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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暗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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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欣從牀邊站起,正要出門,高純的眼睛忽又睜開,他叫她:“周欣…”周欣站下來,俯身傾聽,高純説:“我師傅呢?”

“你是説,李師傅?”高純用眼皮點頭,周欣略加遲疑,説道:“李師傅不在咱們家了,他搬走了。”

“…我想見他,能…能找嗎?”

“…”李師傅是在第二天中午來到西山醫院的,他在高純的病房門口首先見到了周欣。周欣沒有與李師傅説話,甚至沒有一句例行的寒暄。她為李師傅拉開了房門,由李師傅低頭自入,她也沒有跟進房去,她不想多看李師傅那張貌似忠厚的嘴臉。她自從把李師傅從三號院趕走之後,就與他再無任何聯繫。她以為李師傅將從她的生活裏,從她的歷史中,永遠消失,沒想到他們還會碰面,還要來往,目光相接,如此之近。

天下很小,找到李師傅無須周折——她打電話問劉律師,劉律師答應幫助她。第二天中午,李師傅就過來啦。周欣能夠體會高純的心情,高純一生親友很少,李師傅與他多年相處,無論如何會有情。周欣既然連金葵都可以去找,何況李師傅這種人物。

是的,她看到了,他們有情的,一刻鐘後她進屋請李師傅早點結束的時候,她看到了師徒二人臉上的淚痕,她看到了李師傅走出病房時高純臉上的依依不捨。李師傅出了病房,眼角淚跡未乾,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走廊裏,向周欣主動示好。

“小周,高純幸虧有你,算是他前世積來的好命。”停頓一下,見周欣沒有態度,李師傅又説:“剛才,他託我去找金葵,他想讓金葵過來看他。你説,我給他找嗎?”周欣愣了,她這才明白,高純想見李師傅,目的還是為了金葵。她早該想到的。她心裏痛得發抖,但面上忍着,強作平靜。她淡淡地説:“隨你吧,他託你什麼,我不想幹涉,你自己看吧。”李師傅怔了一刻,似在揣摩周欣真正的態度。他點了一下頭,答得不知所措:“哦…啊。”其實李師傅也找不到金葵,金葵搬家後並沒有另外租房,她去找了省藝校的那位學長。那學長已經從舞院進修班結業,改行到久遊網公司去做推廣助理。久遊網的兩款遊戲“超級舞者”和“勁舞團”高純都愛玩的。學長改了行但沒離開舞蹈,算是改行不轉業吧。學長在北京與公司裏的另外兩個姐妹合租了一套公寓,同意金葵去她那裏擠擠,金葵就去了。這個新的住處她連老方都未知會,生怕那幫找她要存摺房產證的無賴探了蹤跡找上門來驚擾學長。她和老方見面,還是安排在方圓下班途中必經的那個河邊,在河邊的一隻長椅上,每次短短几句,閒話不贅。

搬家後的第二天,金葵就主動約了老方,和老方談了存摺的事情。三號院的房產證她沒拿就是沒拿,説她去變更權屬更是子虛烏有,這老方都相信的,毋需多談。她談的是那四百萬現金,這筆錢確實在她手上,現在公安與無賴都來找她,她想她應該主動有個態度,有個説法。

她對老方説:“這錢是李師傅送來的,説放在我這兒是高純的意思。就算真是高純的意思,現在既然鬧到公安局去了,那我又何必呢。我想我還是把錢出來吧,應該給高純還是給公安局還是給周欣,老方你説個主意。”金葵的態度不知算是善良,還是算是逃避。這筆錢現在應該到誰的手裏方圓一時也拿不出主意。他勸金葵再等一等,這件事不一定非這樣急着處理。公安知道錢在你手裏都不來收繳,可見你拿這錢還是於法有據。房產證的事則肯定是蔡東萍他們搞出來的陰謀,既然公安局已經介入調查,是非曲直自有公理,真相假相終會大白。他勸金葵少安毋躁,再等等看,等過一陣高純病情穩定下來,他自會為你主持公道。那房產證究竟在誰手裏,事實總會揭穿謎底。

方圓的話看上去並未使金葵放鬆下來,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慼當中。她説:“我想見到高純,無論白天還是夜裏,我現在只想一件事,那就是能夠見到高純。”她的話聽上去自言自語,但聽得出發自內心。方圓嘆了口氣,説:“這樣吧,實在不行,我可以再去找找周欣。”這個世界確實有許多不解之謎,大到有沒有外星人類,肯尼迪、戴安娜是怎麼死的,小到街頭牆上出現的一個電話號碼,背後該有什麼故事穿。這一陣李君君也被不可知的未來所困擾,美麗天使的比賽把她的人生命運帶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路標明確,汽車卻沒油了。

