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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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升説,不是你説要來工地上看一看現場的嗎?
那女子一撇嘴説,喲,你還真聽我的話呀,我跟你當秘書又不是半年一年的了,你還不瞭解我呀,我那是心血來!你看你,不來倒好,來了反而生氣了,怎麼回事嘛,是不是怪我沒陪你下車?你知道我最怕曬的了。
秘書的嗓音又甜又嗲,把個藍升説得心裏氣消了大半。他對司機説了句,開車,回去。車子發動後,他轉過頭來,捏着女秘書的手説,劉娟啊,好在聽了你的,來這裏一趟。媽的譚禿子,昨天跟我説拆遷已經搞完了,就剩下一兩户掃尾了,今天我到了工地他才説,還有七八户釘子户,不肯動遷,我剛才下了死命令,讓他用推土機把這裏掃平!劉娟摩挲着藍升的頭髮説,你看你,遇到事情總喜歡衝動不是?既然有七八户沒有搬的,你讓譚禿子強行,搞不好打起架來多不好,鬧出人命就被動了。
那你説怎麼辦?難道就這麼拖下去?
看你,腦子就不會拐彎。劉娟用手指在藍升腦門上頂了一下,説,難道不會採用調虎離山計?
藍升一拍大腿:哎,你這個辦法好。我和史公子打個電話,讓他來搞定。
等藍升和史飛打好電話後,便撥通了譚禿子的電話,沒等他開口,譚禿子大着嗓門報告説,藍總,簸箕巷這邊的釘子户,已經拔掉了。
這麼快?藍升一聽,把直了起來,户主在家裏嗎?
譚禿子回答:不在。
沒發生什麼情況?
沒有。藍總,早按照您的指令,昨天就幹完了個孃的。我們把屋裏的人往外一趕,推土機一上去,轟隆一下,真乾脆。
藍升説,好,禿子,你幹得好!賣力的。元件廠那幾户怎麼樣?
我們已經過來了。不過這邊似乎聽到了剛才的動靜,幾家的男人都出來了。哦,手裏還着傢伙,他媽的,弟兄們,去,去車裏拿砍刀出來——譚禿子後面幾句話顯然不是跟藍升説,而是對着現場説的。
喂,這幾户你們暫時不要動,等下午我讓劉娟給你們通知再動手。
不怕,那幾個鳥人,還能擋住弟兄們!
老譚,叫你暫時不要動就不要動!等劉娟的電話,聽見沒有!
譚禿子疑惑了一下,然後説,是!
就在剛才,譚禿子調了十幾個人過來,户主恰好不在家裏,家中只有女人和孩子。譚禿子指揮一干人闖了進去,強令她們收拾東西搬家,但老太太偏不肯,她指着譚禿子大罵,説開發商給這麼點錢,心太黑了。譚禿子惱怒了,讓手下把這家人全部拖了出去,老太太見勢不好,又往地上一躺。譚禿子説,把她們抬上車,把房子推倒!一幫壯漢抬手的抬手,抬腳的抬腳,任憑老太太撕咬哭鬧,硬是把她抬出巷口,往運貨的卡車上一扔,其餘的人也被推推搡搡到路邊。一家人眼睜睜看着推土機加足馬力開過去,把整棟房子轟然推倒,全部的傢俱物品頃刻間掩埋在瓦礫之中。
譚禿子的眼睛都是紅的。把這裏的“釘子”拔掉後,他帶着人一直往元件廠那邊走,推土機在身後一路跟過來。
元件廠的幾户人家見譚禿子一幫人殺氣騰騰的樣子,心裏也惴惴不安,緊張得要命。他們本不想打架,不過是覺得補償不合理,想多要點價。他們萬萬沒想到開發商會採取這樣的手段強行拆遷。看見譚禿子一夥人的形象,簡直就是
氓土匪。有人趕緊回房間撥通110的電話,嘴裏哆哆嗦嗦地把這裏的緊張場面作了彙報。110説,你們那兒不是正搞拆遷嗎?這邊説,是啊。你們拆了不就完了嗎?拆當然要拆的,可是開發商補償太低,我們…這種事情,110去了能解決嗎?你們還是找政府吧!説完,竟然把電話掛了。打電話的那個人不得不再次撥110,同時讓萬水
來接跟110説話。這次,110接電話的是另外一個聲音,那聲音説道,警車已經出動了,幾分鐘後就到,你們那邊千萬要穩住局面呀!
