方跑着。

跑步機真是一種寂寞的機器啊,我還記得我有一次幽幽地説。你了一身的汗,剛從跑步機下來,不解地看着我。

雖然如此,我從沒有真正地想移民棄城,因為屬於我們一切的好壞都在那兒,我頂多選擇遠行,假裝自己離開了自己的城市。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為我們已經不是我一個人,我們包含着我與你,我想有你在的城市,不論好壞,我都會捨不得。

但如果我真的選擇到另一個國度,時間一長久,這個原本陌生的城豈不又變成那個原來要逃離的城?於是人總在自己的城市想念別的城市,等到了別的城市後又回頭看原來的城市。從這個城到那個城,人們永遠在尋找着找不到的城市,就像十幾個小時前我們討論着這個遠方城市,而現在我來到了,你卻變成在相對此處的那一方,空間因時間的改動而改變我們的關係,還好沒有改變我們的心。

我拿起電話想要打,才發現這是一個不能撥長途的電話機。

“到樓下去吧。”服務員如此回答,並順便賣給我一張面額不大的電話卡。我順從地取過然後走下樓。電話果然在街角,天氣冷得讓我想打完電話後,第一件事應該是去買件外套。

3幾天以來我不停地行走,大多沿着河畔,沿着河畔能走到非常多的地方。每天回家後都必須把腳舉起來,從來沒有走過這麼多的路,畢竟在家鄉招手就有出租車。我也買了地鐵的周票,貼上照片以防被冒用,卻依然熱衷於行走,一邊走,一邊還戀戀着河畔的景

我在舊衣店買了一件黑的皮外套,長過了膝,袖子卻很短,價格非常便宜,在本可能只能買一雙好襪子、吃兩天的拉麪。皮衣的肩上有小小的帶子,左邊掉了一顆釦子,我因此又獲得小小的打折,非常快樂。以前曾有導演説我的手好長,放在電影畫面裏晃來晃去非常顯眼,現在我穿上這件略小的黑皮外套,肩小袖短,顯得手的長度更礙眼,但我卻好喜歡這種小小、擁擠的覺。出了舊衣店,我順手把右邊肩上的扣子也摘下來,收在口袋裏,等待有空時也許可以尋找到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個。

就像我可以找到你。

在異地,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一個人十分不方便,我總是吃着沒有温度的垃圾食物。結果是去百貨公司的超市時發現了一個電磁鍋,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然後悄悄搬回房中,煮湯或面,一陣亂藏。原以為旅館會抗議,結果煮了幾天也沒事,就放膽把保温開着,任氣味飄在房裏,夜晚回來時可以馬上有熱湯喝。

後來可能是味道飄到樓下,惹得飯店老闆娘來問我:“你在煮東西嗎?”我一時不知該搖頭或點頭,只傻傻地站在樓梯的接處。她看我沒回話就説:“不要燒了我的房子。”我於是諾諾地回房間,忘了告訴她電磁鍋是不會燃燒的,除非電線走火。

這一天夜裏我把窗户打開,房中的燈全關暗,在暗中飄蕩的全是那一鍋湯的味道。

4醒來喉頭幹痛,猜是冒。人變得脆弱時天卻晴了,我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就這樣過了許久,隔壁房又傳來塵器的聲音,打掃客房的時間又到了,隔壁的旅人又搬走了。

住在旅社裏,最奇特的是總有人搬來搬去,而我卻待在這裏暫時沒有歸期。

傍晚你打電話來説準備要睡了,問我今天過得如何。我告訴你今天放晴。你便問我為何不出去走走,我説我好像病了,人累累的。但你聽到也沒多説什麼。我們沉默一會兒,我説你聽起來也很累早點睡吧,你説好就掛了電話,我一陣頹然,愛讓人紮實也讓人空虛,而最令人空虛的莫過於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