北方賽區十六進十的關鍵一賽下週就要揭幕,進十就有機會爭奪決戰的門票。按照石泳的説法,十六進十肯定要做些關節疏通的。凡是競爭烈的地方,必然存在巨大的利益,凡是存在利益的空間,必然存在易的內幕,這是規律,免不了的。石泳通過在賽區組織志願者的工作機會,認識了比賽的贊助單位——百味鮮公司廣告部的一個人物,他跟那人物已經混得半。那人物答應幫君君去找主辦方的人去打招呼,但是也提出來:最好別讓我光用嘴説,你問問這女孩家裏到底是不是真想讓孩子走這條路,要真想就得砸鍋賣鐵拼死一搏!這事就是賭孩子的命運!是賭就得下注,下的注越大,勝面越大,當然運氣不好也可能滿盤皆輸。家長可得想好了,到底下多大決心,得他們家裏自己定奪。

於是,在訓練營閉營之後,石泳約了君君,談了這個事情。離十強爭奪戰還有十天,這事還要不要爭取?君君説:我爸不是都了錢嗎,怎麼還要?石泳説:廢話,沒你能進十六強嗎?君君説:進十六強的好多人我看還不如我呢。石泳説:沒進十六強的好多人還比你強呢。上台比賽這種事,真正的較量在台下,你怎麼又糊塗了。君君説:那我爸還有錢嗎?石泳説:你問誰呀?你爸有錢沒錢我哪知道。反正路我都給你探好了,走不走你回家跟你爸商量去。君君説:那我爸肯定更盼着我趕快輸了回學校唸書去。石泳説:那你呢,你想怎麼樣?君君説:我當然想比啦,我當然想笑到最後。石泳説:那你回去説服你爸吧,你爸其實在乎你的。你得讓你爸明白,現在花多少錢可不是白花,一旦你出來了那可就幾十年源源不斷,那錢嘩嘩響着往回!進了十六強不繼續向前進你以前的萬里長征可就白走了!君君説:這我都跟我爸説過。石泳説:你再説呀!

李師傅一家從三號院搬走之後,住進了一個單元樓的一室一廳。雖然李師傅還沒有找到工作,但從孫姐那裏拿來的錢,除了解決君君的參賽經費之外,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還是有了暫時的安頓。

“安居”之後“樂業”成了心病,李師傅天天出去跑工作,能跑上的都是些收入低不固定的苦力活兒,這些活兒李師傅入不了眼,可年紀大又沒專業技能的,只有這些活兒候着。

從西山醫院看了高純回來,李師傅心裏不是滋味。人説一師徒,終生父母,李師傅與高純同命相依不少年了,早像叔侄一樣親密無間。高純身殘、命危,李師傅怎不惋惜,怎不心疼。他回家進廚房先空口對瓶喝了點白酒,藉着酒勁想了與高純相處的諸多往事;想到人生苦短,命運人;想到他自己的孩子君君…想着想着眼眶有點濕,他又猛喝了一口酒,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爸!”他回頭去看,看到廚房門口,站着女兒君君。女兒的眼圈也紅着,像是剛剛哭過。李師傅剛想開口詢問,子也支撐身體,扶着門出現在女兒的身後,她説:“君君,你等你爸先找到事做不行嗎?等你爸掙到錢你爸肯定幫你。”但女兒沒有回頭,沒有理會母親的哄勸,她直勾勾地看着父親,一顆淚水滴未滴,她説:“爸,我現在需要家裏幫我,我就求您最後一次!”李師傅酒上頭,眼睛看着女兒,心裏卻好像還沒想完高純,還想着高純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個聽話的樣子,想着他們在老家雲朗的那些可愛的瑣事…他的腦子有些恍惚,但卻清楚地知道,女兒求他的事情,會是什麼質。

方圓找不到周欣,周欣不接他電話,也很少回三號院去。他只有去找高純的律師,通過那位劉律師約了周欣見面。

方圓和周欣的這次見面,就在劉律師的事務所裏。方圓儼然成了金葵的代表,為金葵一方主張意願。他提出金葵願意在四百萬存摺的事情上與周欣溝通協商,合理處置,但前提是周欣必須同意讓金葵去見高純,當面消除高純的誤會。當然,如果周欣同意讓金葵恢復工作,重新去照顧高純,那四百萬談都不談,馬上全數奉還。對方圓的這個提案,周欣斷然否定:那四百萬金葵可以拿着,可以不還,她要見高純那是不可能的,她想都別想!永遠別想再打高純的主意,別做這夢!周欣説:我這也是為了保護高純,高純現在需要的,只是安靜,他的病經不起來回折騰。金葵在乎的要真是高純本人而不是別的,那就請她積積德別再騷擾高純了,給他一個清靜!