原來,110的警察早就聽説這個開發商有來路,況且處理拆遷糾紛之類的事情也從來用不到110
手,只不過聽説這邊馬上要打架了,他們不能不前來阻止。
當警車趕到的時候,譚禿子已經接到藍升的電話,指揮手下的人撤退了。他們爬上皮卡車內,看見110的警車亮着警燈呼嘯而來,便搖下車窗,一個個伸出頭來對着警車扮鬼臉,還舉起兩手指頭做出“v”型符號。警車裏幾名警察一看就知道,這些傢伙是開發商請來搞強制拆遷的,他們氣得牙癢癢的,罵道,這幫社會渣子,一個個得意洋洋的樣子,恨不得把他們都銬起來。
萬水是元件廠的老勞模,已經退休好幾年了。這裏開始拆遷的時候,廠裏一些職工就認為拆遷補償太低,不願意搬家。但廠裏領導卻在上面的壓力下“配合”開發商,給職工下達指令,一定要及時搬遷,如果不按時搬遷,扣發救濟金,按時搬遷的由廠裏發給搬家費。縣官不如現管,雖説廠子已經不生產了,但職工們的社保、老保和醫療保險什麼的都還在領導手上攥着。領導們軟硬兼施,再發動部分骨幹分子“帶頭搬遷”職工們雖不請願,也只好服從。唯有幾户不肯服軟的人家,領導怎麼勸都不搬家。萬水
在廠裏勞動表現一貫積極,但他也有個特點,特喜歡打抱不平,替普通工人説話,有時為了一些事情,頂得領導
難堪的,領導拿他也沒辦法。由於他的文化程度不高,比他年輕的勞模,甚至他的徒弟後來當上了廠領導或者車間主任什麼的,他卻一直在一線當工人。他個人倒不計較這些,直言不諱地批評領導,也常常是為別人的一些事情,而不是為自己的事情。這次領導強令大家搬遷,那幾户堅決不肯搬遷的人家便經常上他家唸叨,説補償太低,不合情理。萬水
贊同他們的看法,因此表了態:一定要開發商將補償提高到合理水平才搬家。當住在廠裏的大部分職工先後搬家後,萬水
的老伴也動搖了,説,到底胳膊擰不過大腿,現在搬家,至少還能省下幾個僱車的錢,不然連現有的補償都要扣除,那就更虧了。但是,眼看着剩下的幾户人家眼巴巴地都看着他,希望他能夠堅持下去,老萬也就橫下一條心,説,一定要把這個理講清、講透才搬家!
上午那一陣,眼看着開發商找來進行強制拆遷的那幫痞子樣的人氣勢洶洶朝廠區宿舍這邊走來,這裏幾户人家手裏都捏了一把汗。他們從家裏拿出扳手、榔頭,其實是做做樣子,意思是表達自己堅決不妥協的決心,真的那幫人要上來打架,他們還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倒是萬勞模沉得住氣的,他説,他們不敢動手。光天化
之下的,他們要來拆房,那不是明搶嗎!政府能允許他們這樣做?!果然,那些傢伙不知何因止住了腳步,後來又退走了。當110趕到的時候,剛才還劍拔弩張的現場,一片風平
靜,工人們一迭連聲地向110民警道歉,民警説,沒有打起來就好,沒有打起來就好。那幫傢伙,要真的動起手來可是亡命徒呀。
110警車一走,這邊接到一個電話,説是區政府主管部門決定主持召開一個會,由廠裏尚未搬遷的住户和開發商見面,協商有關拆遷補償問題,時間定在下午兩點,户主都必須參加,家屬是廠裏職工的也要參加,不是職工的可以陪同前來。當着區主管部門的面,大家把內心的想法談清談透,最好能與開發商達成一個較為一致的協議。
電話裏説的意思居然和萬水講的要把理講清講透是一模一樣的,這讓幾户“釘子户”
到欣
,大家説,好在堅持了這麼長時間,終於要熬到頭了。政府主管部門出面協調,哪怕達不到我們的要求,至少把補償標準提高一些,總是有希望的。幾户人家這麼硬頂着,停水停電,還不時遭到騷擾,也怪讓人擔驚受怕的。電話通知裏既然説了下午可以多去些人,那不管男男女女,能去的儘量都去,免得到了會場,人數過少會顯得勢單力薄。多幾個人,在和對方
涉的時候,也免得言語支絀,畢竟大家都沒有多少在會場上講話的經驗,萬一到時候心情過分緊張,該提的條件忘記提,該説的話沒説出來,不是白白
費這麼一個機會嗎?
吃過中飯,幾户人家串聯好,家裏除了户主外,能行動的家屬都一併去開會,家中有孩子的,都集中到一户人家家裏,其餘把門給上好鎖。有一個工人説,我們人都走了,開發商要是萬一派人來強行拆遷怎麼辦?另一個人説,政府主管部門進行協調,開發商也要參加。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他們怎樣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無聊的事情來吧!然而,話卻偏偏被這個人給説中了。
當幾户“釘子户”一起來到區主管部門的時候,一名幹部招呼他們進了一間會議室。會議室裏開了空調,氣温比起外面來,涼宜人。成一字長條形的會議桌上整齊擺放着瓶裝礦泉水。幹部讓他們在會議桌一邊的椅子上坐下,説,天氣真熱呀,你們先喝點水,休息休息吧。萬水
他們被這位幹部的態度所
染,進門時忐忑不安的緊張心情放鬆了不少。
兩點差一點,大家進的會議室。頭一次來政府機關裏開會,坐在柔軟的真皮會議椅上,手腳都有些不知怎麼放,也不敢大聲講話,生怕吵鬧影響了機關裏幽靜的環境,只是面面相覷地看着,不時又用眼睛瞄一下牆上的掛鐘。一瓶瓶的礦泉水擺在面前,卻沒有人伸手去動。萬水的老伴從自己攜帶的布挎包裏摸出一個裝醬菜的玻璃瓶改的茶杯,輕悄悄地放在萬水
面前,茶杯裏泡的是老伴自己配製的花菊茶。萬水
擰開茶杯蓋子,喝了兩口水,再將杯蓋擰好。他覺出大家的眼睛老往自己這邊看,臉上便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在“嗚嗚”吹着冷氣的空調底下等着,路上出的汗漸漸幹了。萬水的老伴正好坐在當空調機風口的地方,
到身上略微有些涼,她瞅一眼萬水
,似乎是徵求老伴的同意,然後坐到另外一張空椅子上去了。
又瞄一眼掛鐘,已經兩點半過了。大家的股開始在椅子上磨磨嘰嘰,老萬也覺得椅子上面發熱,有些坐不住的
覺。一干人心裏一着急,汗又開始往外冒了。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不少人講話的聲音,那些聲音嘈嘈雜雜,聽着越來越近,像是朝會議室這邊過來的。果然,會議室的門被剛才那位工作人員推開了,他推開門後,側着身子站在一邊,讓後面的人魚貫而入。
走進會議室的人呼呼啦啦一大幫,總有一、二十個。他們有的拎着包,有的端着茶杯,也有的既拎着包同時還端着茶杯,進來後,有兩個人徑直朝長條形會議桌頂端走過去。那兩人坐下後,其中一個用手特意招呼跟在他們身後的幾個人坐在“釘子户”們的對面,其餘的人則任其坐在不靠會議桌的後排椅子上。
等大家坐定後,坐在頂端一個被稱為吳科的人開口説,今天,局裏委託我們主持這個會,召集開發商和拆遷户雙方一起坐下來,共同商議一下拆遷補償問題。互相先認識一下吧。他把臉朝向左邊拆遷户這方,説,你們先自我介紹一下。等萬水他們介紹完了,他指着右邊的人説,這位是“王者至尊”房地產開發公司總經理辦的曹副主任,這位是韓工,這位是小王。吳科越庖代俎地替開發公司的人做介紹,開發公司曹副主任臉上擺出的滿是矜持和傲慢,這讓拆遷户們的心裏很不受用。但大家都沒説話,看吳科就拆遷補償問題如何進行協調。
吳科先是正兒八經唸了一通市政府和區政府有關老城區開發改造的文件,時間就到了三點多鐘,然後,讓協商雙方分別就各自立場談意見。他説,不要着急,你們拆遷户的户主充分發表意見,每個人都可以談,然後開發商方面也把你們的觀點拿出來,大家把意見談透,我們開這個會的電話通知裏就是這樣講的嘛。不是早就有這樣的話“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嗎,啊,這個這個,誰先説?見萬水他們這邊先舉手,他説,好,説吧,沒關係!
會議結果,既在萬水他們的預料之中,又在他們的預料之外。説在預料之中,是開發商方面竟不肯做絲毫的讓步。那個什麼曹副主任,年紀輕輕嘴上沒
,説起話來還很衝,口口聲聲我們是來幫助你們市裏搞開發搞發展的,我們不來,你們還想建五星級賓館?你們河陽的城市還想提高品位?你們老城區的居民還想搬出住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破房子?門都沒有,告訴你們!
讓人可氣的是,那個主持會議的吳科對曹副主任這等帶藐視的語言居然毫無
覺似的,還一再強調大家要顧大局,要支持市裏的建設和發展,要相互體諒。他的所謂“相互體諒”大家聽出的意思主要指的要確保工程按期開工,不要耽擱,沒有半句要開發商提高補償標準的明確態度。因此所謂協調,竟成為拆遷户和開發商雙方的討價還價和相互爭執。一直爭辯到下班時間,吳科這才説,今天大家都不肯讓步,協商沒有取得結果,我們作為政府主管部門,不能強制你們任何一方,雖然
到遺憾,但是也盡了力了。下一步的問題,我們只能請示領導,今天就到這裏吧。
開會期間,不斷有人出出進進,包括吳科、曹副主任間的手機也不時響起,中間跑出去接聽電話去了。唯獨拆遷户這方的人員心裏雖氣憤和焦急,行為卻很拘謹,就連出去撒
的都很少。散會後,大家心情沮喪,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心裏充滿深深的失望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