劉律師坐在居中,左右看看,雙方的立場距離太大,大得難以接近,也就放棄調解,於是談判破裂。劉律師先送方圓出來,方圓請劉律師再幫忙做做工作,劉律師表示,讓金葵再和高純見一面不是不可能,但要等機會,要慢慢做通周欣的工作才行。但要想讓周欣答應金葵再回來繼續照顧高純,這不是與虎謀皮嗎,絕沒可能。周欣是個藝術青年,要面子,要尊嚴,不可能為四百萬讓自己今後成為他人的笑柄。再説四百萬存摺就算還回來了,將來高純一旦不在了,按照高純的遺囑,這筆錢周欣有可能還得出來。這一點周欣自己也會想,人財兩虧的事,她憑什麼要幹?律師説的有理有據,方圓也明白自己提的方案有點空想,有點幼稚。

方圓走後,劉律師再送周欣,順便問周欣與高純談了沒有,高純是否願意起訴金葵。周欣説沒談,我只是和他説了金葵私自更換房產證和存摺改名的事,但他不太相信,非要自己當面去問。他當面問金葵金葵就能承認了嗎?不可能的。上次我一説這事他就受不了啦,跟我吵,跟我生氣,身體也支撐不住了,醫生也把我訓了一頓,所以我什麼都不敢多説了。劉律師沉片刻,説:噢,那看來比較麻煩了,他不起訴金葵,那四百萬恐怕也就很難拿回來了。周欣也沒話説,就當命裏註定。

每個人都有自己命裏註定的一個死結,既解不開,也繞不過去。

這天晚上李師傅從外面回到家裏,他找了一天工作仍然空手而歸。他回家草草做了晚飯,端上飯桌卻不見君君。子説君君上午就出去了一直沒回,午飯也是子自己勉強熱剩飯吃的。李師傅預到情況不太尋常,因為昨晚他並未答應君君的請求,君君哭了也未盡心去哄,父女倆為這事一晚上互不説話。李師傅早上出門前還給君君煮了早飯,他出門時君君還在牀上睡着沒起,怎麼上午出去就再沒回家?李師傅面上不動聲,維持着父道尊嚴,説:不等她,咱們自己吃!但到晚上九點鐘了還不見君君回來,一個女孩家怎能不讓父母牽腸掛肚。李師傅子一再催丈夫出門找找,李師傅嘴上強硬説這麼大的北京到哪兒找去,女兒大了不懂事了我有什麼辦法。但他還是走出家門,到街上給石泳打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讓他放下心來。石泳告訴他,君君就在他那兒,已經哭了一天,沒吃東西,説爸爸媽媽已經不愛她了,所以怎麼勸也不肯回家。李師傅在電話裏氣急敗壞,問石泳:她不回來她住哪去?你別留她住你那兒,你看她不回來住哪兒去!石泳説我説了,她説她住大街住地下鐵住火車站也不回家。李師傅悶了一會兒才明白,為什麼大人和小孩鬥氣鬥不起,小孩可以犯渾,可以不計後果,而且敢於自戕,還覺得這叫“殘酷青”才夠味!而大人只能講道理,威脅打罵都沒用的,不理不睬又硬不下心來,而且一旦孩子混入社會學壞了或出了危險,惡果還是得由大人揹着。李師傅萬般無奈,他只能對電話裏的石泳掏心窩子:你去問她,她説我不愛她,我不愛她…等她長大了有了孩子她就知道了,孩子可以不愛父母,父母哪能不疼愛孩子。我為了她啥事都做了,你問她還有沒有良心!你告訴她,她要還知道她爸爸有多麼不容易,還知道她媽媽病在牀上,她就趕快回家,趕快好好回學校上學去。她要是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那我們也就管不了她了,我們也就管不了她了!李師傅掛了電話,氣息難平,無限委屈,不知訴給誰聽!

他走回家來,跟子説君君到石泳那兒去了,不要緊的。子安下心來,李師傅卻夜不能寐。門外稍有動靜,他就以為是君君回來了,也不知君君走時帶沒帶鑰匙…至於女兒住在石泳那裏會不會丟了貞,都是退而其次的事了。李師傅這才發覺女兒長大了,是成年人了,好多事,沒法管了。

第二天早上李師傅起牀,照往常一樣做了早飯,連女兒的那份也照常做了。飯後君君仍沒回來,李師傅照常上街去找工作,到中午照常空手回家,回家前忍不住在街邊又給石泳打了個電話,還沒容他開口問到,石泳倒先説起了君君。

“哦,李叔叔呀,君君昨天還好吧?”

“君君?”李師傅沒太聽明白似的:“君君不是在你那兒嗎?”

“沒有啊!她昨天回家了。我昨天勸她半天才把她勸回家的,她沒回家嗎?”李師傅預情況不好,心口一通跳,跳得桿直累:“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昨天?”

“昨晚十點多鐘吧。她沒回去呀?”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送送她呀,”李師傅突然衝石泳發火“她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出危險怎麼辦?你送不了你打電話我可以去接呀…”石泳電話裏委屈的:“我昨天勸她她也生我氣啦,我上趟廚房她就自己走啦,我以為她是回家去了呢。”

“自己走的,那她上哪兒去了?”